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最近的人,最冷的血中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師傅,紹安怎麼樣了?」

「死不了!」

這是個五十左右的男人,身材中等,穿著一身黑色綢服,頭上的頭發灰白參半,面孔上傷痕累累,滿是滄桑。瞪了周遠山一眼,他從床上下來,走到一旁的案幾前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周遠山也顯得老了許多,面色蒼白,滿是擔憂之色。

周遠山望著閉著雙眼的周紹安,內心還是忐忑不安。

周遠山回頭,望著面前這個熟悉而陌生的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出來。那人站在窗前望著那在黑暗中滑動的光影,不知在想什麼。這是個奇特的人,許久以前認識時,是朝廷威震一方的東廠都督,而今,又是道門修為詭異的強者。世事如潮,前路漫漫,紛紛擾擾,讓人茫然失措!

「你的傷不是小事,自己注意點。」那人忽然開口道。

周遠山微微一怔,不由得伸手模了模胸前,道,「徒兒沒事。」

「沒事?哼!」那人不悅的道。「死了就知道有事沒事了!」

那人從屋子里走了出去,顯然是生氣了。周遠山呆呆的站在那里。胸口的傷還是嚴重的,雖然傷口愈合,髒腑有力的跳動,但真氣的運轉卻是受挫的。良久,他吁了口氣,回頭望了一眼周紹安,便走了出去。

「師傅是否去休息一下,徒兒去準備早飯。」

「你會做飯?」

「會一點。」

「呵,長本事了!」

那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譏誚的看著周遠山。周遠山模了模頭尷尬的笑著。

「師傅說笑了,徒兒也不過是出鏢路途所需,所以學了一些。只是手藝不精,怕是難入師傅的法眼。」

「別給我扯這些有的沒的,會做就去做,正好我也餓了。」

「是,師傅。」

周遠山心情略微好轉,大步離去。那人靜靜的坐在石凳上,眸光幽幽的望著夜空。他的雙眸平靜深邃,如那無波紋的古井,靜靜的仿佛含括了整個時空。眼角的皺紋展開,與臉孔上那一道道的皺紋形成了衰老的樣貌。他不過是四十有二,而今卻像是五十出頭。現實如刻刀,在人體上雕刻著。

只是,對于自己的樣貌他卻是毫無感覺的,他時而皺起的眉頭,只是說明他對眼下局勢的擔憂。拳頭攥緊,又松開,既而又攥緊。低聲一嘆,是無奈,還有無力。

「這是干什麼?紛紛擾擾不休,難道忘了頃刻即至的危機?利益之爭蒙住了雙眼,甚至連良心也蒙蔽住了嗎?還有多少時間,大難一來,憑著眼下的實力,能抵擋住嗎?當他們佔據時空,手里的利益能保持住嗎?呵,生命,生命啊!」

周遠山在做飯。爐膛的火嗶嗶啵啵的跳躍著。水汽從鍋里蒸騰起來,彌漫在眼前。他望著那沸騰的水,手里的面條被緊緊攥在手心里。他出神的望著,眸光里閃過絲絲的痛苦。當沸水如潮汐似的涌起,蒸騰的水汽讓他的肌膚感覺到灼熱之感,他才緩過神來,將手中的面條放進去。沸水退潮,面條在水中變軟。

那一擊幾乎讓他死去,若非那人的出現,自己怕是已經死了。

那人,可怕的人。

讓他只覺得是來提自己走的牛頭馬面。陰森森的帶著地獄的氣息。

可到底,是他救了自己。自己那洞穿的胸膛,那豁大的傷口,若非他的救治,豈能如現在這般只是真氣受挫?那人的手法當真詭異,氣霧從手中涌出,飛快的鑽入自己的傷口,融化在其中。筋肉相連,血肉融合,心髒猛然一抽,便快速的跳動起來,凝滯的血液便像是受到某種力量壓迫似的奔騰起來。

他活過來了!生命如同得到了錘煉,五髒六腑如換了新的似的。

春天來了,蕭瑟的樹木吐出綠蕊,等待著春天暖風的吹拂,然後蓬勃生長。

自己也是。身體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力量?春陽?和風?讓它沿著某種軌道蛻變。

挑起面條,將水舀掉,等鍋燒熱,倒上油,將打散的雞蛋倒進去,嗤啦一聲,雞蛋迅速的膨脹,香味彌漫開來,變得金黃。等雞蛋煎好,他再往鍋里倒上油,等油燒開,便將面條下鍋,翻炒,放料,放水。

