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人兮禍兮炎相催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這是你的瓜?」

從馬上下來的魁梧男子望著那瓜主問道,手指卻指著那一堆西瓜。陽光灼熱,打著旋兒在眼前閃爍,便讓那青皮西瓜泛著一抹光。烈日炎炎,萬物懨懨,蒸籠一般的天地,讓生靈苦不堪言。這還是早夏,往後推延,又不知要熱到什麼地步。

瓜主肩上搭著一條烏漆嘛黑的毛巾,不停的擦著汗,笑著道,「自然是我的了,既然在這賣瓜,豈敢如此名正言順,是不?兩位客官顯然是外地來的,快進來歇會。」

一高一矮兩名男子進了茶寮,卻是越發的悶熱。沒有一絲的風,讓人仿佛要被曬干似的。瓜主連忙為兩人倒上茶水,茶水不是很好,泛著苦味,不過總比沒有的好。那魁梧男子已是牛飲了好幾碗,才砸吧著嘴對同伴道,「這天氣還是邪乎了,才六月份便如此炎熱,往年這時候還有些涼爽\勁兒呢!」

魁梧男子的同伴要清瘦一些,顯得文雅,喝茶也喝的有品位。聞言,這清瘦男子眯了眯眼楮,道,「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上天的事,誰說得清楚!」

「這位客官說的有道理。」瓜主一邊挑著瓜一邊笑著道。「這滿世界,最不是人的便是我們這些窮苦百姓。天熱呢,干旱,作物曬死,天冷呢,作物凍死,若是發生洪水,又是遍地汪洋,更是顆粒無收,說不準還得傾家蕩產流離失所。」

「這麼說來,你們這里倒是好了,」那魁梧男子道。「我從南方來,好幾個地方發大水,已是淹沒了不少地方,沿途的災民,更是扶老攜幼,悲苦不堪。若是人間有煉獄,那便是這樣的場景。」

瓜主挑好一個瓜放在長案上,取過一把刀,擦了擦,道,「客官說的,我也是親眼見過的。說實在話,當年我也是逃荒之人之一,沒有死在路上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所以啊,人吃過苦,便沒什麼可以抱怨的,只要好好活著,自己勤快一點,總能混口飯吃。」一刀下去,那西瓜噗的一聲裂開了,露出了那晶瑩鮮紅的瓤來。瓜主抱起一半對那兩個男子展示起來。「兩位客官瞧,這鮮艷的瓤,一看便汁水多甜味足,不錯吧!」

兩名男子掃了一眼,點了點頭。

「听說龍門也有發災的,不知是不是真的?」魁梧男子問道。

瓜主將刀收起來,將切好的西瓜裝好端了過來放在兩名男子的面前,取下毛巾擦了擦臉上脖子上的汗水。他道,「這還能有假,已是全國都知的了。也不知今年是怎麼回事,往年龍門境內,風調雨順,百姓安樂,可今年一開始,便是倒春寒,然後又是干旱,又是洪水,又是蟲災,許多地方已經是絕收,听說王爺府已經下了通告,在各地收購糧食用來安撫受災百姓的。」

「那你呢?」清瘦男子問道。

「我?」瓜主苦著臉道。「我這不上不下的,有口飯吃,誰能顧得上我!我只是保佑我這一地瓜能有個好收成,然後通通賣出去,今年便是齊當了!可不敢指望王爺府能周濟一二!」

「你倒是想得開!」清瘦男子笑道。

「想不開也沒辦法啊!」瓜主攤了攤雙手道。「這世道,自己想不開便是自己作踐自己。活著,總得有點奔頭,有點想頭,若是連奔頭想頭也沒了,便沒了指望了,活著有什麼意思。自己開導自己罷了,所謂的窮開心,便是我這樣的。」

「爽快!」魁梧男子大口啃食著西瓜,那西瓜汁水順著他的嘴巴流淌下來,沾濕了他的衣襟,聞言大笑道。「你這樣的人有意思,雖然看起來不起眼,卻是個有墨水的人。窮開心好啊,即便是天塌下來,也沒什麼煩惱。」

「人這一輩子,」清瘦男子小口吃著西瓜道。「想得開便是通暢,想不開便是一團亂麻。活著,開開心心有什麼不好,非要自尋煩惱?」

「兩位客官才是風趣之人,」瓜主站在一旁笑道。「說的好像是那得道的高僧一樣。你們不知道,我們每月都得到皇承寺去上香,寺里的和僧便是這樣勸誡我們的。說要心懷仁義誠敬佛主,安心做事,心不藏奸,如此才能得到庇護。其實說的就是一通屁話。誰不知道要端正心態,可是日子苦巴巴的,逼著人去鑽營想辦法,為了活路嘛!」

