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人命如草狀癲狂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白衣男子站在危崖邊,展開紙扇,輕輕的擺動,那英俊的臉龐上帶著冷酷的笑意。他眸光銳利,如能洞穿那厚厚的山壁,看見山洞之中的景象。只是,夜幕中,那如野獸般的嘶吼叫喊,卻是打破了山林的冷寂,回蕩起來。

「你們瞧,人便是要有這股子勁,不然渾渾噩噩的與那行尸有何區別!人吶,要對別人恨,也要對自己恨,如此才可爭命,才能在大爭之世有一席之地。想那累累白骨,那無數墳塋,那死去的,有幾個曾經如此瘋狂過奮斗過掙扎過?沒有,很多人如那螻蟻,不明不白而來,糊糊涂涂而去,這個世界于他們而言,沒有任何的意義。所以,那些庸碌而去的人,不值得任何人同情。所以,無名要采取壯士斷腕的決心,不能在乎一絲一縷的得失。無論財物,亦或是人,若是沒有無名的那股子狠厲風格,要那麼些財物做什麼,要那麼多人做什麼?你們瞧瞧官府,胥隸無數,兵士千萬,可有什麼用呢?嚇唬嚇唬人罷了,維持維持面子罷了!看看那些鑽營機巧的人,他們過得是如何的滋潤灑月兌!」

身後的人一聲不發,如白衣男子的影子似的。夜風呼嘯,那頂大傘劇烈的搖晃起來。矮桌上的茶杯經不住的倒了下來,在桌面上翻滾。茶水已涼,可是現在,沒有任何人有喝茶的。

山谷變成了獸場,仿佛有無數的野獸在那里齜牙咧嘴,張開鋒利的爪牙朝著同伴撲去。

可以想見那可怕的場景,那血肉橫飛,那人命如草芥。

人,在絕望之中,會失去理智,會變得瘋狂,會毫無底線。

人也是野獸,只不過靈智的成熟,而自己給自己制定了言行規矩。

而規矩,是秩序的基礎。若無規矩,秩序何存!

但是,規矩是被人打破的,若不如此,又如何體現規矩的重要!

白衣男子目光熠熠,閃爍著興奮的火花,道,「所以,即便他們犯了死罪,即便他們做出了十惡不赦的事情,我無名並不一定就要用殺伐來懲治,也可以有其他選擇。而這,便是最好的選擇。百余人,恐怕到最後活下來的十不足一,但那又如何?能活下來的,才是最厲害的,才是最恨的,才是無名最需要的。無名是做什麼的?買賣,耕種,科舉,教學?不。無名是殺人的。」

一陣風疾嘯而過,讓白衣男子等人的衣衫獵獵飛舞。

「無名是一柄神劍,而神劍之上是無數鋒芒畢露的小劍。只有那無數的小劍鋒芒猶在,才能讓無名這把神劍發揮出最可怕的威力。所以,無名需要的是能殺人的人,需要的是殺人時不怕被殺的人。我們需要的,便是經歷了生死,在鬼門關轉了無數圈的人。這樣的人,才能作為無名的刀尖,去殺無名所要殺的人。」

白衣男子目光掠起,凝望著暗沉沉的天空。昏暗的光芒中,無數的雨水紛揚落下。白衣男子下巴削尖,面龐冷酷,一雙眸子陰鷙肅殺。

「無名的敵人太多,要殺的人太多,若是沒有這樣不畏生死敢于殺人的人,那麼,無名如何在困境中展翅飛翔?所以,即便他們犯下大錯,即便他們死不足惜,我們也不會讓他即刻死去。我們掌控著他們的生死,我們掌控著他們的一切,我們可以懲罰他們,可以訓練他們,也可以讓他們做任何事情,包括,殺了自己。」

只是白衣男子一人在說話,其他人都是冷冰冰的注視著山洞。四下里一片漆黑,只剩下寥寥昏黃的燈火在那里亮著。白衣男子的話語抑揚頓挫,聲音很好听,可惜太過肅殺狠厲。如那秋風,蕭瑟而冷酷。

「所以,我們給他們機會,給他們一個證明自己還有價值的機會,也給他們一個求生的機會。不多的糧食,不見天日的監牢,黑暗而腐爛的暗室,以及,殺戮。讓他們在絕望中麻木,在孤獨中臣服,在生死之間淪為我們的刀鋸。我們,就是要讓他們見證無名的鋒芒。」

山洞,一片漆黑,卻是一片雜沓。

一道道身影在那里閃動,可怕的尖銳的叫聲此起彼伏。這些人,便像是地獄中的惡鬼,被本身的丑惡欲念驅馳著,在烈火中掙扎反抗。在他們殘存的意識里,仿佛只有不斷的積聚丑惡,才能從那地獄烈火中得到淨化。