等待。

氣霧在眼前漂浮,香味彌漫在廚房里。爐膛里的木柴化成了赤紅的碳,變成一截一截,等待著冷卻。霧氣環繞著的他,平靜而高遠,仿佛夢幻里的人物。他人在這里,思緒卻不知到了何處。等他的思緒從遠處回來。面條已經煮好。

咧嘴一笑,他的眼眸里如被那水汽浸潤了似的,帶著薄薄的水汽。

「師傅!」

那人從沉思中醒過來,周遠山端著一盆面站在面前。

「哦?不錯,聞起來挺香的。」

「簡慢師傅了!廚房里沒有什麼菜,徒兒只能下面條讓師傅將就一下。」

「天寒地凍的,能有口熱乎的就不錯了。走吧,來紹安小子的房間里。」

進入屋子,周遠山放下面條,走到一旁將炭盆點燃,而後坐在那人的身側,為那人夾起面條來。

「師傅這些年去哪了,怎麼沒有消息?」

「唔,能去哪,不就是勞碌命,天南海北的晃悠!」

「師傅位高權重責任重大,哪里是晃悠!徒兒才是碌碌無為!」

「各有專攻罷了!你自己也吃,別只顧著我。」

「是。」

周遠山給自己挑起一些面條,卻是沒有動手,只是靜靜地看著那人吃著,一邊為他倒上茶。那人餓了,吃的很快,也沒有什麼挑剔的。一盆面,那人吃了好幾碗。

「師傅一直說義莊那人很特殊,卻未曾說是什麼緣由。」

「呵,這有什麼難的,看其命格就知道了。」

「命格?」

「各人有各人的命格,凡人與仙神妖魔的命格又不同。他一個末世的仙,早已跳月兌輪回,命格已是模糊。」

「可這也非一般人所能窺探的吧?」

「當然,不然要修為干什麼?」

周遠山尷尬的捏了捏鼻子,道,「徒兒讓師傅失望了。」

「各人的選擇吧!」那人嘆息一聲,憐惜的看著他。「以前見你資質不錯福緣甚好,所以收你為徒傳你道術。只是那時候的局勢平常,所謂道術,在很多人眼里不過是虛無縹緲的無稽之談,而且你又擔著鏢局的責任,自然很難收心入道。只是,局勢逆轉惡化,現如今卻是爭分奪秒之時,想要入道,卻又緊迫許多了。」

「師傅不會離開吧?」

「暫時不會,我要讓你入道。」

「謝謝師傅!」

「你吃吧,待會我告訴你怎麼做。」

「是,師傅。」

那人從屋子里走出來,便走便月兌去那厚重的大衣。大衣飛起,飄然落在了石桌上。他眸光熠熠,肌肉鼓脹,氣息精煉而醇厚。一步邁出,風自腳下旋起。黑暗的日子里,他在廝殺,在與無數辨別不清的生命中穿梭。鮮血,生死,哀嚎,暴戾。黑暗的歲月,殘忍的歲月。

他越走越快,倏然間提身而起,一聲龍吟直沖蒼穹。

那是拳芒。

周遠山並沒有吃東西,而是默然的站在窗前,眸光幽幽的看著那人。他的瞳孔變得灰暗,眸光變得陰冷。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竟然是陰森的。在他身後,那閉目昏厥的周紹安緩緩睜開眼楮,眸光流露,是冰冷而肅殺。周紹安坐了起來,一雙眼楮淡淡的看著周遠山的背影。

周遠山的身上仿佛有無數的鬼魂,在那里搖曳。

周紹安走了過去。

遠山,黑暗,一條流水在夜幕下奔騰。

女子飄然而立,站在水花之上。她的面孔猙獰,仿佛陌生的靈魂讓這副軀體難以自持,以至于面孔顯得有些崢嶸。她圓睜著雙眼,緊攥著雙拳,骨骼  作響。那凸起的眼球,射出那凶唳而暴躁的光來。

這時,水浪卷起。女子身軀驟然一撤,一道身影飄然而起。

「誰?」

「哈哈,天機子,連我也不認識了?」

「法甲。」

「是我。」

「你想干什麼?怎麼,見我如此樣貌,想要落井下石?」

「嗤,你值得我落井下石嗎?」

「呵,我知道你打什麼算盤。」

「彼此彼此。」

風襲來,嗚咽著遠去。水流湍急著朝前方奔去,卷起的點點水珠,在夜幕下旋即墜落。兩道身影立在水面,互相凝視著。彼此的氣息都是陰冷的,仿佛便是這夜幕里的寵兒。

「說吧,找我什麼事?」女子道。

「讓你翻盤,願不願意?」那人道。

「翻盤?」女子冷笑道。「你有這個好心?」

「我們都是一樣的人,」那人道。「這麼長的歲月以來,彼此知根知底,都在為自己而活著。告訴你吧,那個人是東廠的丑顏,是個難纏的家伙,這段時間不知隱藏在那里,修為比以前高了許多。我一個人沒有把握。」

