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劍欲爭鳴,風雪迷途下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鍋里有湯,滿目赤紅。

湯是雜燴,酸辣撲鼻,隨著熱氣彌漫在周身,鑽入每一個毛孔。

陳乾喝第一碗並沒有感覺,只是喝了第二碗之後,辣意便噴然發作,讓其不但酒醒,更是每一根神經都被那辣意燃燒起來。他在流汗,在忍受著辣意的刺激。他望著二叔陳賢。陳賢喝了一碗,面色平靜,似有心事。

陳乾飲下一杯茶,身體前傾,定定的望著他。

「二叔不只是讓佷兒來醒酒的吧?」

陳賢微微一笑,旋身而起,負手站在了窗前,一雙眼楮幽幽的望著窗外的飛雪。雪變大了,綿密在虛空中舞蹈。他與陳正有幾分相似,比陳正小三歲,也有四十好幾了。人說陳正雅正,有著儒人的風範,又為官剛正干練,頗為為人贊賞;而陳賢經商揚名,生意遍布周邊州府,家資不菲,但為人油滑,與陳正像是兩個極端。但是,陳賢到底為人如何,怕是連陳正也不是很清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一張面孔之下,總是會隱藏著不同的面孔。

「雪變大了!」陳賢道。

陳乾也站了起來,正要伸手給自己倒上茶,聞言不由一怔,便朝那邊望去。雪確實越下越大,看來白晝來時,大地會被蓋得密密實實。只是他隱約覺得陳賢的話里還有別的意思,只是不得其解。

「三月要來了,」陳賢這時緩緩說道。「天氣卻依然如此嚴寒,怕是今年的春種要耽誤了!」

二月二,龍抬頭;三月三,軒轅生。三月,又是播種的季節。

這里不算北方,在長江北岸,算是南地,往年這個時候已是春光明媚氣溫和暖的時候。可現在卻大雪飄飛寒風呼嘯。不尋常的日子啊!

陳乾想到自己的父親。他還活著的時候,所念的事情當中必然有春種的吧!不由得傷感起來,面上也露出了頹喪之色。

「春種耽誤,必然影響收成,收成不好,影響價格,價格太高,百姓難以生計,必然有流民出現,流民一出,便有亂子。」陳賢道。「無論是朝野,都不希望亂子發生。國安,則\民安;國亂,則\民亡。」他轉過頭,平靜的看著陳乾。「你父親一輩子兢兢業業嘔心瀝血,所望的,不過是希望憑一己之力讓治下百信安寧。他是個好官!」

陳乾的眼眶濕潤,垂下頭,望著那翻騰的鍋。他的心如刀割,陳正的面孔浮現在腦海,仿佛在注視著他。父親為人剛正為官清廉,他是知曉的,而且也是他引以為傲並以他為榜樣的。只是自己做了什麼?為了一個女人,為了追求一段不可能實現的感情,便發生了如此多事情。這些事,難道不是因為自己的舉動引發的嗎?

他痛苦,自責,也憤怒。可是,想到靜怡,卻又茫然。

她,到底是怎樣的女人?

陳賢回過頭低聲一嘆,道,「有很多事情你們並不清楚,甚至你的父親也不清楚,整個天下的絕大部分人,都不清楚。這是一個在世人眼前被封印的秘密,很少人知道,很多人便活在這個秘密之下,現實,卻又夢幻,幸福,而又可悲。」

陳乾的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鳴著,讓他根本听不清陳賢所說的話。他攥緊雙拳,額頭跳動的經絡宛若虯龍。他很想拋開腦海里的雜念,很想讓自己的心志堅定。可是,那些雜念卻不斷的纏繞過來,讓他欲罷不能。

「或許,不僅僅是眼下,可能在我們所認知的時代里,都不過是一個幻象。我們真的活著嗎?我們真的是自己嗎?我們眼前的世界真的是存在的嗎?難道不是一個夢,一場花火,一個氣泡?」陳賢繼續說著。「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我們生活在誰的夢里,誰又是這個世界背後的主人?」

陳賢的面色凝重而嚴肅,又帶著傷感和淒涼。他累了,心緒的深遠,讓他感覺分外的疲憊,正如馱著一座山在前行。

秘密太多,便是負累。

「所謂的宿命,便是如此吧!」他道。「一切都注定了,被人操縱著,我們這些螻蟻般的生命,不過是點綴。」

他轉過身,面上帶著笑容。他道,「還記得你及冠時候的事情嗎?三月三,春服成,郊游在外,及冠而立。那時候我送你一把玉刀,你父親說我不務正業,可你小子卻很喜歡,眼巴巴的看著,最後你父親無奈之下只能收起來,說要等你科舉有成之時才能給你。」

