第一百二十二章一杯濁酒,一腔熱血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第二天中午,仇四便到了東海。

沒有了玄梯,沒有那密密麻麻的人影,只有那海浪的翻涌,那狂風的疾嘯。

仇四拄刀站在沙灘上,凝望著那一望無際的海面。

他想起與小蓮一起來這里的情形,那畫面一幀幀在腦海浮現。

那時候他身體未愈,虛弱的幾乎難以行走,是小蓮一路陪伴著他照顧著他。

小蓮與以前有很大的變化,這種變化不是表面上的,而是一種感覺。

那時候他常常昏厥,但是他能感覺到小蓮在與不在。

她變得行蹤詭異,無名的人對她的態度,也使得她變得神秘起來。

他不知道,在自己病重過程中,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是從那次下山開始。

仇九則是從那次秘境開始。

兩人都變了。

仿佛不知不覺間,彼此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種讓人無助的隔閡,宛若天塹,橫亙在彼此面前。有時候他會覺得可笑,可笑自己死死地抓著那份羈絆不放手,而其實那羈絆早已斷了。

可是,人活在世上,總是要有所執念的。

不管那執念到底是真還是幻象,卻是活著的依仗和動力。

他渴念平淡的生活,即便平庸,也勝過這漂泊無定。

正如與小蓮在那深山里的那段日子。無憂無慮,平靜安寧。那才是生活。

或者在遇到小蓮之前,跟隨在仇九身邊的日子,也是一段平靜而讓人愜意的日子。至少那段日子里,心思單純簡單,並沒有過多雜念。

不過,歸根到底,他所渴念的,還是與小蓮在一起的生活。

相愛的人,家,自己的生活。

他的眼楮里蒙漫著一層層灰色的光。那是痛苦,是絕望,還有迷茫。一層層交織在一起,無法分解開來。那海浪,仿佛嘲弄他似的,不斷的朝著岸邊拍打過來,發出那轟鳴的聲響。灰蒙蒙的海面,是人內心無法排解的陰翳。

一條魚從海浪中飛出,落在了他的腳下。

他望著那條魚,魚在掙扎,不斷的跳動,嘴巴翕張。

他可憐它,可是誰來可憐他自己。

彎下腰,將魚撿起來,沒想到那條魚卻在他的手腕上重重咬了一口。

他沒感覺到疼痛,血不斷的從傷口涌出來,那條魚從他手中跳起,張著一口尖利的牙齒,面部扭曲成一個鬼臉,似乎在嘲笑他的自以為是。然後,那條魚落在沙灘上。仇四望著它,那條魚也在望著他。彼此眼神的各異,形成了詭異的場景。海水拍打呼嘯,冷風掠過,發出低沉的吼聲。

啪的一聲,仇四一腳將那魚踩成肉\餅,然後他轉身離開。

誰也不值得同情。

天地昏冥,凝聚著陰冷的色彩。

仇四離開海灘,朝前面走了十余里。

他不知道仇九會不會出現,也不知道無名為何如此安排。

只是,他需要獨處。

有茅屋出現在路邊。蕭瑟的屋子,在寒風中顫抖。一縷昏黃的燈光從茅屋內流淌出來。炊煙裊裊,在茅草上蒸騰。仇四來到門口,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小姑娘。

穿著樸素簡陋,膚色黧黑,卻長著一張明麗的面孔。

「爺爺,有客人來了!」小姑娘打量著仇四,忽然回頭朝屋內喊道。

屋內傳來咳嗽聲,急促,呼吸不暢。就像是沉珂已久病入膏肓。然後便傳來蒼老的聲音。

「天寒地凍,茅屋簡陋,卻也可以避避風寒。請客人進來坐坐吧!」

「好的,爺爺。」

小姑娘眨著明亮的眼楮往後退了一步,道,「客人請進吧!」

仇四點了下頭,邁步走了進去。茅屋真的很簡陋,只有一間,一邊用茅草結成的簾子隔開想來是臥室,而另一邊兼帶著客廳和廚房。灶台上彌漫著霧氣,沸水翻騰著。小姑娘讓仇四坐下便去倒水。喝了一口熱水,仇四便感覺自己的身體活過來了。

「天氣好冷,可能要下雪了。」小姑娘坐在灶台後面,灶膛里的火映照在她的臉上,紅紅的。

仇四坐在杌子上,雙手抓著橫刀刀柄,回過神道,「是啊,應該是要下雪了!」

「前段時間來了很多人,我和爺爺在這里做些吃食生意,倒是掙了些錢,可後面人都走了,這里便只剩下我們爺孫兩個。客人如果要去鎮上,怕是要走很遠的路。不過鎮上也蕭條了,沒有了往日的熱鬧。」小姑娘說著,似乎很久沒有見過生人,便控制不住的說起話來。