清瘦男子放下手里的西瓜皮,道,「你既然明白人家撒謊,為何還每月去花錢上香?」

瓜主苦笑道,「不是為了求個心理安慰嘛!」

一只西瓜,兩個人已是吃完,其中那魁梧男子吃了個肚兒圓,模了模肚皮,那肚皮還在顫動。魁梧男子取下一角銀子放在桌上,道,「你這個人心思如此通透,想來也不是會被苦日子壓倒的人。得了,廢話了半晌,虧你伺候了,往日再來,還來吃你的西瓜喝你茶葉沫子!」

兩人從茶寮出來,熱浪翻涌而來,讓兩人不由得驟起眉頭。翻身上馬,駿馬嘶鳴,一勒韁繩,便掉轉方向,朝著龍門城而去。塵煙撩起,滾滾而去。瓜主收起那一角銀子放入懷中,憨態可掬的神情卻是露出了一抹陰翳。回身將切瓜的刀取了出來,他大步走入了瓜田之中。

熱浪起伏,灼熱的光照的人發慌。滿地的瓜,無垠的瓜田。

那瓜主已是消失在瓜田的前方,在一個緩坡的方向下去了。

四下里一片寂靜,一群烏鴉呱噪著飛落在茶寮中,開始啄食那一堆的西瓜。

京城,皇宮,大雨磅礡。

皇帝站在殿宇外,負手而立,面色凝肅的望著那如裂開的天空。

大雨已經連續下了好幾天,無論官府還是百姓如何祈禱,這雨就是不止。大雨,可以滋潤萬物,可是過渡,卻呼讓生靈窒息。各地不斷傳來不好的消息。干旱,洪澇,蟲災,白蓮教橫行。皇帝的心情可想而知的糟糕。

一名太監靜靜的站在皇帝的後邊,躬著身顯得卑微。

「這雨何時能止!」皇帝道。「民間已很有流言了吧!說朕失德以至上天示警降禍于人間。現在已是沸沸揚揚,百姓心有怨言吧!」

「陛下,奴才無能,讓陛下受辱!」太監悲聲道。

皇帝搖了搖頭道,「怨不得你們,也怨不得那些百姓。自古天道神秘,眾生敬畏。而朕作為上天之子,傳遞天道旨意,天若降禍,自然是朕行有失。朝中大臣,已有不少人向朕遞來折子,讓朕請罪于天啊!」

「陛下,這些人都是糊涂,該死啊!」太監道。

皇帝卻是哼了一聲,面露不悅,太監渾身一顫,將背脊躬的更彎了。

「奴才失言,還請陛下恕罪!」

「不怪你,你也是為朕著想嘛!朕的三子現在如何?」

「三皇子閉門不出,听人說正在閉關。」

「閉關?他難道還想長生不死!」皇帝怒斥一聲,卻沒有責罰之意。三皇子修道,已是朝野皆知。許多人嘲笑三皇子跳月兌不羈行為不端,可這三皇子卻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即便是皇帝屢次申斥,也是不能讓其改正。對此,皇帝也是無可奈何,卻也放任之。這樣一個只想著修道成仙的人,至少沒有野心,不會卷入權力之爭。這樣的人,可以說他糊涂,卻也可以說他聰明。皇帝隨後道,「他的身體如何?」

「回稟陛下,三皇子身體健康,沒有異常。」

「想來已懂持盈保泰,算是通透了吧!世間許多人過多,卻是不斷的折損命源。道家所言,與佛家之理,其實是相通的。既然他如此沉迷其中,朕也沒什麼好說的。對了,慶王那邊怎麼樣了?可還會失常發瘋?」

「慶王情況如舊,並無好轉跡象。」

皇帝嗤的一聲冷笑,道,「朕這皇兄,自幼便狡黠陰陽,看似通達,實則陰私很重。他自以為裝瘋賣傻便能騙過朕?他錯了,自從彼此交手開始,我們便對彼此知根知底,即便只是一言一語,便可知對方心里在想什麼。不,他便是作給朕看的,他是給太皇太後看的。天皇太後已經年逾古稀,最是心腸柔軟。龍門事發,蕭薔起火,天家血脈自相殘殺,太皇天後如何能夠容忍。所以等著吧,太皇太後的懿旨很快就會到朕的手里,而懿旨的內容一定是要朕允許慶王回封地,甚至還要朕派出兵馬協助他平叛。呵,到底在外的才是最苦的,而在身邊的卻是榮華在身富貴亨通,不值得可憐!可誰知道,朕才是最苦最累的!誰會關心?」