陳乾望著鍋里的沸水,道,「父親現在也還沒有給我。」

「是啊,」陳賢道。「大哥就是這個樣子,有的時候顯得刻板。不過,他卻是對的。身外之物很多時候會成為引誘人墮落的根源。無論是錢財,美色,還是權力,都是如此。有人以為有了權財便可大展拳腳為民謀福,可卻在獲得權財之後忘了根本變得不可一世縱情神色享樂。生命,其劣根之處,都是一樣的吧!一切都得到之後,便想著永久,便想著長生,想著修仙得道。,沒有窮盡的,而無克制的,便是讓生命毀滅的根本。太多這樣的例子了!」

陳乾為自己倒上茶,一口飲盡之後,他仰起頭望著陳賢。

「二叔,你的是什麼?」

陳賢微微一笑,走到桌前抓住茶杯,道,「我的啊,是希望一切都正正常常。生意有贏有虧,生命有生有死,生活有順遂有艱難。不管如何,能正正常常便不錯了。」

「難道現在不正常嗎?」陳乾問道。

「正常嗎?」陳賢勾起一抹笑意,問道,旋即將杯中的茶倒入口中,咕嘟一聲飲了下去。陳乾呆了一呆,陳賢的那抹笑意讓他感覺到陌生。

「佷兒有些看不清二叔您了!」陳乾搖頭道。

陳賢放下茶杯,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疏遠,什麼是親近?」他將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眼見為真嗎?不,靠你的感覺,你的心來判斷。」

陳乾望著陳賢的胸膛,那顆心髒是跳動的。他似乎明白什麼。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二叔,可能佷兒並不看的太明白,只是有一點我清楚,」陳乾道。「父親死了,害死他的那個人叫老鬼。」他挺直身體,內心的氣凝聚在每一寸筋骨之中。「父親不能白死,凶手不能逍遙。二叔,您告訴佷兒,佷兒怎麼才能殺死他。」

陳賢的目光微微黯下來,低垂著目光,水汽在眼前浮動。

「二叔,您知道什麼?」陳乾問道。

許久,陳賢抬起頭望著他,道,「你該準備今年的府試了。」

啪的一聲,陳乾忽然右臂一掃,桌上的茶壺和杯子飛了出去。

「我要報仇!」

氣氛一滯,仿佛空氣里也彌漫著戾氣和殺意。陳賢靜靜的看著他。一個年輕人,那內心里的憤怒和仇恨,從面孔上便能看得出其層次。他內心一嘆,忽然轉身朝外面走去。陳乾沒有阻攔,甚至沒有開口,任由他離去。陳賢走到門外的時候停了下來。

「我也是修道者。」

陳乾的瞳孔驟然收縮,視野中已是沒有了陳賢的身影。

黑漆漆的院子,劍氣在激蕩。

天寒,地凍,鎮子在夜幕下沉寂。只是這時候的院落里,老鬼已是心念飛轉,漸漸的冷靜下來。那人就在門口,手中的劍寒光流轉,殺意迸射。

「你是誰?」老鬼再次問道。

「老鬼,不記得我了?」那人道。

老鬼的眸光微微一凝,忽然笑了起來,道,「我以為誰,原來是劍聖。只是不知劍聖突然向我出手,是何用意?」

「但不論眼前的事情,只是無名山上,你設下陷阱坑我,這筆帳我們還沒算過吧!」那人道。

「哈,」老鬼笑道。「劍聖居然還記得曾經的恥辱,看來所謂的大人大量也是見仁見智了!」

「或許吧,」那人道。「不然我可能早就真的成聖了!」

「不該啊,」老鬼道。「為了區區小事耽誤劍聖的成聖大業,實在是不該!或許劍聖你真的要學學那些禿驢,怎麼斬斷七情六欲了!」

「你說的沒錯,」那人道。「我是要學學,不過也要等到一些事情了結之後。」

「和無名的事情?」老鬼道。

「我們的事情。」那人道。

老鬼目光倏然一冷,整個人瞬間飛了起來。寬大的翅膀扇動,狂風呼嘯著朝著院子拍去。而門外的那人卻是將劍一提,飛身而起。劍光撕開黑暗,劍氣疾嘯,在半空中炸響。老鬼斜身避開,一道道黑氣如亂矢飛向那人。轉瞬間,兩人從院子到半空再接著飛向那層雲。勁氣激蕩,殺意踫撞。一道道寒光在暗雲之下綻放。

