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魍魎邪魅人間行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一群衙役忽然自衙門內蜂擁而出,一個個表情嚴肅氣勢洶洶,見到街面上的人,這些衙役立時拔出佩刀,吆喝起來。

「奉千戶大人令,今日淨街一日,任何人等,速速回家,如有逗留者,按奸人處置。」

仇九眸光一凝,擺攤的男子低聲一嘆面露苦澀,連忙收起起家伙事來。仇九將最後一口酒喝完,便要起身,只見到兩名衙役飛撲過來。一名抓著刀,一名握著水火棍。其中一名衙役飛起一腳將桌子踹倒在地,另一人握著水火棍便朝仇九砸來。攤販大吃一驚,張開雙手便要叫喊,仇九閃身一避,狼狽的倒在地上,那一棍便落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碗筷酒壺立時被甩落在地。

「差爺,這是怎麼個意思?這是怎麼個意思啊!」

「廢話什麼!」

「可、可這是草民吃飯的家伙啊,砸壞了可治辦不起來了啊!」

「去你個王八養的,再聒噪拿你回去問罪!」

那一棍砸來的衙役一步到了仇九面前,揪住仇九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惡狠狠的瞪著仇九。仇九面露驚慌,面色蒼白。

「你是何人?」

「差爺,這是怎麼說的,我不過是在這里吃點東西。」

「吃點東西,我看你是亂匪。」

「亂匪?」仇九神色驟變,緊張道。「差爺看錯了,我雖是外地來的,卻怎麼會是亂匪!」

就在這時,前面街道上一人忽然轉身急速逃跑,如做了壞事遇上了官差一般。衙門前面的差役見了,立時大聲吆喝追了上去。

「速速回家,再敢逗留,嚴懲不怠!」

仇九被那衙役一把推倒在地,立時與同伴飛奔上去。攤販急忙跑到仇九的身邊將他扶起來。

「公子沒事吧?」

仇九望著那衙役遠去的背影,眸光有些冷厲起來。他擺了擺手,道,「我沒事,只是沒想到寒山城衙役如此張狂,竟然白日間尋人晦氣!」

那攤販卻長嘆一聲,道,「其實也怪不得他們,這都是那些亂賊所害。平日里我們寒山城治安很好,雖有作奸犯科者,卻不是很多,而且知府大人對百姓尚好,盤剝不厲害,使得寒山城年年寧和。哎,這次應該是衙門被逼急了,迫不得已!只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卻是遭罪了!」

仇九心中一動,望著那攤販。攤販神色凝肅哀傷,甚為煩惱,並不像是裝出來的。這樣的話,他已經听到兩次了。心中恍惚,他不由得顯得有些闌珊起來。街面很快便空了。仇九有點酒意,搖搖晃晃的朝前面走去。

他要找個住的地方,脖子越發的疼了。

天空中那詭異的天象,久久不散,雖然晝日光華鋪蓋,卻也沒有將那紅雲天象遮蓋。風呼嘯狂竄,似發狂了一般。氣溫更低,街面上灑落下來的水都結成了薄冰。仇九忽然抬頭,不知不覺間竟然來到了醉鄉樓門前,他神色一凝,腦海里便掠過一道身影。

衙門內,王承恩面容憔悴雙目通紅,滿是血絲。

「他怎麼說?」

「趙百戶說,職責所系,各為操勞,請千戶大人諒解。」

王承恩面容微微一抽,卻是沒有發火。他擺了下手,道,「本千戶知道了,你去吧!」

「是!」

隨他一起來的百戶這時候走了進來。王承恩瞥了他們一眼,道,「齊名怎麼樣了?」

「大夫已經看過,受了內傷,髒腑被重力撞擊受損,需要靜養時日。」

「沒想到寒山城局勢如此復雜,我們五人,盡有一人昨夜被人所傷。看來,我先前的預判錯了!」王承恩嘆息道。

「大人,賊人猖狂,要麼請求泗水那便協助?」

王承恩搖頭,道,「泗水那邊也出事了,有白蓮逆匪妖言惑眾,廣收門徒,已經有了氣候了,那邊不可能分出人手給我們。說到底,我們既然來泗水,那麼泗水無論爛成什麼樣子,都要我們自己處理。」

