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煮雪莫話新年事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年關已至,茫茫大地上,已是彌漫著新年的韻味。

雪地,茅屋,一縷縷煙霧蒸騰著從干草中漂浮起來。

門被推開,寒風鑽進簡陋的屋子。老匠人蹲在門口地上,用石頭砌成的灶膛上坐著一只水壺。壺蓋不時顫動,水汽不停的涌出來。

仇九面色蒼白的站在老匠人的身後。天光熠熠,晃得他雙眼眩暈。

老匠人回過頭,面露一絲喜色,道,「你可終于醒過來了!」

仇九扭了扭脖子,有種針扎的感覺。他暗自一嘆,在老匠人身邊蹲下來,望著灶膛里的火,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老匠人烏黑的面膛,被火光照的重棗一般,他伸手撥弄著灶膛里的干草,道,「我有我的打算。」

仇九低嘆一聲,道,「你也是無名的人?」

「算是吧!」老匠人站起身步入屋子,很快便拿著一些干硬的肉塊出來,揭開蓋子,將肉塊放進去。「雖然在無名沒名,但這些年卻一直在為無名做事,不然你以為那晚我會留你下來,跟你說那些話?」

仇九自嘲一笑,道,「我自納悶,當然懷疑老先生的身份,卻不知是敵是友。不過那時候我卻是無處可去,而且身體疲乏的很,只想著能找個避風的地方休息一下。」

「所以這便是緣分,」老匠人道。「冥冥中指引你找到了我這里。」

「緣分?」仇九長吁口氣,仰頭望著天空。陰雲散去,晴空無垠,映襯的大地一片蒼茫。「或許吧!」他的嘴里滿是苦澀,內心里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辰樓派人來找過你,」老匠人道。「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他說了什麼?」仇九呆呆的望著天空。

「沒說什麼,只是說你這次的表現不錯,上面很重視你。」老匠人翻著壺里的肉塊,經過熱水煮過,硬邦邦的肉塊已經綿軟了。

仇九淡漠一笑,道,「是啊,這次表現不錯!」

「寒山寺出事了,」老匠人道。「老和尚和一干僧人被殺,听說你的那個同伴牽涉其中。」

仇九面色微微一變,眸光泛著散光,內心有些恍惚。他望著老匠人道,「他現在怎麼樣?」

「受了傷,不過僥幸活下來了,但是,」老老匠人遲疑了下,道。「無名的門規你是知道的,他魯莽行事,導致寒山寺被人潰破,也導致老和尚等人出事,按他的過錯,他是逃月兌不了的。」

仇九沉默下來。仇四跟他很近,雖然他心里一直不願意將他當做朋友,但是仇四卻日日厚著臉皮貼上他,讓他也無可奈何。多年來,兩人做了很多事,經歷了很多,他即便再封閉自己的情感,也無法否認仇四的存在。

「有沒有辦法救他?」

「有,用你的功勞來換。」

仇九垂下頭。他希望自己能提升在無名的地位,這樣或許哪一天他便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自由和權利。他的心里一直放不下對仇十二的承諾,也放不下對小猴子死的指責。他想過很多,這些年他如此拼命,跟這些是很有關系的。

「我要怎麼找到他們?」

老匠人回頭望著他,道,「你決定了?」

仇九咬著嘴唇,淡漠一笑道,「我們這些人,連命都是別人的,要功勞干什麼!」

老匠人眸光內斂,點了下頭,道,「既然你決定了,其他的事情我會幫你處理。你現在身體還弱,不宜吹風受凍,先進去吧!」

「沒事,躺的太久了,整個身體都耗干了,只以為自己死了一般。在外面好啊,雖然寒冷,卻是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自己還活著。」仇九道。

