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有去無回殺稱道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白夜,皎潔的光,平曠無垠的大地,三路煙塵,滾滾席卷而下,直奔龍門城。所過,宛若狂風席卷,無有阻擋。

星辰如沙,如光如盤。萬物生靈一晝的炎烤之下,自然已是精疲力竭,哪有精力在夜里徘徊,便都沉沉睡去。即便偶爾一兩個村莊有嬰兒的啼哭,有狗的吠叫,卻都毫無關系,這樣的聲音即便是在風調雨順的年歲里,也是平常稀松的。

這三路大軍,一色玄甲黑袍,宛若從地獄之中鑽出,黑黝黝影朦朧,攜風而行。穿過平原,越過干涸的河床,饒過村莊城鎮,一路南下。他們,似乎在出發之前便已有了唯一的目標。所謂唯一,便是沿途所過,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影響他們前進的方向。

馬是精挑細選長途奔襲的馬,人是萬中無一經受地獄考驗挺過來的人。馬的耐久迅猛,人的堅韌隱忍,都讓他們的行動無比的順利與決絕。

路程在縮短,夜也悄然度過一半。

蟲吟之聲,螢火之光,瞬息間便被那馬蹄聲與卷起的煙塵所淹沒。

龍門城。

是夜,發生了很多事情。突然而起的殺戮,讓幾個客棧頓時失去了寧靜。而後,殺戮發生在龍門城四個城內,被驚擾的,竟然是慶王府的家將之府。打斗很激烈,血漸染了屋宇,廝殺之聲也撕破了夜的寧靜,更讓許多周邊的人惴惴不安。

有人渾身是血的從府邸之中跑了出來,身後是追趕的人。

街道上,燈籠熠熠,散發出昏黃的光。

天光皎潔,明月無語。

打更的人見到那渾身是血披頭散發的人立時嚇得掉轉頭躲入了一條巷子,屏息斂氣,神色驚恐。追趕的人從巷口一掠而過,那森寒的面孔,那鋒利的刀光,打更人渾身顫抖,只覺得雙腿發軟。

啊的一聲慘叫,打更人再也止不住內心的恐懼,一坐在了地上,大汗淋灕,面色蒼白。

四下里已經安靜下來,似乎連蟲子的鳴音也消失了。

那安靜,蒙漫著不可訴說的詭異,便如一匹精美的布帛下掩藏著一把嗜血的刀。

倏然,兩道身影從巷子上空滑然而過。打更人呆了一呆,麻木的仰起頭,只是從巷子往上望去,只能見到一線的天空,以及天空上那無數的星辰。可是,他雖看不到那兩個掠過的身影,卻听到了金鐵交擊的劇烈聲響。打更人喘息著,扶著牆壁站了起來,而後顫顫巍巍的朝巷子深處挪去。

對他而言,眼下所發生的事情無論是什麼,都絕不是他所能夠沾惹的。他太普通,普通的只要對方吹一口氣便能讓他粉身碎骨,甚至家破人亡。所以,能躲就躲,眼不見為淨。

火花四濺,年輕男子滑步趔趄,差點從屋頂跌落到街道上去,只是他一腳勾住了飛檐,旋身一扭,穩住身形。在他對面的人,赫然便是田綰。田綰冷冷的注視著對方,那神情便如盯著獵物的猛獸。

他不再文雅,不再低調。此刻,他便是一個殺手。

長劍流光,郁郁森森。

年輕男子深吸口氣,忽然提身而起,一槍破嘯,刺向田綰。

田綰斜身避開,長劍斜劃,劍刃擦著槍身滑過,帶起一片的火花,然後斬向年輕男子的手腕。年輕男子急忙後撤,將長槍往後一帶。但是,田綰已近到了他的身前,提膝直接撞向他的胸口。年輕男子避無可避,只能後撤朝街面跌去。

年輕男子落向街道,田綰冷冷的盯著,倏然一腳帶起幾片瓦片重重一勾,瓦片便砸向那年輕男子。田綰瞬即飛身而下。

年輕男子身形趔趄,長槍在地上一崩,差點折斷。卻在這時,腦後一陣風來,年輕男子閃身往左側避去。啪的聲響,瓦片擊中地面,發出脆裂的聲響,化作碎片。年輕男子雖然避開,可是,田綰已是到了他的身側。長劍宛若毒蛇,剎那已到了他的咽喉。

噗的一聲,一抹鮮血飛濺而出,年輕男子重重的撞在了旁邊的牆上,牆壁一震,灰沉瑟瑟飛舞。田綰側劍在身,提步一腳踩在了那年輕男子的胸膛上。

一劍割開了年輕男子的咽喉,年輕男子的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那睜開的眼楮滿是痛苦和不屈。