鮮血灑在地上,陰冷的空氣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味。

地上,躺著一具具身體,這些身體,有的已經死去。

而還沒有死去的,也是睜著那雙眼楮,淚光閃閃的瞪視著洞壁。

他們絕望、放棄、哀戚,已經不再抱有希望。

當同為野獸的敵人將他們的勇氣擊潰,將他們從瘋狂中敲醒,他們便茫然無措,便心驚膽戰。因為,他們失去了拼搏的資本。有的時候,野獸形態,也是一種武器,更是一種進取的資本。

仇九面無表情,臉上濺滿了血點。

他不斷的騰挪飛撲,似乎力量如泉涌一般永不干涸。

他手中的石塊已經濕滑,粘稠的血液不僅浸染了石塊,更是染滿了他的手。他圓睜著雙眼,忽然撲身騎到了一個七尺余高的人胸前,然後雙手抱住手中石塊重重的朝那人的腦袋上砸了下去。那人渾身一顫,既而仰天到底。鮮血噴濺,仇九的視野一片模糊。

隨著那人倒下,仇九滑落下來,單膝跪地,大口的喘著氣。

百余人,轉瞬間站著的不過半數左右。

有人在那里逃竄,如受驚的麋鹿,在山洞的石柱、斷壁、亂石間瘋狂的奔跑,而在他們的身後,是一個個面目猙獰的身影。

有人來到了仇九的面前,仇九揚起頭,見到一雙赤紅的眼楮。

「怎麼,承受不住了?」

是同監牢的男子。仇九咬了咬牙,站了起來。手中的石頭隨著那一擊嵌入了那人的腦袋中,現在他的手中已空無一物。仇九扭頭掃了一眼,忽然一腳挑起,一塊尖銳如斧頭的石塊落在了手中。仇九抓著他,目光幽冷的朝四面掃去,而後落在了一個抱住懸空石柱的人身上。

那人抱著石柱,懸空丈許,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上去的。

黑暗中,那人的身體很瘦弱,手腳抱住石柱,瑟瑟發抖。

同監牢的男子順著仇九的眸光望去,嘿的一聲,道,「那孫子居然能跳那麼高!你夠得著?」

仇九眸光微微一沉,這時候腦海里竟然浮現了仇十二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有多丑惡,也知道此時的自己根本無法面對仇十二,即便是想到他的面容。這一身的血,便是他的罪惡。他的身體和靈魂,都墮落了,被髒污染得無一絲干淨之處。

仇九縮回目光,忽然箭步跳了出去,右手握住石塊,呼嘯著朝前方一人砍削過去。那人背對仇九,倏然感覺到了冷意,猛然回頭,一雙銅鈴一般的眼楮冷酷而鎮定。那人提身而起,右手揮出,可怕的力氣赫然讓空氣震顫。

砰!

仇九手中的岩石和那人手中的岩石踫撞,岩石紛紛破碎,散落下來。

兩人互相對望,彼此毫不退讓。兩人的目光便若是那兵刃,撞擊著。身形滯空,瞬即朝地面落去。忽然男子舉起拳頭一拳砸向仇九的胸口。仇九手肘一橫,一掌從手肘下穿出,化作劍指,刺向對方的咽喉。兩人剎那交手,彼此不分上下。甫一落地,拳腳立時踫撞。

遠處,與仇九同監牢的男子皺起眉頭,望著仇九兩人。

砰!

拳腳踫撞,仇九和那人紛紛往後退去,身形趔趄。

瞬即,兩人身形未穩之際,卻又怒吼一聲,朝著對方猛然撞了過去。這便像是獸巢之中的兩頭猛獸,彼此不能共存,非要你死我亡。兩人倒在了地上,身上的骨頭如被撞散了一般。仇九大腦嗡鳴,心髒激烈的跳動,眼前一片眩暈。仇九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忽然一臂橫掃出去,一人便啊的一聲倒在了地上。仇九抬起頭,嘴角淌著血,可是,他的面色和眸光,越發的陰冷。

那人似乎受的傷更重,此時才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彼此目光對視,沒有仇恨,只有殺意。周邊的淒厲叫聲和拳腳舞動之聲,仿佛離他們很遠。他們如站在一個昏暗的遠離塵世的地方,正在做最後的搏斗。

那人骨骼  作響,一雙碩大的拳頭緊緊攥在了一起。

仇九眼眸忽然微微眯起,在視野中,那人飛撲而來的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他仿佛見到了那人身體每一寸肌肉的跳動。拳風到了面額,面皮呈現凹槽。忽然,仇九身體一矮,一拳重重的砸向那人的月復部。

嗷!

那人身體劇痛,立時彎曲。可是,仇九並未停止攻擊,他直起身,一膝頂在了那人的胸膛,可清晰的听到骨頭斷裂致勝,隨後仇九雙手緊扣化作拳頭,猛烈的朝著那人的頭部扣去。

砰!

