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雪未停,霧靄朦朧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城隍廟,早已破落,成為衰草蛇蟲的聚集地。

昔日的香火鼎盛,早已成為了過往的雲煙。或許,廟里的泥塑,透過從坍塌的牆壁落進來的陽光,還隱約能夠回憶到那昔日的盛況。只是,回憶不過是自我安慰,是對現實酸楚的逃避。正如生命,總是在現實中回頭,一邊舌忝舐傷口,一邊楚楚可憐的回望過去。

只是,時間的長度,總是從過去延伸到未來。過去的,總是過去,永遠也繞不回去。

正如城隍廟內的衰草,枯死的與生長的,互相交疊在一起,漸漸融化為身下的泥土。

城隍廟外有一顆樟樹,樟樹已經枯死,只剩下那腐朽的枝干,還在慢慢隨著時光剝蝕。

枯樹上有一個鳥窩,鳥窩內窩著一只烏鴉,烏鴉探出腦袋,黑漆漆的眼楮冷冷的注視著面前的蕭瑟。

太陽消失在雲層後面,陽光透過雲層灑落下來。這就是白晝。黑夜退去,黑暗消失,光籠罩著這個冰冷的世界。

兩道身影驀然出現在破廟中。他們憑空出現,顯得無比的詭異。不過對于這破落的城隍廟而言,即便是天神降臨,也算不上什麼稀奇的事情了吧,畢竟對于它而言,唯一稀奇的只是這里能否再次鼎盛起來。

「你在這里見到他的?」

「是。」

「我畫中的那個人?」

「有些像,穿著沒有那麼干淨,看上去沒有那麼年輕。」

「你留意了?他跟一群乞丐在一起?」

「城隍廟破落後,便成了乞丐的藏身所,這里一直以來便有乞丐在這里出沒。」

「但是你不確定是不是他?」

「是,我不認識他,而且他看上去也沒什麼稀奇的,所以我並沒有過多留意。」

「雖然沒有過多留意,但你卻還記得他的樣子。」

「很模糊。」

「不要撒謊,不然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刑罰。」

「我還有必要撒謊嗎?」

「呵,你這種人我見的多了,看上去挺聰明,但實際上不過是一個蠢材。無名殺的人,像你這種的多了去了!」

跪在地上的魂影失魂落魄,沒有絲毫的精氣神,就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只剩下皮囊。不,這個魂影卻是連皮囊也不剩了,唯一殘存的,或許不過是七魄之中的污穢之魄。

老鬼在廟內走動。城隍廟的半壁已經傾塌了,只剩下另一半的牆壁依然佇立著,為那還未融化的泥塑遮風擋雨。因為有人在這里停留過,地面倒是顯得干淨一些,不過靠著牆壁的地方擺滿了干草,顯然有人把這里當成了臥榻。干冷的空氣,凝縮著廟內刺鼻的氣味,艱難的流動著。

老鬼目光一掃,落在那泥塑上。泥塑本有丈許高,但或許是因為屋頂的坍塌導致泥塑的破碎,也或許是因為風吹雨淋緣故,使得泥塑的上半身已經消失了,只剩下半截身子端坐在桌案上。帷幔化為了灰沉,案上的香爐等物也已流失,只剩下一張案幾在那里堆積塵埃。

老鬼抽了抽鼻子,目光隨意一掃,便轉頭望著院子。

「沒有他的痕跡,我不知道你說的到底是真是假,而且你給我的東西只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卻並沒有給我答案。你知道對于你這種人我一般是怎麼處置的嗎?」

魂影渾身一顫,竟然哭泣起來。

老鬼冷笑一聲,道,「我有一個伙伴,對你這種人是最感興趣的,你想見見它嗎?」

「不,不要!」

「這可由不得你,你既然如此不老實,我便只能用非常之手段。」

一股陰風倏然從外面涌來,那魂影突然尖叫一聲,一道巨大的虛影赫然展翅出現在廟內。枯樹上的烏鴉振翼而起,發出那刺耳尖銳的叫聲,斜身飛下枯樹,朝著遠處而去。

「我知道他在哪,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可以親自去看看。」

聲音消失,一切恍若一場夢。城隍廟森森寂寂,宛若幽冥大殿。老鬼和那魂影不見了。卻在牆壁外的一個洞穴下,忽然探出一顆小小的腦袋,睜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眼楮,好奇的看著那黑黝黝的蒼穹。

城南的一條巷子,住著許多人家。這里的建築低矮逼仄,一看就是窮苦人家的住所。一條水溝沿著巷子的一邊伸展出去,水溝里的水渾濁污穢,散發出惡臭。沿著巷子往里走,能听見不少咳嗽聲,這些咳嗽聲訴說著生命的痛苦。一條狗在水溝邊站著,昂頭望著天空,似乎在冥想自己的出路。

巷子的盡頭,可見到一條枝椏從牆壁內伸展出來。

被風雨剝蝕的木門,早已經斑駁。門兩側牆壁上的對聯,也已模糊不清。順著那門往里看去,可見到一輛推車靜靜的站在磨盤的旁邊。推車上擺放著擺攤做吃食的家伙事,只是主人卻不見蹤影。忽然,一聲咳嗽聲響起,便見到一名老人掀簾而出。

