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雪未停,霧靄朦朧中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定遠鏢局大堂。客人已經離開。

鏢頭周斌望著鏢局的當家周遠山,只見對方皺著眉頭一臉凝重,心下便猶豫起來。茶水已涼,一個女僕走了進來換上新茶,然後緩緩退了出去。周遠山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水滾燙,茶香四溢,口齒留香,沁人心脾。周遠山放下茶杯,徐徐吐了口氣,朝周斌望去。

「你知道來人是什麼身份嗎?」

「很神秘,我特意去查了一下也沒查出什麼來。難道大哥發現什麼了?」

周遠山搖頭,道,「正是因為什麼也沒發現,所以才怪異。要知道我們定遠鏢局成立至今已有三十年的時間,大江南北,交游廣闊,無論是黑道還是白道,我們都有關系,所謂消息靈通。可正是消息靈通,我們卻打探不出這樣的人的身份,你說奇不奇怪?」

周斌笑了笑,道,「如果人家特意隱藏身份,我們也不一定就能打探出來。」

周遠山揉了揉眼楮,道,「行鏢這一行講究的是穩,不穩不足以長遠。若是我們連對方是什麼身份也不清楚,你說我們接他們的生意,豈不是將自己推上一條未知的道路!何況如今局勢渾濁,朝野不明,我們更是要小心謹慎。」

周斌想了想,傾著身子道,「據說皇帝的身子骨還是老樣子,並沒有好轉的跡象,皇太子也是久不露面,使得朝政廢弛。大哥,你說是不是皇家內院起火了?」

周遠山瞥了他一眼,道,「這是管家的事,我們不過是山野小民,沒必要摻和。」

周斌搖頭道,「其實我們的關系網在官方層面有很大的關系,就比如巡撫那邊。前幾天巡撫還來過信,說是缺錢,讓我們周轉一二,這事因為大哥外出未歸,所以至今未能回復。大哥,他們這是逼我們站隊啊!若是我們拒絕了,日後我們在官方層面怕是困難重重了。」

「這也是大事!」周遠山長嘆一聲,道。「回吧,給他們送十萬兩。但是政事我們不摻和。」

「好的。」周斌點頭道。「不過,這趟鏢我們接不接?」

「先擱著,靜觀其變。」周遠山道。

「好,我听大哥的。」周斌站了起來。「大哥一夜未睡,我就先告辭了。」

「一塊吃點東西吧!」周遠山道。周斌笑了笑,擺手走了出去。

周斌走出大堂,卻見到周紹安畏畏縮縮的躲在石柱後面。周斌走了過去,一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笑道,「你小子陋習不改,還知道羞愧了!」周紹安苦澀一笑。

「叔,你別笑我。」

「笑你,若我是你老子必然打斷你的雙手。走吧,跟我出去轉轉。」

「啊?算了吧,爹爹給我禁足了!」

「你小子,別給我裝模作樣,快點。」

「真不行,若是再觸怒爹爹,恐怕我得掃地出門了。」

周斌見他認真的樣子,便一攤手,道,「罷了,我那珍藏十年的女兒紅,看來只能自己消受了!」說吧轉身朝外走去。周紹安眼珠子微微一轉,忽然跟上去。

「叔,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的?」

「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剛剛來找我,說是有個鏢想委托我們鏢局。你也知道,我是未經事的雛兒,行鏢這事我是一點經驗也沒有,所以也不知道該不該接。」

周斌大笑一聲,停下腳步上下打量周紹安。他道,「什麼朋友,讓你如此在意?」

「就是陳乾那小子。」

周斌神色微微一凝,眸光閃過一絲異色。他道,「他小子能有什麼事,有他二叔在,還需要我們鏢局?」

「叔,這是他個人的私事,也是受人所托。」

周斌回頭看了眼大堂,周遠山已經回後宅了,大堂內一片冷清。他壓低聲音道,「跟我喝酒去。」便拽著周紹安的手出了鏢局大門,朝西側走去。定遠鏢局是一片院落,不僅居住著鏢局大當家一家,更有個鏢師、趟子手等人及家眷。不過,鏢師等人的屋宇卻是要通過兩側的小門而入。

周斌的宅子挺雅靜,是個不算寬闊的小院。兩側各有兩間廂房,正北是主屋。周斌和周紹安進入主屋,有一名上了歲數的老僕在伺候。周斌揮手讓老僕出去後,與周紹安在炕上盤腿坐下。

