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深山秋雨愈蒼茫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活下來是你的本事,但也不是。你看看這地上的血跡,還有這已經死去的身體,你看看,他們本也可以活下來,但最終活下來的是你,還有他們。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能夠活下來,而這些人卻不能。你們都犯了悖逆之罪,我無名本可以將你們一刀斬殺。但是我們沒有。我們對你們進行申斥,將你們關押,甚至還給你們飯食。為什麼?我們不敢殺人嗎?我們需要你們嗎?在你們的眼中,或許無名只是一座山上的寥寥數百人,或許無名如那些荒廟野寺,在塵世的邊緣徘徊。但你們想不到,我無名何等的龐大,勢力何等的強盛,無名不一定需要你們,但你們絕對需要無名。所以現在,你們明白為何讓你們留下了嗎?」

那個黑衣人站在山洞外,冷冷的注視著仇九等還站著的人。仇九等人雖然還站著,但身形如受盡折磨的鬼,一個個卑微而丑陋。

秋雨瀟瀟,深山苦寒。晚風在洞中嗚咽,如哭泣似的。

「你們活下來了,以前的罪過可以拋開不計,但並不意味著你們便完全沒有罪責。接下來,要看你們自己的表現,若你們仍然執迷不悟,僥幸的以為可以避開無名的監視能逃過無名的掌控,那你們就試試。可一不可二,今日的赦免,不意味著你們還有機會。當然,無名不留廢物,你們日後的表現若仍然不能達到無名的要求,無名會將你們踹入萬丈深淵,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有人從後面過來,站在了黑衣人的身後。

「監事大人,樓主大人已經離開了!」

黑衣人眉頭一挑,道,「樓主沒有吩咐什麼?」

「樓主說,既然他們能活下來,便給他們一次機會。若是能將功折過,日後便抹去他們的污點,讓他們繼續為無名效力。」

黑衣人唇角微微一翹,冷冷的道,「明白了!」

黑衣人的目光落在洞中,目光逡巡,在每個如同鬼一般的人身上掃過。

「你們听到了?這是樓主的安排,也是無名對你們的寬宥,我只希望,你們能自省悔過,一心忠于無名,莫要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不然,刀斧可就真的斬落下來了!」

幾個歲數更長的少年忽然跪倒在地,其他人也如被驚醒了一般,刷的跪在了地上。

黑衣人轉過身,望著蒙蒙煙雨。山洞外的人提著燈籠,燈光昏暗,映襯的夜色越發的清冷蕭索。

晝夜輪回,秋雨不止。山林里霧氣彌漫。

飛禽走獸,仿佛都離開了,去尋找更為溫暖食物更多的地方。

一只孤零零的烏鴉站在光禿禿的樹上,毛發稀疏,形神頹廢,一雙小小的眼楮,冷冷的注視著院子。

這棵樹,便在這個院子中。這個院子在整片屋宇中顯得極其的渺小。不過,院落寂寂,屋宇灰蒙,即便渺小,這處院落也足以遮風擋雨。

山洞的事已經過去了數日,並未在這片屋宇中引起什麼反響。屋宇屹立,人卻如鬼魅一般不知躲藏在何處。偌大的建築,能見到的,仿佛不過百余人。

仇九坐在屋檐下,呆呆的望著院外那棵樹上的那只烏鴉。

這處院落,是一處荒廢的祠堂。其他人都在大堂中。

他們這群人,雖然被赦免了罪責,但仍然低人一等。他們沒有單獨的屋宇,衣衫也還是原先那被血浸染的破破爛爛的衣衫。不過,食物卻是足夠了。

那些人躺在地上,空洞著雙眼望著屋頂,魂不守舍的不知在想什麼。死氣沉沉!

仇九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覺得自己心是空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該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想什麼。那個黑衣人的話語,無論白天亦或是夜晚,總是在腦海里回響,仿佛要刻印在仇九的腦中心里。

雨水不斷,地面早已積起一處處的水窪。

蕭瑟秋天,讓人低沉壓抑。正如牆外的那只烏鴉,灰沉沉的如對生命失去了追求。

豈止是它,包括仇九在內的這些人,似乎也對生命失去了追求。

生命的追求是什麼?黑暗中他們以為是活著,但活下來之後呢?