大地如在顫抖。

懸在空中的石柱竟然松月兌,掉下數根來。

仇九劇烈的喘息,汗水進到眼楮上,刺痛著眼眸。

綽綽身影,如鬼影一般的掠過。仇九站在那里,如終于登上山巔了一般。可是,沒有榮光,沒有歡呼,沒有獎勵。他如此孤獨,孤獨的讓人覺得腳下方寸之外,盡是黑洞洞的深淵。

有人到了他的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扯到了幾步之外。

瞬即便听到了面骨破碎之聲。

仇九抬頭望去,卻是同監牢的那個男的。那人揮舞著手臂,手臂上飛濺起一串串的血液。是這人救了自己。可是,仇九不想與他有過多的交集,他不希望仇十二的悲劇重演。仇九忽然掙月兌了那人的手,然後箭步沖了出去。

這一刻,他忽然很想死去。

就這樣死去,解月兌身上所有的束縛。

他瘋了般沖入北面的人群,一下子撞到幾人,甚至連自己也跌倒在地,撞在了一塊岩石上。額頭被撞破,他抓起一塊岩石翻身而起,將手臂當做木棍在面前橫掃。有人撲過來,有東西落在了他的背上,然後他的雙腿,他的面部,還有胸月復。無數的攻擊落在他的身上。

他沒有痛覺,只是覺得,這一刻至少自己可以死去。

他很想仇十二,很想干干淨淨的站在他的面前,對他說,「我沒有變,我還是那個仇九!」他身體一晃,軟軟的便要倒下來。可就在這時,同監牢的男子虎嘯一般的跳入人群之中一把攙扶住他,然後粗壯的手臂狠狠的砸了出去。

有人砰的一聲栽倒在地。男子右腳一踹,一塊岩石疾嘯而起,砸在一人的臉上。有人尖叫,捂著眼楮發瘋似的奔跑。男子抓住仇九,快步沖向了東面。一塊塊岩石落在地上,男子身形趔趄,帶著仇九撞在了石壁上。

兩人都受了傷,傷勢都有些重。但是,他們到底還活著。

仇九仰著頭,望著男子。

男子卻是喘息盯著北面,似乎在警惕每一個身影。

外面的天,早已漆黑,寒風從山巔掠過,俯沖大地。樹木搖曳,密密麻麻的雨水傾瀉而下。大地山林,濕淋淋的閃爍著清寒的光。樹上的鳥兒,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眸光淒哀的發出淒冷的叫聲。

白衣男子躺在臥椅上,手中的紙扇展開,蓋住了面龐。

身後的人一動不動,雨絲浸濕了他們的衣服。

白衣男子忽然將紙扇移開,一張俊俏的臉龐沒有絲毫的倦意。

「什麼時辰了?」

「寅時末刻。」

「啊,這麼晚了嗎?還有幾個人還站著的?」

「粗略估計,不過二十。」

「二十?」白衣男子坐了起來,紙扇輕擺,道,「差不多了。」

「結束了嗎?」身後的男子問道。

「結束了吧!能在百余人中活下來的,也算是有些本事。將功折過,讓他們戴罪立功吧!」白衣男子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長長的吁了口氣。「傷勢不重但倒地者,將養著,訓練一段時間派出去做任務。」

「是!」

「我在這也帶了些時日了,也是該啟程回去的時候了!啊,出來一趟,也是挺不錯的。走了!」

「樓主慢走!」

當白衣男子在幾名黑衣人的護衛下離開危崖,一名黑衣男子站在崖上,冷冷的注視著山谷,他揮了下手,山谷中的人立時朝山洞走去。

當光出現,黑暗退去,那些瘋狂的宛若野獸的人,立時停頓下來,呆呆的朝光源方向望去。

「比斗結束!」

冷冷的聲音,卻像是赦免的鐘聲,站著的人紛紛倒在了地上,哭泣、嘔吐、迷茫著。早已躺在地上還沒有死去的人,此時卻是雙目含淚,絕望的看著凹凸不平懸著一顆顆石柱的洞頂。一人嗤啦一聲從空中墜落下來。

仇九望著自己的雙手,手中的鮮血如刻在了皮膚上,無比的刺眼。

在他身邊的同監牢的男子瞥了仇九一眼,目光卻是望向周邊,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抹冷峭的笑意。

「我們還活著!」

仇九抬起頭,望了男子一眼,而後看向地面。那里,是無數的血跡,是一具具死去的身體,是一張張絕望麻木的面孔。我們活著,可是他們死了!黑暗,能掩蓋丑陋,但能將它們抹掉嗎?

仇九眼眸深處的痛苦,無人理會,甚至他自己,恐怕在日後也不會去理會。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身體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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