「有人找過我,」周斌道。「也是這件事,可是我做不了主,所以沒有答應。」

「啊?」周紹安大吃一驚,雙眼圓睜著。

周斌喝了口酒,道,「來人很神秘,委托事務說的不詳細,讓人擔憂。不過,酬金卻是很誘人的。」

周紹安抬起手,周斌點了點頭,道,「五萬兩。想想我們出一趟紅鏢也不過是萬把兩銀子,而這趟鏢卻遠比紅鏢利潤高的多。所以,我又舍棄不下,一直在心里壓著呢!」

「那叔的意思呢?」

周斌狡黠的看著周紹安,道,「你想出鏢嗎?」

周紹安重重的點了點頭,道,「想啊,若不是一直閑著,我也不會去賭坊流連了!」

周斌垂下頭,在思索,好一會兒他伸手在桌面上寫了兩個字,道,「這樣,這趟鏢我們不走鏢局,我們私下里接了,然後由我們來走這趟鏢。」

「這樣、這樣可以嗎?」

周斌笑道,「不讓你爹知道,有什麼不可以?不過,紅利卻是要歸鏢局的,我們不能吃獨食。」

「我听叔的。」

周斌飲下辦完酒,吐出酒氣,道,「我這樣做不是為自己,是因為這趟鏢有點邪性,我們不能讓鏢局冒險。鏢局是你爹辛辛苦苦打拼下來的,是他的命,若是因為五萬兩銀子出事,我們對不起他。」

周紹安心中一熱,感激道,「斌叔,謝謝你了!」

周斌一揮手,道,「來,我們干一碗。」

從周斌院子里出來,周紹安已是有些醉了,不過內心卻在為自己第一趟鏢而雀躍憧憬。男兒志在四方,沒有誰願意一輩子畏畏縮縮,屈居在人下,若能轟轟烈烈,自是生命的榮華。回到自己的屋子,他躺在床上,睜著眼楮卻滿腦子是幻想。

陳乾在一個時辰前來過,這小子文人一個,居然爬牆而入,真是有辱斯文。不過,這小子痴心一片到底是有所收獲,不但得到了姑娘的錦囊,更是與姑娘在東山石亭飲酒,浪漫的場景,讓人艷羨啊!不過,這小子卻是給自己帶來了難題。

「這個人是什麼人?為何要鏢局護送他離開?」

「我也不知道,不過看靜怡的樣子,應該是她的至親。」

「你沒上門拜望?」

「這、這不還不是時候嘛!」

「屁,什麼不是時候!你現在所該做的,便是趁熱打鐵生米煮成熟飯,別到手的鴨子飛了!」

「滾,烏鴉嘴,你就不能盼著我點好!說實在的,這件事我只能找你幫忙了,靜怡看的如此之重,若是我不能為她做好這件事,就算她還願意與我交往,我也是無地自容了!」

「沒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會給你辦妥當的。不過,這事我得琢磨琢磨,你也知道,我一直是籠中家雀,什麼也不懂,若是沒人幫襯著,這事也成不了。」

「我明白。」

「你先回去,有消息我通知你。」

「辛苦你了,兄弟。」

「哈,準備好喜酒,我要大醉一場。」

「別說一場,就是多少場,我也陪你。」

「哈哈哈哈!」

不知不覺間,周紹安已是沉沉睡去,臉上帶著一抹光亮的笑意,正如那春天里的陽光,明媚而純淨。

陳正不在府衙,天光一亮,他便從義莊回了自己家。不過,他並未睡覺,而是坐在自己的書房,靜靜的看著手里的書。《易經》,這絕對是一本世事洞明的書,里面的文字不是宣教,而是對萬事萬物道理的闡述,也是對人生的剖析。他很喜歡《易經》,也對八卦頗有研究。只是今日,他並未看進去,無數的煩憂涌上心頭讓他不安。春耕,汛期,民生,暗河,一件件一樁樁攪擾著他的心神。

「乾兒回來了嗎?」

「回稟老爺,少爺還未歸來。」

「成何體統,夜不歸宿,還是有功名的人嗎?」陳正不由惱怒起來,一把將手里的書扔在桌案上。「他若歸來,讓他立刻來見我。」

「是,老爺。」

這時有人匆匆過來,道,「老爺,熊捕頭求見。」

「淮安!」陳正吃了一驚,急忙起身。「讓他進來。」

滿面倦容的胸懷安走了進來,陳正讓人端上茶來。陳正讓他坐下,問道,「怎麼了?」

「大人,王五不見了。」

「王五?」

「暗河的王五,今早我去暗河,有人說昨晚有人襲擊王五,王五現今下落不明。」

「如此人物,誰人會去襲擊他?仇家?」

「應該不是,很可能是王五知道什麼,所以被人帶走或者殺掉了。」

「呵,江湖人物,果然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歷來朝廷禁武,由此可見緣由。暗河依我看來,是迫在眉睫了。」

