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白骨曾經是舊人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你的是什麼?」

那塊白骨在老匠人手中閃閃發光,如鱗片似的。仇九緊緊盯著老匠人,問了起來。老匠人神色微微一滯,垂下頭望著腳下的坑,那灰色的砂礫中,有著無數絲縷光芒的閃溢。風已經小了很多,漫天的沙塵也紛紛沉降下來。

「走,這里的風一個時辰刮一次,一次比一次厲害。」

老匠人沒有回答,而是望著天空邁步朝前面走去。四下里空空靜靜,蒼涼而灰死,讓人自覺在這片天地中是何等的渺小。仇九望著老匠人的背影,越發的覺得他很神秘,遠不只是一名匠戶那麼簡單。老匠人已經走出數丈遠,這里的地形似乎他了然于胸,也似乎他早就來過這里。仇九跟了上去。王凱之等人已經走了許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又似乎有什麼發現。

?每個人都有,或者說每個生命都有。

是把雙刃劍。能讓生命墮落,也能讓生命奮進。

生命從初等形態到如今的高等形態,本就是在的推搡下衍變的。若無,生命便停留在茹毛飲血百獸率舞的階段。可如今靈智綻放百業興盛,文化積澱,藝術百花齊放,可生命的品性的參差,又導致了無數罪惡的各形態累積。

他們走了很遠,自從上一次颶風的出現,他們又經歷了兩次程度更劇烈的颶風。那兩次颶風,仿佛要把大地一寸寸撕開,要讓整個時空化為虛無似的。他們在一處地坑躲藏了許久,當風停下來,他們被那厚厚的塵土掩蓋了。鑽出泥土,老匠人一句話也沒說,繼續朝前面走去。仇九也不說話,只是跟在老匠人的身後。若說為了,那麼,仇九的是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被卷入這個神秘的地方,他有點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感覺。

颶風過後,天地的光彩似乎明亮了一些。

他們來到了山脈腳下。一座座山宛若城牆一般橫亙在眼前。山的顏色是黑色的,如被烈火煆燒過,又在歲月之風的雕琢下堅持到了現在。老匠人望著那山脈,神色凝肅,眸光幽幽。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那把劍的事嗎?」

軒轅劍?仇九點了點頭。老匠人低嘆一聲,道,「鑄造那把劍的材料,便是取自于這里。」仇九吃驚的看著他,如此說來,此前便有人來過這里。老匠人看了仇九一眼,似乎明白他心里在想什麼,他苦澀一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並不是在我這一代的時候。」

老匠人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那回憶很長很深,即便是現在回想起來也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修道成仙這種事情一直以來便沒有停止過,甚至在某個朝代,甚囂塵上,無數人蜂擁而上。你知道我出自公輸門下,是公輸後裔,自然公輸家族的傳承在我這里。只是如我這樣的後裔,卻是辱沒了祖宗先人。學藝不精,至今還不曾掌握祖宗本領十中之三!而祖宗精華之神化,我卻是連皮毛也沒有掌握。能鍛造軒轅劍,拜托于祖宗所留下的隕鐵。」

「這麼說,是公輸的先人曾經來過這里?」

老匠人苦澀一笑,抬手指著前方道,「我夢游至此,所以對這里的地形很熟悉。或許是仙人夢中的指引,或許是血脈相連的沉澱,不管怎麼說,來到這里,我卻是如歸了家一般。」

仇九面露沉思,眼楮卻是望著老匠人所指的方向。

黑魆魆的山脈,如鋼鐵所鑄,看上去就像是一面牆,等著生命撞上去。

「那你的是什麼?」仇九問道。

「我?」老匠人迷惘起來,「我也不知道我的是什麼。」

仇九望著他,道,「其實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對不對?」

「沒錯,秘境開啟,百年一次,到如今正好是開啟的時間。只是我沒想到你的變化會如此之大。」老匠人咧嘴一笑。「變化大的宛若是變了一個人,除了你的脾氣之外,你什麼都變了。憑你的本事,做一個讓人驅使的刺客簡直是辱沒了一身的才華。」

仇九移開目光,徐徐的吐了口氣道,「我除了被人驅使,又還能做什麼呢?」

老匠人望著他,仇九面色憂郁落寞,如一道影子,渾身籠罩著一層層的蕭瑟。老匠人低聲一嘆,道,「走,我帶你去看看我先祖挖掘隕鐵的地方。」兩人緩緩入山。山勢陡峭,寸草不生,空氣里彌漫著焦灼的氣息。兩人一聲不吭,宛若幽靈一般的朝山上走去。腳下的土地是岩石一般的塊狀,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面完整的山石。而山脈,仿佛便是一塊山石而成。無數的穴竅,無數的陷坑,無數的紋路,觸目所及。

天地混融,時空寂寂。

仇九已經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走了多久,只是身上的汗水一次次的涌出一次次的干涸。當他感覺雙腿如灌了鉛難以往前邁出一步時,老匠人停了下來。他們並沒有到達山頂,而是在半山腰上。