或許,活著只是一種生命的本能。

當本能失去了那種危機感,便會沉蕩,失去了動力。人也就如散去一身力量之後,顯得茫然疲憊。

那只烏鴉也在盯著仇九,雙方互相凝望,如兩個即將腐朽的生命,不言的等待著彼此的死去。

有人走了過來,在仇九的身邊坐了下來。

「你在想什麼?」

仇九沒有看他,只是望著那只烏鴉。他想念水潭,想念猴子,想念仇十二。村子再沒有出現在他的夢境中,仿佛厭棄了他將他拋棄了。漸漸地,水潭變得模糊,猴子變得模糊,只有仇十二,還清晰的留在心里。

「我們只是僥幸還活著,但並不意味著我們還有機會。」那人望著眼前的雨水,諳啞的道。「我們都經歷了地獄般的考驗,再也承受不起了!黑暗,能夠模糊我們的眼楮,甚至吞噬我們的靈魂,待太久了,我們都會忘記我們還是個人。」

仇九收回目光,望著面前石階下的水。屋檐的水滴答滴答的落在石階上。這一刻,仇九只想一個人安靜的待著。可是那人似乎並沒有想離開的意思,更沒有閉嘴的意思。

「我知道你叫仇九,也听說了你的事情。」

仇九朝他瞥了一眼,他確定這人沒有出現過在那片山上。

「有個叫仇五的人,被人揍了一頓,我幫了他,他就告訴了我你的事情。」那人咧嘴一笑,一副成年人的樣子。「我听說你的事情後,先是不可思議,只覺得你這樣的人是萬中無一的傻子!像我們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連自己都管不了,居然還有閑心去管別人!但我明白,只有這樣的情義,才是我們活下去的理由。」說完,他的面色變得凝重落寞。「我比你們要先上山,但是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知道在監牢的時候我是怎麼想的嗎?我在想,如果我搶不到食物,我便跟你廝殺,如果我死去,那我就不用去費那個心了,但若是我將你殺死,那麼,我也有了食物。」

仇九眯了眯眼楮,有雨水飛入他的眼中,刺痛了一下。

「但我沒想到你竟然會把食物分給我,」那人舌忝了舌忝嘴唇。「而且我們不需要為了食物而互相算計。那一刻我就在想,你這個人,無論在怎樣的環境中,即便殺戮成性,也還會保留一分真性情。你這樣的人,我覺得值得信賴。」

「跟我親近的人,現在連尸骨都還在荒山中曝曬!」仇九冷漠的道。

「但我想,他即便是死了,也不會對你怨言!」那人道,認真的望著仇九。仇九的眉頭微微一顫,瞳孔驟然一縮,如被那人說中了什麼,刺痛了內心。那人低聲一嘆,道,「我們不過是別人腳下的螻蟻,連命都不是我們自己的,我們還能對別人怎樣?但是能做到你那地步,也算是盡力了!更何況,你也為此付出了代價!」

「什麼代價都是我應得的,」仇九聲色淡薄的道。「但我的朋友到底還是沒有回到家里,他至死都還在陌生的山林中游蕩。」

「但你還在想著他,」那人道。「沒有將他忘記。」

「那又怎麼樣?」仇九冷冷的望著那人。

「至少,他還活在你的心里,」那人垂下頭,顯得落寞。「世間多少人,死了便真的死了,即便是皇帝王公,即便陵寢奢華,那又如何,一年年,那陵寢長滿了雜草,世間還有幾人記得他們的樣貌?還有些人,正如我們,即便活著,又有誰在乎我們,還想著我們!」

仇九面色一凝,垂下頭。他說的是對的,他們這些人便是無主孤魂,即便是活著,又有誰在乎呢!外間還有誰會惦記他們擔憂他們呢?沒有人了啊!

那人忽然自嘲一笑,伸手接著從屋檐上滴落下來的水,道,「我叫仇四,希望我們能成為搭檔。」

仇九抬起頭,呆呆的望著對方。那人卻是咧著嘴望著虛空。雨水紛揚,密密麻麻。清冷的天地,冷寂蕭索。若是站在屋頂,便可見群山環繞間,大片屋宇灰蒙冷清,寂寥不見幾個人影。

烏鴉忽然振翅而起,發出嘶啞低沉的叫聲,飛向了遠處。

傍晚,幾個黑衣人抬著一口口箱子步入院中。

箱子落在地上,這幾個黑衣人站在那里,冷冷的望著大門。

大堂里的人走了出來,恭敬地站在雨中。

「這是你們的袍服,日後,你們便是無名的一名刺客,你們將接受考驗,下山執行任務。無名的規矩,我想不說你們也已清楚。但是有一點,丑化說在前頭,若是你們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還執迷不悟妄圖背叛無名,那你們的末日便會到來。開箱!」