「大人,暗河現下還不是輕易能動的。」

陳正吐了口氣,揉了揉眼楮道,「我知道,我還沒有急迫到發瘋的地步。這事要徐徐圖之,最好還要有地方武備協助,才能一舉除之。淮安,不管王五是否知曉什麼,看來此人有些蹊蹺,你速速帶人搜查,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或許能透過他發現些什麼。」

熊淮安連忙起身,挺直魁梧的身軀,道,「是,大人。」

這時門外的僕人道,「老爺,少爺回來了。」

「這個混賬東西,讓他滾進來!」

「大人,小的先行告退。」

縱橫交錯的巷子,成了分割鎮子的軸線,也成了鎮子的無數秘密輸送的管道。幾個小乞丐穿著破爛,瑟瑟發抖的從荒廢的宅子里流出來,然後蹦蹦跳跳的跑開了。

「這里嗎?」

「這是他們的藏身所,那個人就在這里。」

「是嗎?你不要騙我。」

「我只求速死。」

「呵。」

老鬼站在巷子的拐彎處,冷冷的注視著那宅邸的出入口。巷子里除了他便再無其他身影。寒風嗚咽,輕盈的雪花在眼前飛舞。只是那雪花,甫一落地便融化了。四下里的靜寂,讓人越發感覺到初春寒意的冷冽。遠處傳來的宣泄聲,催促著靜寂的向往。

這時候,一個披頭散發渾身襤褸的男子從那宅子里出來,微微佝僂著背脊,身上散發出來的腐臭味隨著那風飄到了老鬼的鼻子面前。老鬼緊緊盯著那人,那人出門之後踽踽的朝另一側走去。

「是他嗎?」魂影顫抖的問道。

老鬼露出失望之色,卻又有些不甘,而內心里又有些歡喜。這是復雜的情緒,失望、欣慰、擔憂摻雜一塊。老鬼提身而起,落在了屋頂上。屋頂上落著薄薄一層的雪,放眼望去,無數的屋宇毗連在一塊,那雪花便模糊了屋頂的顏色,使其越發的灰暗。老鬼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那衣衫襤褸的身影穿過一條條巷子,便來到了大街上。

大街熱鬧,人來人往,車馬不歇。各色買賣渲染出鎮子白日里的繁榮。有穿著捕服的衙役在街上行走,他們似乎在找什麼。穿梭的身影,聚集著富貴與貧窮、幸福與悲苦。老鬼在翹起的屋檐一側停了下來,狹長的眼楮露出那陰冷的光。

衣衫襤褸的男子差點被馬車撞到,趕車人揮著鞭子啪的一聲擊打在那人的身上,那人趔趔趄趄的跑了開來。趕車人叫罵幾聲便趕著車離開了。被打了一鞭子的男子瑟瑟的在街道拐角避風的地方蹲了下來,籠著雙手呆滯的看著往來的行人。糾結盤散的頭發,遮掩不住他那凹陷的面頰,以及那破落戶似的寒酸。

老鬼徐徐吐了口氣,這樣的人,別說不是他,就算是他,也沒有什麼值得他所忌憚的。這樣的人,已經死了,至少在靈魂上死了。一個沒有靈魂的人,肉身即便是活著,也與死了無異。他起身,手里抓著一團雪,那雪在手心里燃燒。腦海里響起尖銳的叫聲,是那魂影的慘叫。老鬼旋身而去,消失在蒼茫的天空之下。

那衣衫襤褸的男子的目光卻是望著老鬼先前所在的地方,滿是污垢的臉孔上,掠過一絲譏誚的笑意。這時候,幾個小乞丐如風一般的跑了過來,圍在他的面前。

「我們找到吃的,給你,還熱著呢!」

「你們呢,吃了嗎?」

「我們不餓,這是專門給你的。」

「呵,燒雞啊!」

「嗯嗯,可好吃了!」

「行,我笑納了,不過,我得給你們點東西,算是回報你們。」

「什麼東西呢?」

「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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