那三名百戶面色凝重,都感到了很沉重的壓力。

王承恩啞然一笑,道,「不過,說到底我們是官,他們是賊,官何時懼怕賊的!做好手中的事情,到了晚上,可能有得一場腥風血雨!」

「大人下令淨街,是擔心百姓無辜受害吧?」

「這麼多人聚在寒山城,」王承恩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道。「又似一伙的,本千戶看不出他們意圖如何,但既暫時看不出他們的敵人是誰,那麼本千戶不得不懷疑他們的目標是我們府衙。淨街,一來少去麻煩,二來直面對手,三來也是為了不讓無辜者牽進來。」

「小的明白了!」

「去吧,都休息一下,不然連合眼的時間都沒有。」

「喏!」

距離醉鄉樓一條街的地方,倉惶奔跑的人倏然倒在地上,撞在了一個攤子前,攤販正要大怒,卻見到一伙衙役氣勢洶洶的沖了過來。攤販急忙撤到一邊。那倒地的人忽然彈身而起,一柄大刀貼著胸口劈了出去。寒光如虹,剎那到了衙役面前。一名衙役啊的一聲慘叫,倒跌而出,鮮血飛濺在長街上。

殺人了!

四周張望的人立時一哄而散。氣勢洶洶的衙役嚇了一跳,氣勢驟然一滯。那男子冷冷的盯著他們,手中的刀滴著血。剎那,這人的神色便與先前張皇逃竄的樣子截然不同,如換了一個人似的。這人氣息冷酷,眸光布滿殺氣。似乎這人一早便奔著殺人來的。

衙役們本就虛張聲勢,此時遇到如此狠人,又豈能不懼!正自徘徊猶豫,那男子卻是轉身,緩緩的朝前面走去。

「這、這他娘的什麼人!竟然敢當街殺官差!」

「鄭頭,我們怎麼辦?追不追?」

被稱為鄭頭的捕頭盯著那人的背影,心中早已是懼意橫生,聞言狠狠瞪了說話的那人一眼,咬著嘴唇道,「賊人勢大,不必做無謂犧牲,快帶上麻二的尸體回去報告大人!」

鄭頭帶著人回到衙門,正要找王承恩匯報的時候,便見到幾個人抬著一名男子匆匆跑了進來。

「這是誰啊?怎麼的啦?」

「鄭捕頭,這是王捕頭,我們被賊人偷襲,王捕頭被那賊人刺了一刀。」

「哎呀,這麼嚴重!」

「誰說不是呢?沒想到那‘天一當鋪’竟然收藏賊人,往日倒是疏忽了!」

這時候,王承恩穿著飛魚服走了出來,面色凝肅,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楮滿是鋒芒。

「大人!」

王承恩看了一眼那王捕頭的傷勢,一揮手道,「送去醫治,莫要誤了時間。」

「多謝大人!」兩名衙役抬著昏厥的王捕頭急忙離去。

王承恩瞥了鄭捕頭一眼,鄭捕頭被他看得心里瑟瑟發抖如犯了錯似的。王承恩道,「不必擔心,你沒有趁勢追擊是對的,我不會罪責于你。賊人猖狂,看來是吃定了我們府衙,你吩咐下去,讓大家小心些!」

鄭捕頭心中酸楚,急忙抱拳道,「多謝大人體諒!」

王承恩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回去看看你姐夫去,鄭知府為朝廷為百姓不幸去世,是朝廷損失,不日嘉獎便會下來。」

鄭捕頭眼眶一紅,重重的點了下頭。鄭知府去世,已有多日,但因為寒山城局勢惡化,使得鄭知府的尸體一直停在家中,未能發喪,前去吊唁者也甚少,讓鄭家人心中頗為酸楚不快。鄭捕頭如今聞言,豈能不感激!