箱子被打開,嶄新的袍服一套套疊在那里。

這些衣服的布料都是上乘的,筆挺,嶄新,有袍服、內衣褲,很全面。這些衣服與這些黑衣人的相似,卻又有不同。這些衣服是灰色的。

「每人一套,每月更換!」

仇九等人紛紛上前領取,捧在手中。仇九望著手中的衣物,略微出神。

這時候,那黑衣人再次開口,道,「兵器會在你們外出執行任務前給你們,每次任務完成回山後,兵器要上交。好了,都回去吧!」

黑衣人離去,院落一片寂靜。

天黑下來,雨勢越發的大了。寒風呼嘯,大堂內外一片清冷。

仇九和仇四在大堂偏僻的角落靠牆坐著。仇四展開手中的衣物,咧嘴笑著,道,「這就是最底層的象征!你看看他們穿的那一身,雖然布料相似,但顏色的差別便注定了身份地位的不同。呵,一身灰衣,看著就像是孤魂野鬼!」

仇九撫模著衣服,眉眼灰暗。他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爛,袍服更是在帶仇十二逃亡時撕碎了。現在他的身上,那衣服宛若是被霉爛了無盡歲月,破破碎碎,如用葉片黏在一起一般,又如同隨時會化為灰塵。

仇九忽然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他將身上的衣服扯去,光著身體站在雨中。雨水冰涼,讓毛孔驟然收縮。仇九閉著雙眼仰著臉孔,任由雨水落在身上。他的身體髒了,可以用雨水來洗刷,可是,他的心髒了,又用什麼來洗刷。

仇四也出來了,大聲笑著,展開雙臂如一個孩子一般的在那里旋舞。

仇九睜開眼楮,望著那暗沉沉的天空,徐徐的吐了一口氣。

若是無法洗刷髒了的心,那便讓它繼續在骯髒中沉淪!

陸陸續續從大堂里走出人來。他們默然無語面無表情,只是褪去身上的衣物,赤果著身體站在雨中。密密麻麻,一個個立在那里,宛若是雕像似的。

雨水洗刷著他們的身體,讓他們從厚重窒息中喘過氣來。

他們冷冷的望著蒼穹,眸光深處,是隱藏的殺機。

他們記住了一句話︰他們的命是無名的,他們是無名的一把刀,無名要他們做什麼,他們便要去做什麼。

清冷的早上,仇九在院中訓練。他沒有兵刃,沒有器械,有的只是自己。他雙臂揮舞,雙拳擊打,雙掌劈砍,雙腿進退。他將全部的力量灌注在雙臂上,腿的進退完全是一種慣性。他揮汗如雨,大腦與心中,只剩下那一幅幅廝殺的畫面。

他將自己完全融入其中。他就像一把兵刃,鋒芒畢露。

仇四坐在石階上,定定的看著仇九。

一只烏鴉飛落在樹上,震動了雙翅,然後一聲不吭的立在那里。

時光如水,悄然無聲。

數日之後,一隊黑衣人忽然來到了院中。幾口箱子砰的落在地上。

大堂內外的人紛紛聚集在一起,眸光陰陰的望著黑衣人。

「念到名字的過來領兵器。恨五,恨十,恨十一,滅一,殺七,殺十二,仇四,仇九。」

被念到名字的人紛紛走了出來,站成了一排。沒有被念到名字的人眸光無瀾靜靜的望著。

箱子打開,里面是一件件的兵器。刀,劍,弓,弩,匕首。

「過來領自己趁手的兵器。」

仇九拿了一柄劍,五尺長,雙刃,劍柄狹長,劍尖帶著弧勾。仇九將劍收回劍鞘,然後等待著對方的吩咐。仇四拿的是一把刀,單刀不沉,卻似乎很趁手。

「你們二人一隊,自己選擇隊友。」

仇四自然與仇九站在一起,目露喜色的望著仇九。只是仇九一副冷冰冰不悲不喜的樣子。其他人也紛紛組好了隊。

「跟我們走!」

黑衣人轉身,朝院外走去,後面跟著的便是要出任務的人。巷道似乎很長,四周蕭索冷寂。樹上的烏鴉飛騰而起,從他們的頭頂掠過,發出淒涼的叫聲。

仇九跟在最後,抬頭望著那只烏鴉,眼眸如這秋色一般。順著烏鴉飛去的方向,是那橫亙的山岳,灰蒙蒙籠罩在雨水中,顯得無比的蒼茫。仇九收回目光垂著頭,默默的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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