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此時無聲勝有聲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外面的晝夜輪回,與這片黑暗毫無關系。除了每日定時的飯點,鐵門會被開啟,有一絲絲的光投射進來外,這里便長時間的處于黑暗之中。而在這樣的黑暗里,身體漸漸好轉的仇九,也大致明白自己所在的地方到底是什麼地方了。

這是一處監牢,面積很大,空曠的足以容下百余個人。

監牢與外面的地面相比,要低三尺左右。這也是為何會有石階的存在。而監牢的地面與屋頂相距,怕有兩丈左右。看不到橫梁,上面是平的。空中飛過一條條的鐵鎖,不知用意為何。

監牢怕是有了不少的時日,周邊的牆面已經斑駁,爬滿了黝黑的菌類。而且,環繞屋頂與鐵鎖,是那密密麻麻的蛛網,在黑暗中,不知是否有蜘蛛虎視眈眈躍躍欲試。

知道自己所處的地方,自然也就大概知曉了自己的處境。

既然那些人對自己無動于衷,既不懲罰,又每日有飯送過來。仇九便也不再擔憂。從仇十二去世的悲痛與絕望中恢復過來,他便不簡單的調理體內的氣息。

正如傳說,練武有煆體與練氣之說,仇九便按照自己的猜想與經驗,來運轉自己體內的氣流,達到一種身輕體泰丹田充盈的狀態,而這便也讓他的精氣神一日好過一日。他不知道什麼是丹田,更不知道什麼是真氣,他所知道的,是力量的弱與強,身體的輕與重。

所謂武道,最淺顯的便是讓身體輕快,讓氣息充盈飽滿。而這也是生命體征最為強健的表象。

其實,對他影響最大的,還是那不知名的白衣男子。那玉樹臨風,那飛天遁地,那一劍讓天地動容,那分風采,足以讓任何男子艷羨與渴望。仇九便是如此。但是他除了艷羨之外,更多的是琢磨。在水潭邊,他靜默的時候在觀察那樹葉的舞動,觀察風的流向,觀察草木山林的變化,而從這變化中,可以體會出天地動與靜的力量。正如那飛瀑,本就是至柔之水,可卻有開山裂石的力量。

所謂至柔,有的時候便是至剛。

萬事萬物,陰陽相濟,剛柔循環。

門 嚓一聲開了,還是那道身影,默默的將飯食放在地上,然後將門合上。

仇九睜開雙眼,見到一道身影朝那飯食撲去。飯食就只有一份,仇九不能放過這唯一的食物。仇九騰身而起,然後斜身撲了上去。他有了力量,速度便提升起來。宛若黑暗中的獵豹,迅猛、果斷。那人落在石階上,探起手臂朝飯盒抓去,仇九一腳踩在了那人的背上,然後旋身腳尖一勾,飯盒便飛了起來,他便順手一抄,抓住了飯盒。

「我的!」黑暗中響起了厲鬼般的叫聲。

可是,仇九旋身後退,落在了先前自己坐的地方。雙腿一曲,盤腿坐在了地上,而那飯盒輕飄飄的落在了他的膝蓋上。仇九眸光冷冷的盯著那道身影。那人疲憊不堪,宛若快要死去,卻掙扎著,抬起了手臂,在那里搖晃。

「我的!」

那聲音听起來極其可怕,如從地獄中傳來了受盡刑罰的鬼魂的叫喊。仇九的心一動,如被刀割了一下一般。只是,他沒有理會,垂下頭抓起飯食,大口大口的塞入口中。

急促的喘息聲從前面傳來,那人听到了咀嚼聲,便絕望的趴在那里,嘴里發出  的如氣喘一般的聲音。隱約可見到的,是一雙眸子里閃耀著的淚光。

仇九盯著,冰冷的眸光流露出了絲絲的不忍,咀嚼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他想起仇十二,想到他那瘦弱孤獨的身影。仇九那冷下來的心便開始痛苦。到底,他還沒有絕情絕義到鐵石的地步。若是他如那些黑衣人那般,當初他便不會為仇十二不惜叛逃。

仇九的嘴巴機械的動作,嘴里已是如同嚼蠟。

那個人,讓他仿佛看見了仇十二,看見他在黑暗中絕望的樣子。

那人仰著頭,可憐兮兮的望著仇九,鼻子里嘴巴里發出的聲音嘶啞孱弱,那雙黯淡的眼楮,雷光隱隱,無比的可憐淒嗆。

仇九嘴巴緊緊\合著,內心倏然一嘆,便端著食盒站了起來。

他朝那人走去,那人的眸子在顫抖,仇九每一步靠近,那人的眸子便顫抖的更厲害。當仇九站在他的面前,彎下腰將食盒放在他的面前,那人便忽然撲到食盒上,仿佛生怕仇九反悔,然後如饑餓的野獸一般的將食物塞入嘴中。仇九慢慢往後退去,目光一直望著那人。