「到了?」

老匠人仰頭望著山頂,隱約有微弱的光仿佛從山的另一面照過來。

「還早著呢!」老匠人回答道。

仇九垂下頭望著自己的雙腿。他衣衫破爛,腳上的鞋子已經快要散開了。他深吸口氣,道,「有沒有酒?」老匠人看了他一眼,露出狡黠的笑,伸手從懷里掏出巴掌大小扁平的一個囊。

「小口喝,不然沒多少。」

仇九接過來喝了兩口便將那囊遞還給他。酒在口中融化,然後浸透了肺腑。疲憊之感飛快的逝去。

「那就繼續走吧!」仇九道。

老匠人將囊收好,嗯了一聲,便繼續朝山頂走去。陡峭的山勢,讓人艱難攀行,堅硬的山石,宛若一張嚴肅的臉孔。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這里,便是荒死之地。正如老匠人先前所講,這片土地已經死了。死了的土地,便不是生命所寄托的地方,也不會衍生生命。

登到山頂的剎那,一陣炎風倏然撲面而至,老匠人往後退了一步踏空差點跌落下去,幸好一旁的仇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讓他站穩。炎風到山頂邊緣便如被一道無形的牆所阻隔,反彈倒轉,朝來處而回。仇九皺起眉頭,目光望著前方。

山頂平坦,無垠無邊,是一片平地。

目所及,便宛若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仇九轉頭望著老匠人,老匠人張開嘴巴露出驚訝迷惘之色。

「別問我,我也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仇九轉回頭去,深深的吸了口氣。可是,這里的空氣是干燥而滯濁的,如充塞著硫磺,讓人口、咽喉和肺腑都如被撕裂開一般。

仇九正自發怔,老匠人卻是挪步朝前走去。無邊的平地,硬邦邦如一具死去千萬年的尸體。炎風襲來,帶起沙沙的聲音,灰塵便在眼前裊娜,如那輕紗煙瘴。仇九望著老匠人的背影,越來越模糊,直到老匠人忽然回頭喊了一聲,仇九才如箭矢一般的竄了出去。

老匠人單膝跪地,雙手捧著塵土,目光灼灼的望著仇九。

仇九站在他的身後,疑惑的看著他。

「聞到了嗎?」

「什麼?」

老匠人雙掌展開,那塵土便從指間流灑下來。老匠人閉上眼楮,深深地呼吸著。天地靜穆,暗沉如灰。

「鮮血的味道。」老匠人道。

仇九眉頭緊蹙,空氣里卻是彌漫著血腥氣味,但是已經很稀薄了。

老匠人趴體,側耳傾听著。仇九則轉過頭,望著來處。只是不知何時,一縷縷煙霧卻在這片大地上裊娜升騰起來。來路已經被霧氣掩蓋,漸漸地,他們自己也被煙霧籠罩。

天地混沌,時空混融。無物無我,萬象歸空。

老匠人跳了起來,箭步朝西面跑去,宛若一只精力充沛的猛虎。仇九吃了一驚,急忙追了上去。在這個地方,唯一能讓他放心的只怕也就只有老匠人了。兩人一前一後,在霧中奔跑。也不知跑了多久,仇九感覺到老匠人放緩了速度,便也跟著放緩速度。老匠人停了下來,仇九站在身後,仰頭望去,卻是一簇簇高聳的石塔。

塔尖如針,直指蒼穹。

塔身九層,層層迭起。

煙霧彌漫,這些塔便在霧中佇立。

老匠人站在一座石塔的底下,仰頭凝望,嘴里喃喃自語。

「這是什麼?」

「尸塔。」

「什麼?」

「遠古先人尸體鑄就的塔。」

仇九眸光一凝,凝眸盯著那石塔。果然,霧氣雖重,卻是會移動,當霧氣在視野里淡薄起來的時候,那塔便露出了清晰的面容。一具具尸體已經石化,變成了塔的材料。層層疊疊不知多少!仇九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陰森之氣,撲面而來。仿佛有一只惡魔,蹲坐在塔頂,眸光幽幽的盯著他們。

老匠人蹲,在塔的基座邊緣開始挖掘。沙土不斷的被拋出來,老匠人很快便挖出一個洞。仇九靜靜的站在那里,那無形的陰森氣息讓他感覺很不吉祥。老匠人卻不管不顧,如一只耗子似的要將塔基挖開。時間流走,萬物無形。當老匠人停下雙手,塔基已經露出一側。老匠人回頭道,「你猜這下面有什麼?」

仇九走了過去,首先見到的是老匠人那染血的雙手。

「你的手?」

老匠人低頭看了一眼,卻是沒說什麼,而是趴了下來,右臂探入那塔基深處。老匠人使出很大力氣,似乎在勾什麼東西。過了許久,老匠人才吁了口氣,那滿是汗水和塵土的臉孔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老匠人把右臂扯了出來,一抹白光在視野中掠過。仇九呆了一呆。

竟然是一截白骨。

「這便如佛門的舍利子一般,不過卻是遠古首領的一截肋骨。」

這根白骨不大,已經彎曲成半圓形。白骨通體白瑩,如白玉一般。不知在這里安放了多少歲月,骨頭已經石化。

「這有什麼用?」仇九問道。

老匠人卻是嗤然一笑,站起身將那白骨塞入懷中,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你知道軒轅劍是用什麼鑄就的?」