老鬼忽然身軀一晃,整個人化作一道龐然大物。

那是蜘蛛。八爪飛舞,一雙雙眼楮射出嫣紅的光。

提劍的人旋身躲閃,避讓開那如利刃的爪子以及那可怕的光束。他遠去,立在百丈之外,手中的長劍一揮,無數的劍光匹練而開。

「斬天劍典‧屠神!」

嗤啦一聲,劍光在龐然大物的面前凝滯,然後裂開。一股股黑氣呼嘯著從龐然大物的口中飛出,飛向提劍的人。提劍之人將劍一撤,護在了身前,同時右手掐著法訣,一聲厲喝,便如干雷炸響,便有無數的劍影從口中飛出,撕開那黑氣。

忽然間,那龐然大物身後的寬大翅膀將整個身軀一裹,硬生生撞在了那飛來的劍影上。劍影叮叮當當作響,而那翅膀已是可見的裂開,滲出血來。卻在這時,它已到了提劍男子的面前。提劍男子旋身後退,可這是那龐然大物猛然掀開雙翅,嗷的一聲怒吼,腥風拍打在那男子的身上,而一只可怕的手掌立時從那張開的口中飛了出來。提劍男子面色一變,急忙提劍橫檔。咯諍一聲,火星四濺,提劍男子轟的一聲砸在了街道上。

青石街道裂開,碎屑紛飛,鑽石射向遠處。

龐然大物也沒有趁勢追擊,而是俯身朝著院子急沖而去。

卻在這個時候,一道身影仰頭凝望著它。

「該死!」龐然大物怒吼一聲,在距離那人十余丈的地方猛然斜身朝遠處飛去。而地面上的人已是騰身而起,雙掌在虛空一抓一摁,人已是到了那龐然大物的上空。「你是何人?」龐然大物怒道。

「殺我兄長,你說我是何人?」

「哈,什麼阿貓阿狗也敢在我面前賣弄,死開!」

龐然大物怒極,頭一抬,整個身軀立時直上,一股股黑氣沖天而起。在它上空的人手一抬,一柄清幽幽的古劍便在手中綻放出可怕的光幕。宛若九天之水傾瀉,如那雲海奔騰。劍光宣泄而出,讓半空無比的刺眼。

嗤啦一聲,龐然大物斜身避開那可怕的光幕,可是那寬敞的額翅膀卻被滑開一條長長的口子。

「仙法!」

龐然大物大驚,急忙振翼朝著遠處掠去。空中的人將黑氣斬碎,眼望著龐然大物遠去,冷笑一聲,身影瞬即化作一道流光,緊追在它的後面。片刻之後,遠處傳來轟鳴與巨響。一道光從天而降,斬向了大地。

劍聖從深坑中走了出來,一名提劍男子快步到了他的身側。

「師傅,您沒事吧?」

劍聖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呢?沒有受傷吧?」

「還好,差點被他砍中了!」

劍聖回過頭,望著那兩人離去的方向,眸光幽幽的道,「屋內有幾個孩子,去看看孩子有沒有事。」

「師傅您呢?」

「我過去看看,沒想到鎮子里居然還有仙人的傳承之人,實在是讓人驚訝。別擔心為師,為師很快就會回來。」

劍聖身影一閃,便消失在街上。韓倉還想說什麼,最終話到嘴邊給咽了回去。他提劍進入院子,眸光一掃,倏然一劍橫在了面前。

「什麼人?」

一人從屋子里走了出來,看那身影卻是一名老人。

「劍聖的徒弟,不錯!」

「前輩是?」

「那幾個孩子已經離開了,只是受了些驚嚇,沒什麼大礙。既然是仙人的傳承之人,想來你也很想開開眼界,隨我來吧!」

那人身影一晃,已是掠上屋頂,韓倉呆了一呆,瞬即心中大喜,急忙跟了上去。

夜淒淒,風雪正緊。

陳乾從屋子里出來,冷寂與淒涼讓他倍感孤獨。他呆呆的看著院子里的梅花,不只是花還是雪,在枝頭搖曳。他想念陳正,想念曾經的平凡與溫馨。孩提時,與父親站在院子里賞梅,父親總是吟誦那首詩︰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可如今父親去世,再沒人與人吟詠這首詩了。

嘩啦一聲,寒風帶著無數的雪花拍在了他的身上,他回過神微微眯起眼楮,緩緩的朝牆頭望去。

白色的衣裙,烏黑如瀑的秀發,那曼妙而清麗的身姿。

瞳孔微微一縮,他的嘴唇張開又合上了。

「跟我來!」

那白色身影飛身而起,落在了對面的屋檐上。陳乾遲疑了下,隨即朝屋外跑了出去。院子里的那如雪的花苞,卻在這時會無聲的綻放開來。

暗香浮動,清冷多寒,夜淒寂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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