皇帝露出了矛盾而又淒涼之色。眸光黯淡,隱隱有淚光閃爍。大雨不絕,籠罩偌大的皇城,灰灰讓人心情壓抑。皇帝擺了擺手,對太監道,「去太子那里瞧瞧,看看他那防汛賑災的文稿寫出來了沒有?若是沒有,便替朕申斥一番。」

「奴才遵旨。」

太監離開後不久,穿著簑衣的毛驤便走了過來,行禮跪在地上。

「吾皇萬安!」

皇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龍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然引得天怒人怨!」

「陛下,微臣已讓龍門錦衣衛所傳回消息。」

「哦?究竟是怎麼回事?」

「龍門事情詭異,有天降異兆,神力回蕩,改天換日。下面的人猜測,可能是鬼神之亂,導致天道失常災禍四起。」

「屁話!」皇帝大怒,一甩袖子,雨水便落在了毛驤的臉上。毛驤面色蒼白,急忙垂下頭,一副鴕鳥的樣子。皇帝道,「這算是你們調查的情況?以為朕是三歲小兒好受蒙騙是嗎?什麼神力,什麼鬼神,什麼天降異兆?若他們真是仙神,那麼朕是不是要拱手相讓江山?」

「微臣該死!」

「你該死!你若于朕無用,殺了你倒是沒錯的。可是,朕不希望自己一手培養的人,就這般庸碌。」

「微臣誠惶誠恐!」

「查,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還有,龍門那段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微臣遵旨。」

「還有,慶王不日就要回封地了,雖然朕百般不舍,但皇兄既然執意回去,朕也不能挽留。到時候,你派些人跟著,不需要躲躲藏藏,正大光明跟在他的身邊,讓他知道,朕就是懷疑他。」

「臣遵旨。」

「龍門,我看他怎麼收拾?」

三日後,神智失常的慶王帶著隊伍離開了京城。這日,大雨依然不止,雖然有人相送,卻顯得異常的蕭瑟狼狽。皇帝給慶王派了一支部隊,人數在兩千人,名義是協助慶王平亂,但是慶王明白,這是做樣子的。皇帝巴不得龍門亂起來呢!

慶王掀開簾子,望著越來越遠的京城城牆,眸光無比的陰翳。

「王爺!」

「終于可以回去了!」

「但是龍門城可不好收拾!」

「不好收拾也得收拾啊,龍門城畢竟是本王的老巢,老巢若是亂了,本王變成了無根之萍,只能任由那個可惡的家伙欺辱。你沒看到我去請辭時候他的那副惺惺作態嗎?他是在幸災樂禍。王八蛋!朱兆和這個孽子,本王要不宰了他,本王心氣便難以平順!」

馬車碌碌,在泥水地里前行。

路途不算順暢,天氣的原因,人困馬乏,即便慶王多想盡快回到封地,但奈何速度就是提不起來。

夜幕降臨,千家萬戶掌燈。夜雨蕭蕭,如悲傷人的眼淚。

一座宮殿,森森幽幽,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煙火氣息。偶爾見到的人影,也如幽靈一般的掠過。順著一進進院落往內,有一座宛若通天塔一般的塔樓。這是王府,卻能修建遠比皇宮還要高的塔樓,這說明宅邸的主人有著常人難以超越的恩寵。

煙氣裊裊,一種馥郁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

仿佛那空氣,早已被那香滲透,彼此交融不分彼此。

有一個蒼白而干瘦的年輕人盤腿坐在丹爐面前。面色平靜,有種清雅超月兌之感。他已是多日坐在那里,水米不進,仿佛已是得道升仙。可是,卻也見不到他有絲毫的孱弱跡象。他如神游物外,到了一個玄妙的境界。偶爾跳動的眉毛,也仿佛不過在表明,他不是雕塑,更不是尸體,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煙氣便是從丹爐里飄出來的,縈繞在這空闊的屋子里。

四下里一片寂靜,連絲兒風也沒有。凝滯的空氣,馥郁得滲入人的骨髓的味道,恐怕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倏然,這年輕男子的面龐閃過一抹血色的紅光,然後便見到他臉上那密密麻麻的汗珠。紅光閃過之後,便再未出現,可是年輕男子的薄唇,卻是不斷的翕動,如在說著什麼無聲的話語。

有人站在屋外的走廊里,穿著長袍,神態優雅,蹁躚若蛟龍。

這些人都很年輕,卻都帶著醇厚的煞氣。

他們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如被人定住了似的。只是從他們的呼吸、眸光、臉龐的細微顫動,可知他們只是在等候。

遠處傳來腳步之聲,一人倏然從樓上飛掠而下,轉身已是從月洞門處迤迤然走了出去。

砰的一聲,站在門外的人突然一動,已是破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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