「活著就好,」老匠人眼楮盯著火焰,額頭的皺紋卻是皺在一起,眼眸深處涌現出深深的痛苦。「活著便可做任何事情,至少還有機會去彌補。」

「新年要來了吧?」仇九嘆息道。

「今天是二十八,城里很熱鬧。」老匠人道。

仇九只是笑了笑,低頭望著腳下黝黑的泥土。泥土硬邦邦的,已經給凍上了。他伸手抓了根樹枝,在地上畫著。

半個時辰過後,老匠人將煮好的肉裝好,又燒了一壺雪水。兩個人便以地為桌,將干草鋪在地上作為墊子,彼此相向而坐。

「沒有酒,便以雪水為酒,為新年到來,我們干一杯!」老匠人舉起碗道。

仇九端起碗,道,「為我們都還活著,干杯。」

水是滾燙的,卻也是無味的。

老匠人給自己和仇九倒上水,忽然很鄭重的端起碗,眸光嚴肅認真的望著仇九道,「這一碗,我敬你。」

仇九略微出神,卻是沒有端起碗,只是道,「你有事?」

老匠人直視著仇九,道,「你同意了,我就告訴你。」

仇九端起碗一干二淨,道,「你說吧!」

老匠人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完,然後將碗重重放在地上,眼眶里已是濕潤了。

「這件事,我藏在心里多年了,一直不敢對別人說。我進入無名,也是為了這件事。我等啊等啊,直到等到你,我的請求才被上面批準。」

「這麼說,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跟無名無關,是我個人的私事。」

「按理說,無名也不是絕對冷酷無情,憑你在無名待的時間,即便是私事,也不可能拖延這麼久。」

「確實棘手。」老匠人垂下頭,道。「因為對方是個大人物。」

仇九垂著目光,望著氣霧漸漸散去的肉塊。老匠人道,「我自是匠戶出身,身份低賤,本上不得台面,卻因我家傳手藝精湛,被人所看重。我祖上是魯班後裔,手藝傳自《魯班書》,一代代沒有斷了傳承,所作物件,也精益求精為人所求。所以,我雖然是匠戶出身,在所在地,卻是不為差人所擾,日子算是過得去。」

仇九知道他在說自己的往事,便默默的听著。寒風嗚咽,四下里波光粼粼。茫茫天地,無比的蕭森。

「直到有一日,一個大人物來到了我的家,本來大人物到來,我這匠戶應該欣喜若狂奉之若上賓,可在這個大人物找上家之前,另有一個身份詭異的人找過我。」

「他們找你干什麼?」

「打造一件兵器。」

「什麼兵器值得他們如此吹捧你?」

「一件既能證明身份地位,又可以在百步之外殺人于無形的兵器。」

仇九眸光微微一縮,道,「是什麼?」

「劍,軒轅劍,」老匠人嚴肅的道。「穿梭軒轅黃帝征戰百族所用,為至高權力象征。此劍,傳聞為天帝所賜,鋒芒畢露,殺人于須彌之間。」

「真有這樣的劍?」

老匠人垂下目光,手在顫抖,道,「雖然不如傳說威力,確可力壓天下神兵。」

「那你後面怎麼選擇?」仇九問道。

「我推掉了!」老匠人道。「也正因為如此,我這身份低賤的匠戶便卷入了可怕的權力爭奪的漩渦之中。所謂成王敗寇,一將功成萬骨枯,我這匠戶被連累,被滅族。」

「那你的對手,」仇九深吸口氣。「是獲勝的那個人?」

老匠人搖了搖頭,道,「不是。」

仇九疑惑的看著他,道,「不是獲勝的那個人,那又是誰?」

「是失敗的那個人。」老匠人道。「這個人雖然失敗,卻沒有死,他很好的保全了自己,並且被封在了外地為王。」

「你要我行刺諸侯王?」仇九睜大了著眼楮,無比震驚的看著老匠人。諸侯王均為皇帝至親,雖然地位大為消弱,卻也是至高無上的。行刺諸侯王,無論成敗,均會卷起軒然大波,引起朝野震蕩。

老匠人望著仇九,點了點頭道,「是不是很驚訝?」

仇九垂下頭,面色凝重的道,「就像是晴天霹靂。我只希望,上面沒有答應你。」

「所以我等了這麼久,」老匠人道。「才等到上面的準許。」

「我沒有選擇了,是吧?」仇九嘆息道。

老匠人點頭,道,「所以我才要敬你酒,因為這個任務,上面答應是以你為條件的。」

仇九抓起筷子,夾了一塊肉放入口中咀嚼起來。一時間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寒風從身邊掠過,茅草屋屋頂瑟瑟發抖。肉雖然煮爛,但卻只有咸味,吃之如干柴。可是,仇九確實餓了,便顧不得美不美味,只是不停的將肉塞入口中。老匠人喝著水,沉默著。

仇九吃了大半的肉,又喝了一碗水,站起身道,「幫我把仇四帶回來。」

「好!」

仇九便大步步入屋中,只留下老匠人坐在地上,黝黑的面龐露出欣慰的笑意。

木魚山,被眾山拱衛,宛若山中之王。

霧靄彌漫,雪光盈盈。

在木魚山山腰,有幾處屋宇,散落點綴在林中。松林翠柏,青郁厚重。屋子的門窗上已經張貼上了對聯,有了新年的味道。

兩個穿著灰白色長袍的老人站在院子中,看著童子來回奔忙。

「又是一年,我們兩個糟老頭子又老了一歲了!」灰裝老人模著下巴道。「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故人不多了啊!」