「你殺我、遲早有一日,會有人給我、報仇的!」

噗,那人話音一落,田綰一劍掠去,血光旋起,一顆頭顱便飛落在了田綰的手中。田綰提著那血淋淋的腦袋,轉身便離開了。

西城,戰玨躲在黑暗中。他恐懼、憤怒、緊張而顫抖。他仿佛一個被嚇壞又被激怒的雛獸,內心里被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所擁堵。他很想不顧一切的沖出去,然後用手中的劍來宣泄自己內心的情緒。可是,他不敢,也不能。當面見到自己的朋友及朋友的家人慘死,他便絕望了,絕望中又帶著恐懼。這是什麼?這是殺戮。在以前,他艷羨江湖兒女,艷羨那江湖爭斗,恨不得自己便是那江湖中的豪杰,仗劍江湖,秉持公道。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什麼是江湖,什麼是爭斗。

這便是江湖,拋開一切動機而言,與江湖中的爭斗毫無區別。

一言不合便拔刀,血濺青衫方罷休,睚眥之怒不能忍,生死不顧快恩仇。

有人從面前匆匆而去。戰玨屏息斂氣,眸光凝聚,生怕自己會露出絲毫的馬腳,然後引得這些人瘋了般撲上來與自己拼命。說到底,他放不下一切,他沒有那份決絕與果敢。劍在手中,可是他的心中已沒有了劍。

所謂劍心,便是勇毅,便是決絕。

逢敵亮劍,講的便是一往直前、無所畏懼。

當四下里一片寂靜,連絲風也不存在的時候,戰玨長長的吁了口氣。四周的氛圍,已經沒有了讓人畏懼的因素。甚至連隔壁屋子的嬰兒的啼哭,也都沒有再響起。人們如睡著了一般,在自己的夢中快要度過這個夜晚。

月光已然那般皎潔,天地如白晝一般的亮堂。這種氛圍,這種光色,讓人覺得那些張掛燈籠的人,簡直多此一舉。戰玨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胸膛。他的身上有多處傷口,肩背,胸月復,還有手臂。其中胸月復的傷口更深,田綰的劍,讓他恐懼。那絕對是要致人死命的。

幸好戰玨反應快身手靈敏,不然那胸月復的一劍,絕對能讓他當場死在那里。痛楚火辣辣的,讓他在沉思中清醒過來。攥了攥手中的劍,他咬牙瞪著外面泛著光的街面,心中的恨意勃然而生。

田綰!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從牆縫中鑽了出來。夜風讓他感覺透體生寒,仿佛生命被切除掉了一半似的。他抬起頭,呆呆的看著那星空,星空仿佛也陌生了許多,那光似乎本就不帶好意。

他轉過身,徑直朝城外而去。

朱兆基怎麼樣了?

老鬼回來了沒有?

這筆賬什麼時候可以清算?

他緊緊咬著嘴唇恨恨的想著,腳步便輕快起來。出了城,借著月光,他的身影便越來越遠。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身後一群面無表情的身影悄無聲息的跟了上來。

朱兆和的屋子亮著。

田綰提著幾顆腦袋進來的時候,朱兆和正坐在踏腳上,那個女子卻是不在。朱兆和抬起頭,靜靜的看著面無表情血氣彌漫的田綰,而後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腦袋。朱兆和沒有畏懼,反而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田綰將那腦袋扔在地上,直直的看著朱兆和。

那腦袋披頭散發滿是血污,睜開的眼楮已經失去了光澤。

「先生這一夜過得可真熱鬧啊!」

「公子能夠安心坐在這里,龍門城內便不能太過安靜。」

「是啊,是啊,那些人太過分了,我如此待他們,可是他們居然蛇鼠兩端,仍想著他們的舊主子。看來啊,人不能太善良了,太善良了只會讓人誤以為你好欺負。呵,他們以為我真的會相信他們支持我?」

「公子料到了我今夜的行動?」

朱兆和站了起來,緩緩來到了窗前,月光灑在他的身上,他整個人一掃那頹廢萎靡之色,越發的清幽與孤獨。他眯著眼楮道,「別以為我真的忘乎所以縱情聲色,我的處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知道我派出新軍時在想什麼嗎?我在想,我這是孤注一擲了!」

「新軍,」田綰遲疑的道。「新軍接的是什麼命令?」

「一往直前,決死不退。」

田綰的面色驟然凝重起來,道,「公子這是破釜沉舟了!」

朱兆和轉過頭望著田綰,自嘲一笑道,「先生也對我失望了吧!」

田綰低嘆一聲,道,「我不該如此不信任公子!」

朱兆和搖頭,右手撫模著窗欞,道,「你這是信任我才會有如此反應,若是你對我這段日子的表現無動于衷,那麼我反而會懷疑你。先生,我們是綁在一起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把你的命運賭在了我的身上啊!」