仇九盤腿坐下,口中的食物已經咽了下去。他收回目光,緩緩的閉上雙眼,腦海里回蕩著的,是仇十二的臉。

他在看著他,那雙明淨的無波瀾的眼眸,讓人自慚形愧,也讓仇九感覺自己的內心是多麼的骯髒。

人的品格,不在于容貌的俊美服飾的光鮮,而在于內心的干淨。

仇九想道,自己的內心越來越骯髒了!猴子的死,狼群的死,還有那些被他擊敗黯然神傷的人,他們本可以過得很好,可是因為自己的存在,而讓他們失去了生命的光華。

特別是猴子,在他的面前被老鬼無情的捏死。

猴子,不也是他的同伴嗎?可是,他為它做了什麼?

一堆石子,一個渺小的隱藏在荒草中的墳塋。

仇九的內心,被無形的刀刃一刀刀的砍著。他緊緊攥著雙拳,忍受著內心里的痛苦。這是他該受的。

那個人趴在地上,不停的舌忝\著食盒,仿佛上面每一滴汁水,都能讓他的生命為之癲狂。他就像一條饑餓的狗,永不知滿足的舌忝\舐\著。

可是,在這樣的環境里,誰又能嘲笑他的卑賤丑陋呢!

為了活著!只是為了活著!

仇九晃了體,將腦海里亂紛紛的思緒強行壓制下去,然後徐徐的吐了口氣。他睜開雙眼,望著那道身影。他也餓了,干癟的肚子發出提醒的聲音,可是,在這一天里,食物已經沒有了。他長吸口氣,然後盡力將身體所傳遞的信息屏蔽,讓自己進入空靜的狀態。

他運轉氣息。一周天一周天的運轉,直到身體冒汗,汗水浸濕衣裳,他還是繼續的運轉著。漸漸的,他仿佛能內視自己的髒腑,能看見它們有力的搏動。還有,髒腑之間的血管脈絡,在溫暖的髒腑之中顫動。

黑暗中,那個人將食盒推開,趴在地上默默的注視著仇九。

黑暗掩蓋了他們的容貌,也掩蓋了他們的神情。

甬道里,一個駝背的身影推著木車,緩緩的往回走著。光線昏暗,這人的身影長長的拖在地上。木車吭楞吭楞的轉著,這人卻如沒有了靈魂一般,無聲無息的走著。這時,一個黑衣人迎面走來,看見這個推木車的人先是一呆,既而停住腳步。

「食物都分發完了?」

駝背男子抬起頭,呆呆的望著面前的人,道,「已經分發完了。」

「共有多少份?」

「五十六份?」

「呵,還真不少!看來門里的紀律是要整頓一下了!」

「每個牢房一份。」駝背男子不動聲色的道。

黑衣人呆了一下,伸手拍了下腦袋,苦笑道,「這樣的人,給半份就夠了!」

「督使吩咐的,每個牢房一份。」駝背男子道。

黑衣人笑了笑,道,「我明白,督使自然有他的用意。對了,我的酒呢?」

駝背男子白了他一眼,推著車子繼續前行。黑衣人卻是大手一張攔住去路,道,「你不給我酒可不行,我這夜里可就靠著它扛著了!」

「你不知道樓主來了嗎?」

黑衣人呆了一下,嬉笑道,「沒辦法啊,樓主來了也得讓我們活命啊,是不是?快點給我,我得去換崗了!」

駝背男子低聲一嘆,俯身從木車底座取出一瓶酒來遞給他。那人接過酒登時喜笑顏開,如抱著美人似的。駝背男子提醒道,「站崗時間你還是小心著點,別讓人逮著了,不然到時候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明白,明白!」

黑衣人笑著大步離開,駝背男子則推著木車,緩緩的朝前面走去。昏暗冷寂的甬道,駝背男子便像是推著木車的幽靈。只剩下木車轉動的吭楞吭楞的聲音。

無邊的寂靜,讓人產生一種朦朧的錯覺。

一間黑暗的牢房內,一雙如野獸一般的瞳眸定定的望著前面。

有個人靠在牆壁上,雙眼閉合,似乎在為今日的飯食滿足。他撫模著自己的肚子,食物都在那里,正在等待消耗。而消耗的結果,便是讓身體正常,讓力量積蓄在骨肉血脈之中。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個與他爭搶食物失敗的人,此時卻如野獸一般的盯著他。

有人說,人在餓瘋了的時候,眸光是綠色的,就像是鬼一般。

不管這個說法對不對,但是道理是淺顯易懂的。人在餓瘋了的時候會變得瘋狂,瘋狂的失去了人的本性,回歸了動物的狀態。為了生存,為了活命!