「大人若有差遣只管吩咐,鄭泰絕不皺皺眉頭!」

「行,有你這話,我便相信你。去吧!」

「小人告退!」

仇九進入醉鄉樓,便有一名年老色衰的女人湊了過來抱著他的手臂不停的拋著媚眼。仇九不加理會,脖子上的痛讓他幾乎難以冷靜思考。樓內有不少人,男人女人,漂亮的丑陋的風流的,不一而足。外面即便是刀山火海,這些人恐怕也是醉生夢死吧!

「有沒有新來的姑娘?」仇九皺眉問道。

「哎喲,公子,奴家陪您不好嗎?」那女人嬌媚的道。

仇九將一張銀票塞在那女人的懷里,道,「給我一間雅間,找個新來的姑娘。」

女子抓著那張銀票立時眉開眼笑松開仇九的手臂,咯咯笑道,「公子放心,奴家這就給您安排!」

很快,仇九便來到了一間房間,周遭的喧雜立時消失了。他的神經稍微松懈下來,坐在桌旁,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淺淺的喝著茶水,他的心卻在外面。看眼前的局勢,一場狂風暴雨便要來臨;可是,究竟回到什麼地步,他卻預料不到。他所想的,是如何讓這把火將洛蒼的氣焰壓下去。可是,洛蒼似乎怒了,調集了不少高手匯聚此間,衙門看來掌控不住啊!而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在考慮,自己如何讓失衡的天平轉過來。

自己孤身一人,又如何來引導呢?

門被推開,一個嬌俏的女子怯怯的走了進來。仇九抬頭望去,不由得有些失望,卻又松了口氣。他知道那個女子在這里,但是他不知道她現在叫什麼名字,而且現在的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她。

那女子微微一福,怯生生的道,「公子,奴婢小荷,特來服侍公子。」

「過來陪我喝酒說話。」仇九道。

那女子走了過來,在仇九的身邊坐了下來,伸手為仇九倒酒。女子身材嬌小,膚色白皙,面容五官勻稱細膩,身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仇九長得並不英俊,特別是在山上地獄般的生活,更讓他的五官顯得剛毅,線條明顯;但他也不丑,只是繃著臉顯得讓人難以靠近。

仇九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清淡的酒水便如水一般,沒有什麼滋味,只是仇九並不在乎。兩人坐在那里,誰也不說話,房間內顯得無比的冷清。好一會兒,仇九站起身,女子騰的跳了起來似乎要躲避仇九,仇九看著她,女子的面色立時羞紅起來。

「你安生坐著,我躺一會兒。」

「我、我‧‧‧‧‧‧」

仇九沒有理她,自顧的躺在了床上。床榻很軟,還很香。仇九不一會兒便睡著了。夢里,他想到了仇十二,想到了那只猴子。他鑽進了那口寒潭,飛瀑傾瀉而下,發出雷鳴的聲音。他在水里睜著眼楮,望著那水泡不斷的在眼前浮起。

女子坐在那里,好奇的看著仇九,不明白他到底什麼意思。

然後,仇九的夢里便出現了那被稱為劍聖的白衣男人,一劍令天地變色萬物蕭蕭。那是夢幻一般的人物,可就是這樣的人物,死在了那座山中。睡夢中的仇九渾身哆嗦,嘴里模糊的不知說著什麼。他的臉發燙起來,整個人如在岩漿之中。

女子緊張擔心的走過來,凝眸望著他那發燙的臉。她害怕了,踟躕許久,她掏出自己的帕子,然後沾濕擦拭仇九的臉。仇九忽然抓住了她細細的手臂,女子啊的一聲驚叫,便被仇九抱在了懷里。仇九還在哆嗦,嘴唇翕動,整張臉如被燙傷了似的。女子瑟瑟發抖,可是仇九卻依然睡著。良久,趴在仇九懷里的女子抬起頭,眼瞼顫動的望著仇九的臉,漸漸地,她的臉變得緋紅。