「精鐵!」仇九有些說不準的道。

老匠人道,「那是後來的兵器用的材料,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兵器有木棍、石刃,最為鋒利和堅韌的,卻是骨刃。所以,軒轅劍原本就是骨刃。」

仇九一頭霧水,對遠古之事,他除了听村里人講過那些神怪之事外,便無從知曉。所以,老匠人所講,對他而言卻是雲山霧罩。老匠人取出囊喝了兩口,遞給仇九。

「百獸率舞年代,生民多艱,無論野獸,天時,還是地利,都于他們而言是一種挑戰。他們要活下去,要活的好一些,便當披荊斬棘刀耕火種。而且,百族之間,有多有矛盾,彼此攻伐不斷。其實這些,從古籍之中便可以知曉一二。不然,那些奴隸是哪里來的,那些貢品是哪里來的?那是血與火的年代,是用鐵血鑄就而成的年代。」

一陣炎風襲來,那些霧氣便開始消散。

當霧氣散開,仇九驀然發現,眼前的石塔不見了,而地面上,卻散露著無數的白骨。有的完整,有的破碎,似乎被人隨意遺棄在這里。有些骨頭的斷裂之處,可見到刃痕。仇九望著腳下的白骨,神色不由得變得凝重。老匠人低聲一嘆,抬頭掃了一眼四周。

這片大地,仿佛在不經意間變換了時空。

「這里,曾經聚集著多少生靈,人也好,野獸也好,草木也好,生命勃發,萬物旺盛,只可惜,到頭來到底還是淹沒在時光之中。」

「你要找到就是這個?」仇九忽然問道。

老匠人呆了一呆,望著仇九看了好一會兒,最後一甩手負手而行,道,「為了骨頭也好,還是為了別的什麼也好,我們出現在這里,總是有所求的。」‧‧‧‧‧‧

光線昏冥,耳邊傳來流水之聲。仇九回過神,扭頭朝身後望去,卻見到飛瀑從懸崖上傾瀉而下,注入了面前的水潭之中。四周草木蕭瑟,葉子飄零,崇山峻嶺,黃葉、紅葉、綠葉等等葉片在顏色交雜中映襯出山林的多姿。

他當時在想,老匠人在找尋白骨,那麼,王凱之等人是不是也在找尋這些白骨,這些白骨對他們而言,有什麼意義?

他抓起面前的酒壺,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酒水在血管里燃燒著,刺激著迷惘的神經變得活躍起來。有人到了他的面前,他放下酒壺抬起頭。

「仇九,你沒事吧?」

仇四抓著兩個包袱站在那里,面露擔憂之色。仇四身後的小蓮畏懼的躲在那里,偷偷的打量仇九。自第一次見到仇九,小蓮便對他心生畏懼。醉鄉樓的殺戮,殘肢斷體橫飛,鮮血四濺,那時候的仇九便如一頭人形野獸,任誰也會害怕。

仇九垂下頭,將酒壺蓋好,塞在懷里,然後他站起身,接過一個包袱。

「我沒事。」

仇九緩緩朝山下走去。仇四和小蓮站在那里,仇四想著什麼。

棺材縮小,然後化作一道毫光,在虛空頓逝。

老人落在了群山之中,一只碩大的木鳥俯沖而下,一人探手抓住了老人的手臂,將他扯到了木鳥背上。

「義父,你沒事吧?」

老人面色蒼白,嘴角為鮮血染紅,他看了一眼小荷,苦澀一笑。

「我們走吧!」

木鳥發出嘹亮的叫聲,直沖雲霄,剎那便消失的無影無蹤。而此時,天色越發的明亮起來,天地清朗,萬物從霧氣中顯出了身影。

一道虛無縹緲的影子,低聲一嘆,負手飄然而去。

廢棄官道旁的院落,一片寂靜。院子里的花葉上,點點露珠盈盈光閃。籬笆上的郁郁葉片,隨著晨風倏然起伏,一滴滴露珠悄然落了下來。

大地在震動,馬蹄聲鏗鏘傳來。

不一會兒,一行人到了院落外面。一人飛身而下,大步到了院門口,抬腳砰的一聲將院門踹開,而後拔刀而出,箭步沖了進去。

駿馬噴著灼熱的鼻息,馬蹄不時刮著地面。

入院的人很快跑了出來。

「人不見了!」

玉面白衣的年輕男子眉頭一挑,道,「兩個沒有武功的女子,能跑到哪里去?而且,她們又是為了什麼跑?」

「可能是听到風聲了!」

「風聲?你的意思是,她們兩人的背後還有其他人?」

「這、屬下不知。」

「呵,這點事還辦不明白,要你何用?」

「屬下知罪。」

「滾起來,不要丟人現眼。不管她們有背景還是沒有背景,立刻找到她們。」

「是!」

駿馬嘶鳴,在晨光中奮蹄而去,卷起陣陣煙塵,漂浮在官道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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