那個饑餓的人四肢著地,如一只蜘蛛一般的無聲息的爬向靠在牆壁上的人。

他不知道的是,他在做的事情,在其他的一些黑暗的牢房里也正在發生。

一份食物,兩個或多個人的牢房。

食物的存在,本就不是賞賜。他們沒有資格獲得賞賜,因為,他們都是有罪的人。朝廷可以定人的罪,但是很多時候,定人罪的不是朝廷不是法律,可以是別的人。在俗世,村規族規的存在,彌補了律法的空白,也無形中讓刑罰的威嚴體現的淋灕盡致。

他撲了上去,瘦弱干癟的身體,此時不知從何處涌現出無窮的力氣。那雙幽森的眼眸,此時滿是瘋狂。靠在牆壁上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人已是撲到了他的身上,一雙枯骨般的手緊緊的扼住那人的脖子。

雙目一睜,眼珠立時凸顯出來。

咯咯的聲音從喉嚨里發出,那人反抗,雙臂狠狠的撞在如野獸一般的男子身上。可是,那人的雙手便如鉗子,緊緊的扼住他的喉嚨。咽喉劇痛,肺部窒息,靠在牆壁上的人猛烈的反抗,雙腿不斷的踢打。可是,那人的力量太大了,根本沒有絲毫松懈的意思。

這就是殺人。

不顧一切的處于動物本能的殺戮。

靠在牆壁上的男子不再掙扎,那雙眼楮暴突出來,眼珠如要從眼眶里滾落下來。氣息停滯,跳動的心髒不再跳動。可是,那個人還在扼住他的脖子,似乎怕他死灰復燃。直到,力量消失了,他那孱弱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的趴在了那個人的身上。

大口喘息,呼吸聲在黑暗中回蕩,孤淒淒的,如幽冥之地。

「現在,食物屬于我了!」

那人趴在已經死去的身體上,幽冷的笑著,聲音殘酷而嘶啞。

這樣的聲音,在許多黑暗牢房中響起。陰惻惻的,如鬼魂計謀得逞後發出的聲音。

幾個身影出現在甬道里,他們互相對望一眼,然後朝著仇九所在的監牢走去。

黑暗無邊,永無明日。仇九端坐在地上,汗水打濕了身下的地面。

那個陌生的人,靠在了牆上,閉著眼楮如在養神。

出現在門邊的人,靜靜的听著,可是里面沒有絲毫的動靜。他們皺起眉頭,互相對望一眼,如在詢問,里面情況如何?可是,他們都很茫然,不知道里面是否如其他監牢一般。

「你知道你做了一件正確的事嗎?」靠在牆上的人忽然開口道。

仇九睜開雙眼,不明白為何對方突然開口說話,而且說出這句話。他緩緩闔上雙眼,決定不理會這人。現在,他不想認識任何人,更不想與任何人有聯系。他想著仇十二,如果他不靠近自己,是否後面的事便不會發生。

「你知道他們把我們挨個扔進監牢的目的是什麼嗎?」那人的聲音再次響起。仇九皺了皺眉,睜開雙眼不悅的盯著對方。

「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人笑了,笑的很孱弱很冷酷。然後,他咳嗽起來,劇烈的咳嗽仿佛要把髒腑從嘴里吐出來。許久,他才喘過氣來,道,「因為食物,一份食物明顯不夠兩個或多個人食用。可是他們不管,他們依舊只是每日送來一份。為何?因為人為了生存,便會去爭搶,便會失去理智,便會變得形同野獸。你知道當那份食物被你搶走走後,我在想什麼嗎?」

「想什麼?」

「殺你!」那人笑著,笑容很詭異。「殺了你,我便不用跟你搶了!」

仇九略一沉吟,便明白那人的意思。他見過野獸爭搶食物的場面,也見過人為了爭搶一口水、一塊樹皮的場面。他知道,人在絕望的情況下,會變得比厲鬼要可怕。

「但是你不一定能殺了我!」仇九淡淡的道。

那人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嘴唇,仰著頭道,「我知道,但是我們沒有選擇。」

仇九沉默下來。他們的用意,或許便是讓人沒有選擇,然後走上了極端。狼谷不是如此?校場不是如此?只為了生存,只為了活下來。他內心一片陰沉,整個身心都如浸在了陰森的地獄里。

外面的人听到了兩人的對話,彼此都露出了不厭煩的神情。

「將他們的食物撤了,我就不信,他們還會如此有閑心的聊天!」一人道。

「可是比斗就要開始了,」另一人遲疑的道。「樓主指明要看看他們的表現。」

「唉,」第三人低聲一嘆道,「算了吧,還是看看他們比斗的表現,若是讓人失望,便將他們扔進狼窩喂狼吧!」

「走吧,秋意肅殺,本就是刑殺之時,到時候看看比斗的情況吧!」最後一人說著,已是負著手緩緩的朝前面走去。其余人對望一眼,便默默的跟了上去。

秋意濃,天地肅殺,萬物凋敝。

夜,涼如水,寂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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