狂風呼嘯,街面上寂寥無人。

一匹馬噠噠的走了過來,在馬的旁邊,是一名披頭散發穿著黑色長袍的男子。男子背上背著一柄劍,形容僵硬,氣息森冷。他迎風而來,在這無人的大街上默默的行走。

紙片碎屑隨著狂風氣霧,街道兩邊的燈籠如那斷線的風箏飛了起來。

靜默無聲的大街,宛若是被人廢棄了。

這個人,牽著一匹馬,從西門而入,徑直朝衙門而來。到了衙門口,他停了下來,盤腿坐在地上。駿馬安靜的站在那里,一雙圓圓的眼楮望著衙門的大門。衙門靜悄悄的,大門緊閉,無人看守。這個人便如木樁一般的坐在那里,背上的劍橫放在膝蓋上。閉目,斂氣,狂風在他身邊一掠而過。

暗紅色的天空,宛若有無數的怨魂在那里掙扎。

在一處閣樓上,一名男子目光一凝,緊緊盯著坐在衙門門口的那人。

「他怎麼來了?」

「听聞劍聖兩名真傳弟子被斬殺在城門之外,他若是不來,豈不寒了劍聖的心!」

「听聞他在閉關,已經好些時候了!」

「這是危及劍聖名譽的事情,作為劍聖接班人,他若是不出面,天下人都會唾棄他!」

「看來寒山城,將有暴雨來臨啊!」

「不是暴雨,是暴雪!」

閣樓內的兩個人便坐回桌旁,彼此風輕雲淡的喝著茶對著弈。滿盤棋子,卻不分勝負。

「這盤棋看來是繼續不下去了,你我相爭伴生,卻沒想到會在這里再爭一回!遲暮之年,感慨頗深啊!」

「人在江湖,不分年歲,想退也退步出去!」

「劍聖那小子昔日可沒少讓我們吃虧,不過現在他隕落了,我們卻也高興不起來。」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即便是對手,也是知己。知己已去,余生茫茫!」

「哈,我倒是想著回去頤養天年呢!」

「有人來了!」

兩人靜靜的坐在那里,彼此望著對方。耳朵一動,狂風之中的殺意,能被他們清晰感應到。來人的身手不錯,差點從他們眼前溜走,兩人啞然失笑。

衙門大街兩邊的屋頂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道身影。這些身影冷冷的注視著衙門,衣衫獵獵,長發飛舞,那一張張面孔滿是肅殺與決絕,宛若金鐵鑄成似的。

寂靜無聲的衙門內,王承恩坐在椅子上,手里捏著一只杯子。

面前站著兩排的衙役,各自佩刀配弓,一個個面容嚴肅。

「真是讓人感慨啊,堂堂衙門,朝廷機構,竟然讓人大白天的給圍堵上了!這是諷刺,是威脅,我等這顏面,可還存在?啊,為陛下效力這麼多年來,這還是第一次遇見。以前無論是封疆大吏還是王公大臣,拿下的不少,卻也沒有遇見過如此陣勢!難道,真的是天下變了,竟讓朝廷的法度與威嚴,如此不堪?竟讓宵小鼠輩可以如此目無王法?我想,這樣的情況是決不允許發生的,想必陛下知曉,定然會龍顏大怒!魑魅魍魎,不躲在陰暗處苟延殘喘,邪魅奸人,不在暗處徘徊游蕩,是誰給了他們如此膽氣,敢在人間橫行?」

送一松,杯子啪的一聲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王承恩站起身,眸光在眾衙役身上掃過,然後望著那彤雲密布的天空。

「天不藏奸,沒有人可以與皇權抗衡,更沒有人可以逍遙法度之外為所欲為。即便有,也當一一忝滅!」

嗆的聲響,刀出鞘,寒光綻放,王承恩面色變得鐵青,面目猙獰而殺氣騰騰。

「既然他們執意要找死,那我王承恩便成全他們。都給我準備,誰敢踏入衙門重地,立斬不赦!」

「喏!」

刀出鞘,弓上弦,一張張面孔,無比的嚴肅猙獰。剎那間,衙門之內便森然起來,宛若有無數寶器綻放出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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