田綰心中滾熱,眼眶已是濕潤,低垂著頭,幾乎要哭泣起來。第一次,兩人如此推心置月復,第一次,兩人的心連的如此緊密。朱兆和已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拍著他的肩膀嘆息一聲。

「先生如此待我,兆和再豬狗不如,也不敢讓先生失望。此戰,不論勝負,兆和與先生,攜手全力應對。」

「公子如此信任田綰,田綰定傾盡全力為公子掃除障礙!」

朱兆和含笑來到了里屋,不一會兒走了出來。只見他的手中,一顆已經僵硬的美人頭不知何時失去了生機。田綰呆呆的看著朱兆和,朱兆和卻是隨手一扔,那頭顱便落在了田綰的腳下,轉了幾圈。

「逢場作戲,互相利用罷了!」

田綰倏然單膝跪地,雙手抱拳,無比誠摯的道,「田綰請誅朱兆基。」

「準!」

下關,東南,五十里。月如盤,星如沙,星月之光揮灑干裂的大地。

鮮血橫流,尸橫遍地。

干渴的大地,貪婪的吮吸著熱血,枯萎的植被,已是抹上了殘忍的顏色。

掉落的兵刃,黯淡的躺在那里。奔馳的駿馬,也已了無生氣。

那一簇簇的箭矢,扎在尸體上,插在地上,亂蓬蓬如敗草,卻閃爍著鋒芒。

這是戰爭。戰爭便只有生死勝敗。所以,戰爭自古以來便是殘忍的血腥的霸道的。它容不得柔情,更容不得猶豫與退縮。在這樣或大或小的舞台上,詭計,陰謀,勇毅,熱血,成了絕對的主角。自春秋以後,再沒了堂堂之陣正正之旗,只剩下兵法之道。

朦朧大地上,除了尸體,便是活著的人。

這些活著的人,他們或許自踏上這次死亡之旅之前很早,便認為自己已經死了。

他們所認為的自己,是一把刀,一桿槍,一支箭,一頭狼。

他們冷酷,無情,嗜殺。

他們唯一的方向,便是舉起手中的兵刃,沖擊,刺殺,湮滅對方。

于是乎,血色大旗招展,獵獵飛舞,持旗人挺著背脊大步踏過同伴的尸體,朝著前方邁步走去。一道道身影,從周邊跟了上來。他們不再散亂,而是成了一支默默無言渾身殺氣的軍隊。

雖然這支軍隊的人數已經少了許多,甚至這支軍隊中還有不少人缺胳膊短腿,渾身淌著鮮血,但是,他們的氣息、神色、眸光,依舊鋒利。

他們呈長蛇之陣,如要亮出毒牙,去撕咬前方的龐然獵物。

弱小在身,卻掩蓋不住他們的瘋狂與凶狠。

他們融入了那片光之中,讓不遠處覬覦的人群敬畏。這樣的隊伍,這樣的人群,足以讓任何人不掉以輕心。

「這是黑甲一部,看來慶王分兵數路,其他人馬已是繞道去了龍門城。父子之爭,彼此算計,似乎誰都料到了對方的後手,可又似乎誰也沒有料到。」

「將軍,我們要動手嗎?」

「動什麼手?我們要對付的,是慶王的黑甲,如今我們面前的黑甲已經陣亡了,我們朝尸體動手?笨蛋,難怪你一輩子只能做個小兵!」

「能跟在將軍身邊,做個小兵小的也是值了!」

「唉,果然是個榆木疙瘩,不可理喻!罷了,老子跟你費什麼話。已經不早了,老子也困了,趕緊回去吧!」

兵士紛紛從地上站起來轉身列隊,中年男子卻是眸光灼灼的望著下關城方向,凝重的表情里有敬佩也有擔憂。若是剛才自己貿然動手,恐怕無論是黑甲,還是那群不知名的隊伍,都會把對方視為敵人而不顧一切的殺戮吧!那麼,如果自己的人卷入其中,自己有幾成的把握?

他心中一片茫然,最後認定,自己的人會一個不剩的躺在這里,成為這片土地的肥料。

渾身一顫,他收回目光,喃喃道,「這是一群如狼似虎,宛若從地獄中走出來的死亡軍隊,不管他們是否有這樣的觀念,那便是,他們所信奉的,是殺道,以殺稱道,貫注全生。」

遮住月亮的那片雲彩,似乎也被那持續了一個時辰的殺戮嚇退了。

月光,星光,靜靜的灑落下來,似乎在撫慰死者的殘軀,以及那不全的靈魂。

烏鴉鳴囀,聲音淒婉,隨著夜風瑟瑟飄蕩,無比的孤單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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