「那時候很熱鬧?」仇四問道。

「嗯嗯,特別熱鬧,連鎮子上有頭臉的生意人都來這邊開店了呢!想來他們掙得不少。不過,因為人都走了,這些生意便都撤走了。」小姑娘歪著腦袋望著灶膛。「听說有神仙,飛天遁地無所不能。爺爺不讓我去海邊,說那里不安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真的,」仇四道。「那里確實不安全。」

「你去過嗎?」小姑娘問道。

仇四望著被魚咬傷的手腕,遲疑了下道,「我去的時候沒出事,不過後來我听別人說過,那里殺人了。」

「啊!」小姑娘坐直身子,睜著眼楮望著仇四。「殺人了嗎?」

仇四點點頭道,「死了不少人!」

小姑娘用雙手撐著自己的膝蓋,胸脯起伏著。她道,「還好我沒去,不然每日里都會做噩夢呢!」

「是啊,所以要听老人言。」仇四道。

小姑娘笑了笑,露出那潔白的牙齒,甚為可愛。她道,「我和爺爺相依為命,我爹娘很早就走了,留下我們兩個人。爺爺為了照顧我,吃了不少苦,也落下了肺疾,一到秋冬季節,便喘得厲害,連床也起不來。我只想著爺爺能好起來,或許我們就能早點離開這里。現在這里方圓十里之內就我們一家,無依無靠,要是爺爺的病情加重,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若是爺爺能好起來,我們便去鎮上,至少鎮上找大夫方便,而且我也能找事做。」

仇四望著她,那被火光照的通紅的臉頰,那明麗的眼楮,那澄淨無垢,讓人陷入沉思。屋外狂風疾嘯,海水的拍打聲遠遠傳來。整個屋子都在顫抖。雖然有爐子燃燒著炭火,但那寒意卻是驅之不去。小姑娘身上滿是補丁的棉襖,裹著她那瘦小的身軀,卻也不能御寒。仇四移開目光,望著那扇阻擋著寒風的門。

這世間,窮苦之人何其之多,與那些大家大戶相比,他們便像是在命運邊緣掙扎的螞蟻,只需要一陣風,便能將他們的執著吹得一干二淨。

這便是命運。殘酷而現實。

遠處傳來狼的叫聲。

仇四皺起眉頭。這里居然會有狼。

小姑娘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望著仇四,道,「是草狼,很久以前便有了。」

「你不怕嗎?」

「怕,但是我們沒辦法,一到入夜的時候便只能緊閉房門,躲在家里。」

狼的叫聲一陣緊過一陣,听那聲音,數量卻是不少。

小姑娘的臉都白了,緊緊咬著嘴唇,雖然顯得鎮定,但那閃爍的眸光卻顯現出內心的恐懼。仇四望著她,想象著這樣兩個人在群狼環伺之下的生活。那種孤獨,那種孱弱,那種恐懼。他忽然問道,「有酒嗎?」

小姑娘呆了一下,便站了起來朝草簾走去。

「還有一壇,不過不是什麼好酒,那還是有次有個客人點了落下的。」

小姑娘從隔壁抱來一壇酒放在仇四的面前。酒壇上還貼著紅紙,紅紙上寫著「來客居」三個毛筆字。仇四望著那三個字,小姑娘卻抿著嘴笑了起來。

「這是在‘來客居’買的,那位客人好酒,我家里卻是沒有,只能在別處買。」

仇四抱起酒壇,伸手拍開封泥,一股酒香味便撲入鼻中。仇四深吸口氣,肺腑立時被那酒味彌漫。

「不錯!」

小姑娘睜著眼楮,似乎好奇為何男人都如此喜好喝酒。只是那酒味卻是讓她不舒服。她站起來來到灶膛那里,塞入木片。仇四則揚起脖子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一連喝了大半,仇四將酒壇放下。

「幫我溫熱一下,我很快回來。」

小姑娘看著他起身,然後走出門去。四下里全是風聲,還有狼的嚎叫。狼似乎趨光而來,已經靠近了不少,狼身上的那股氣味,已經鑽入了屋子里來。小姑娘害怕的站起身,來到了隔壁。撩開草簾,便見到一個蒼白的身影躺在一條單薄而髒污的被子下,睜著一雙渾濁的眼楮瞪視著屋頂。

「爺爺!」

「小翠,客人走了嗎?」

「他出去了,說是會回來的。」

「哦!」

「爺爺,狼又來了,這次靠近了不少。」

「小翠害怕嗎?」

小姑娘搖了搖頭,道,「有爺爺在,小翠不怕。」

老人勉強一笑,咳嗽起來,小姑娘連忙跪坐在地上,伸手進被子去撫模他的胸口。老人嘆息道,「爺爺沒用,若是身體好起來,倒是不怕那些畜生,只是如今廢物一個,只是連累了你了啊!」