「那個人?」女子眉頭一挑,戾氣不自主的涌出來。

「對,就是奪了你爐鼎的那個家伙。」那人道。

「你要什麼?」女子問道。

「呵,」那人笑道。「我想找到絕影的老巢。」

「獵道者?」女子道。「你想投靠獵道者?」

「為什麼要投靠他們?」那人道。「我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隱藏在暗處,不受任何人威脅,豈不痛快?」

女子眸光微微一凝,有些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她道,「說吧,怎麼合作?」

「我們一起殺了丑顏,爐鼎歸你,他老子歸我。」

「好。」

兩人倏然間消失在水面上。靜夜淒淒,寒風颼颼,流水不竭。那兩個人便如幽靈,仿佛只是霧氣所化,不留痕跡。只是這時候,水中卻是浮起一顆頭顱來,這頭顱的臉孔上一雙眼楮冷冷的注視著那兩人離開的方向。頭顱浸入水中,流水嘩啦啦的響成一片,便有如巨蛇在水中疾行,隆起一串白晃晃的水花。

有人在夜行,形單影只,宛若孤魂。

他走得很快,仿佛有什麼急事。寒風過耳,夜幕沉沉。雪已不如先前那般盛大。漸至鎮子,燈火還在熠熠。他停下腳步,仰頭凝望,眸光帶著復雜之色。深吸口氣,然後徐徐吐出,氣息化作了一團霧。他提步進入鎮子。

義莊淒淒切切,空無一人。

他走進黑漆漆的義莊,徑直來到了北面的屋子。燈火如豆,昏黃的光在陋室內搖曳。他站在屋中,雙目環視。他在尋找。屋子里擺設雜亂,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一應事物都顯得陳舊,就像是從誰家搬來的廢棄之物。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牆上。牆壁已經暗沉,滿是青苔的痕跡。他快步走了過去,一拳朝著牆壁砸去。

砰的一聲,整個屋子都在顫動。

磚石碎裂,一條條裂縫朝著四周蔓延。

灰塵在眼前跳舞。他的眸光鋒利的盯著裂口。裂口深處,有一團黑漆漆的東西。他抬手將牆壁內的東西拽了出來。是一個長條形的盒子。盒子被黑色的布包裹著。將盒子放在地上,將布解開。盒子是黑色的,就像是棺材,上面的漆就像是剛剛刷上的。他貪婪的看著盒子,手指不由得在上面滑動,輕輕的顫抖著。

他回頭張望,就像是害怕有人在暗中窺視,蒼白而年輕的面孔,如尸體一般。漸漸地流露出一抹陰慘慘的笑意,他將盒子抱在懷里,然後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天就要亮了。

慶祝的人已經散了,早已在夢中遨游。只是街巷上的燈,卻還是亮著。街面上滿是慶祝留下的東西,雜沓紛亂,仿佛有一場大亂剛剛過去似的。他抱著盒子走在熟悉的大街上,不遠處的衙門黑漆漆的,如同豁嘴的野獸。修葺一新的塔樓在不遠處佇立,如同守夜的戰士。

不遠處居然還有一個小攤還在營業。他走了過去。

攤販是個老人,頭發灰白,背脊彎曲。見到他過來,便從杌子上慢慢的站起來,斜著臉朝他看去。

「哎呀,是陳公子!」

「蘇伯,給我來碗面條。」

「好的好的,往日多承公子惠顧,讓小老兒有的營生。只是公子多日不知所蹤,讓大家都很是擔心。今夜慶祝本要公子出席的,四下打探都沒有找到公子。公子,你還好吧?」

「我很好,多謝大家的擔心了。」

「哎,陳大人是個好官,可卻遭到歹人的殺害。公子啊,不要過分擔心,好人還是有好報的,歹人總有一日會被抓到受戮的。」

「是啊,我知道,總有一天的。」

「小老兒碎嘴了,公子這邊坐,這里暖和。」

「多謝蘇伯。」

他坐在桌前,旁邊有一個爐子,暖意直往身上撲。他緊緊的抱著盒子,手指抓著盒子的邊緣,指節已有些泛白。望著那老人,他的眸光閃爍著,痛苦、仇恨還有悲傷。就在這時,一人忽然朝這邊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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