「所以才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管那麼多做什麼呢!」白裝老人望著童子在院子里跳來跳去,眯著眼楮慈祥的笑著。卻在這時,童子忽然朝院外跑去,大笑著排起手來。兩位老人轉過身,見到一襲白衣的韓倉,兩人互相對望一眼,眼眸里盡是欣慰。

童子抓著韓倉的袖子,韓倉站在院外,眸光平靜的望著兩位老人。

「晚輩冒昧打擾,還望兩位前輩海涵!」

灰裝老人大笑到了他的面前,上下端詳,不時點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我還以為你看不上我的廬舍,打算獨自在山巔吃風呢!」

「晚輩也是人,豈能不食五谷!而且,前輩茅舍幽靜,正是修行的好地方,晚輩能來,是萬分榮幸!」韓倉道。

白裝老人站在後面,叫道,「好了好了,客氣個沒玩了!我說稚兒啊,那對聯貼完了嗎?」

童子搖頭道,「還沒呢,屋里的還差著!」

「那就好,正好韓倉小子來了,就交給他了吧!」白裝老人道。

「好好,叔叔,我帶你去貼春聯!」童子高興的道。韓倉只是含笑著,朝兩位老人微微行禮,便隨著童子進了屋。兩位老人彼此在院中石桌前坐下,棋盤已在,棋子分明。

「看來這小子的心障算是化解了不少,不然不會如此輕易下山的!」灰裝老人模著下巴,一子落在乾元位置。白裝老人持子落在星位。

「看他的眼楮,一塵不染,便是心無掛礙。能打開心竅,便是一樁心事,至于修為,便看他自己的造化。好了,不可悔棋的啊!」白裝老人一手敲在了灰裝老人的手背上,灰裝老人露出悻悻之色,不悅起來。「別耍賴啊,這次我可不會讓你。」

「誰要你讓,我只是被風眯了下眼楮而已,」灰裝老人道。「落錯了!不過,誰像你那麼小氣,不悔就不悔,看你能怎麼樣。」

夜色入冥,寒風在山林間回蕩。

燭光搖曳,屋內燻然。

童子已是醉了,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起來。灰裝老人望著韓倉道,「既然心障一解,往後你有什麼打算?」

韓倉搖了搖頭,道,「心障雖解,但修為未復,說實在的,晚輩也不知道將要去往何處!師傅大仇未報,門中弟子又散落天涯,特別是寒山城一事,恐怕已讓許多人寒了心,要再聚起來,恐怕是難了!」

灰裝老人低聲一嘆,道,「過去的事情,該放下的放下,若是苦苦壓在自己身上,反而無益。你是大天賦的人,能在武道上走這麼遠,實屬罕見,若是繼續在武道上走下去,開宗立派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想你師傅在九泉之下,也不是希望你報仇,應該是希望你將他的道傳下去。」

韓倉眉頭微微皺起。一旁的白裝老人忽然舉起酒,道,「難得坐在一起吃頓熱乎的,說這些干什麼!來來來,喝酒喝酒,今日若是不將這老家伙的藏酒喝光,往後要再喝道,只怕是難了!」

韓倉眉頭舒展,灰裝老人哼了一聲,瞪了白裝老人一眼,道,「喝喝喝,喝死你!」

夜深,酒空杯冷。兩個老人負手站在院中,韓倉已是在茫茫夜色中下山了。那消瘦的背影,孤零零的讓人心生憐憫。

「我剛才說錯了?」

「至少有些話不該我們來說,到底他不是年輕人,在他這個年齡段,我們早已叱 江湖多年了!」

「唉,嘴賤,我還以為他走出魔障,不會在意呢!」

「心結心結,解開了就不算什麼,可若是隱藏在心里,卻還是個結。你沒看到他端酒杯的手嗎,那手在抖!我想,他是在隱藏自己的事情,怕我們擔心,或者怕我們過多干涉。」

「關心或者干涉,我們也是為了他好啊!」

「這樣的人,在心底里是不會希望有人去關心的。他們是王者,只能站在山巔受人仰慕,獨守著那份孤獨。」

「罷了,罷了,我也不去管了!只望著劍聖的傳承,不會斷在他的手中。喂,在我這里飯也吃了酒也喝了,打算什麼時候走啊!」

「這是趕我?」

「切,要是能趕,早就趕了,不過是順嘴一說!」

「你個老小子果然心胸狹隘,不就是喝了你幾壇酒嘛,犯的著這樣。走,走,走,老子我回瀘州去。」

「瀘州啊,好地方!」

「老子可沒邀請你。」

「稚兒既然隨你去,我不放心,自然是要跟著去的。」

「呸,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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