「爺爺,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

「呵呵,好閨女!」

外面忽然傳來了狼淒厲的叫聲,那聲音就像是一把剪刀,忽然將寒冷淒寂剪開。那聲音讓小姑娘嚇了一跳,呆呆的跪坐在那里,睜著眼楮望著紙糊的窗戶。那聲音不斷響起,尖叫,嚎叫,低鳴,嗚咽。小姑娘能想到群狼圍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拔刀而起,血濺四方。

不到盞茶功夫,那些聲音便消失了。

小姑娘瑟瑟的望著老人,老人則傾听著。

門外傳來腳步聲。然後,門被推開。

小姑娘騰的站了起來,撩開簾子跑了出去。仇四合上門站在那里,渾身彌漫著血腥氣味,一頭雪白的狼被他扔在地上。

「你等一會,我把那些狼皮取回來。」仇四說話間又出門去了。

小姑娘呆呆的站在那里,望著地上一動不動的狼。

雪白的皮毛,無比的柔軟,看上去便讓人覺得溫暖。

在狼的脖頸上,有殷紅的血跡。

小姑娘便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風吹著茅屋,在那里呼嘯。海浪之聲,混雜在風聲之中。直到仇四再次進來,小姑娘才回過神。

「我、我還沒有溫酒呢?」

「現在給我溫,喏,這塊肉煮了吧!雖然狼肉比較糙,卻也能飽月復。」

「好的。」

小姑娘歡喜的接過仇四遞過來的肉,便開始溫酒、煮肉。灶膛里的火嗶嗶啵啵的燃燒著,冒出滾熱的氣息。鍋里的水在沸騰,肉香味飄散開來。仇四坐在杌子上,拄著刀。當小姑娘將溫好的酒端過來,仇四便大口喝了起來。

肉端上來,門外卻傳來腳步聲。

小姑娘呆了一呆,仇四卻是皺起眉頭。

小姑娘移步要去開門,仇四卻是搖頭,自己站了起來。

「進里屋待著,任何動靜都不要出來。」

小姑娘怯怯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嚴肅。

刀已經出鞘,一抹殺意從刀上散發開來。小姑娘進入里屋。仇四來到了門邊,一只手抓著門栓。門栓一點點被拔開,倏然啪的一聲,門碎了。仇四一刀刺了出去。狂風疾嘯,衣衫獵獵作響。

寒光在眼前炸開。

橫刀一抹,仇四矮身滑地而出。兩道寒芒便交錯而過。

虛空傳來雷鳴,突然炸響,讓整個天地不由得顫栗起來。

仇四斜身而起,目光朝天空瞥去,卻見到雲團不知何時開始翻滾起來,形成一道通向深空的漩渦。那形狀,那氣勢,讓人畏懼。

蒼穹,一直以來便讓人敬畏。

它的莫測,它的神秘,它的詭異,即便是平靜之下,也讓人敬畏。

身後的寒意襲來,仇四旋身一轉,橫刀橫砍而出。

刀與刀相撞,帶起一串火光。

仇四悶哼一聲,往後趔趄退出幾步,抬眼望去,卻是一道黑袍罩身的身影,黑袍胸口,帶著無名的徽章。

「無名?」仇四問道。

那人嘿嘿冷笑,收起刀,道,「時辰快到了,莫要忘了自己的任務。」

仇四心中不悅,卻是沒有發作,只是聲色淡漠的道,「我的任務,我知道分寸。怎麼,不信任我?」

「無所謂信任不信任,只是你若是失手,我們就得接手了。好自為之!」

那人說完已是轉身,朝遠處走去。仇四盯著那人的背影。茫茫天地,無比的寬廣,又無比的陰森。他仰頭望著那漩渦,仿佛有龐然巨\物將要從那漩渦中飛出來。他緊緊攥著橫刀,心中不由得刺痛起來。

「啊!」突然,屋內傳來小姑娘慘叫之聲。仇四面龐一抽,一頭撞了進去。

血腥氣味,從簾內撲過來。

仇四圓睜著雙眼,箭步撲了上去。草簾飛起,暗淡的簾內,是觸目的鮮血。一名蒼白如幽靈一般的身影,伸著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緊緊扼著小姑娘的咽喉,小姑娘的身軀已是軟軟的垂著,宛若布女圭女圭一般。

「你找死!」

仇四怒吼一聲,飛身撲了過去,手中橫刀滿帶著戾氣與殺意,狠狠斬向那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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