老人年歲或許並不是很老,但是整個身體卻過度老化。他行動有些遲緩,仿佛關節也因為天冷而凝縮在一起變得不太靈活。他端著銅盆將一盆水倒在地上,抬頭看了看那天空,低聲一嘆,滿是皺紋的臉孔是擔憂。折身回屋,可听見側屋傳來的咳嗽聲。

狹小的屋宇,擺滿了生活的物品,這些物品與老人臉上的皺紋一樣,見證了老人的生命路程。

放下銅盆,老人走入側屋。側屋光線暗淡,有炭火燃燒的氣味。好一會兒,老人的視野才清明起來。一張床上,有個瘦弱的姑娘躺在被子里,正在艱難的喘息著。那從被子里露出的消瘦臉孔,是如此的蒼白,宛若一張白紙。

「這樣的氣候不知要持續多久,我看,我還是帶你去青山寺吧!」

「沒、沒事,我能挺過去的。」

「可是這樣耽擱下去,不是辦法。姑娘,你我雖然不是家人,但到底我們有緣遇上,你這樣痛苦的挨著,我實在是于心不忍。我雖然家徒四壁,但要是能醫好你,我便是去做牛做馬,也會想到辦法的。」

「大叔,真的很謝謝你,只是你這樣倒是讓我難過了。正是因為我們非親非故,我才不希望你為我做太多。但是你放心,我不會死的,這點病痛還算不得什麼。我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那麼多凶險,那麼多妖魔我都見過了,害怕這點病痛嗎?」

望著女子那堅毅的神色,老人沉默下來。他不知道姑娘遭遇了什麼,但就憑她這份意志,便足矣讓人敬佩。他轉身給碳盆添上木炭,道,「鎮子最近來了許多陌生人,我雖然不過平頭百姓一名,但還是能感覺到一些不妙的氣息。昨晚有五個人在我攤上吃餛飩,有個人給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或許,他似乎知道你的存在。」

「大叔放心,我不是什麼大人物,更沒有什麼讓人垂涎的東西。這麼多人出現,或許是因為別的東西。咳咳,咳咳咳!」

見女子又咳嗽起來,老人連忙走過去為她捏了捏被子,道,「你身體虛,不要多說話。」

女子蒼白的面孔露出恬靜的笑容。她道,「沒事,說說話也是好的,不然日復一日的躺在這里,也是一種折磨。咳咳!」

「姑娘啊!」老人搖了搖頭。

「昨晚生意怎麼樣?」女子含笑問道。

「還好,熟人照顧,有的吃用。」老人也笑了笑。

「以前我和爹爹在江山擺渡,也是一半靠著熟人接濟,算是有口飯吃。後來爹爹去了,便只剩下我一個人劃著那條船在熟悉的江上航行,日復一日,終于最後連那條船也失去了。」女子說話間,雙眼已是漾起淚花。「發生了許多事情,現在想想,正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或許,冥冥中已經注定了,爹爹的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沒事,你路還長,會好的。」老人安慰道。

女子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臉,抓著被子的手卻在抖。她在哭,只是壓抑著自己,無聲息的淌著淚。老人不知道如何是好,絞著自己粗糙的雙手站在那里顯得有些不安。

好一會兒,女子道,「大叔,我沒事,你去忙吧,不用顧忌我。」

「呃,好吧,我去給你煮碗面條吃。」

「謝謝!」

老人蹣跚走出側屋,開始了忙碌。升爐,倒水,切菜。霧氣彌漫在廚房里,香味發散開來。

女子卻揭開被子露出那滿是淚痕的臉,睜著眼楮望著那黑漆漆的屋頂。

「我會活下去的,不只是為了我自己,也為了承恩大哥。還有,他。」

她的腦海里浮現一道身影,削瘦憂郁,落寞冷靜。

「還記得我嗎,江上船夫的女兒,陸芸?」

幾個小乞丐從衙門門前跑過,穿過一條巷子,很快來到了巷子深處一處幽暗荒廢的院落。院落里雜草叢生,各色物件雜七雜八的擺放在那里。兩側的屋子,窗戶和門已經破碎,散發出那腐朽的氣息。當小乞丐翻牆而入落在地上的時候,幾只老鼠吱吱叫著從屋子里竄了出來。

這幾個小乞丐雖然衣著襤褸、蓬頭垢面,但一看就是精靈鬼。他們落在地上,互相瞅了一眼,然後一溜煙朝著正北的屋子跑去。正北的屋子沒有門,里面黑洞洞的,隱約可見到懸垂下來的蛛網。小乞丐們跑進去後,便傳來了說話聲。

「有人在找你。」

「哦,什麼人會在乎我這樣的乞丐?」

「我沒敢看,那人很可怕,仿佛能透過泥土發現我。不過,我听到了王五的聲音,王五似乎被那人制住了。」

「王五?」

「對呀對呀,他是我們鎮上的一號人物,黑白兩道混得風生水起。他似乎發現了你,在城隍廟那里。」

「城隍廟嗎?」

「嗯嗯,王五有的時候會去那里跟別人交易。或許我們沒留意的時候被他看到了。」

「那倒無所謂,只是找我的人看來來頭不小啊!」

「要不我們去盯著他,我們盯人可有手段了!」

「是啊,你們很厲害!不過,不需要的,要來的總會來,盯著他還不如踏踏實實的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可是我們不是在過日子!」

「是呀是呀,我們是乞丐,每日里便是上街乞討。」

「嗤,你們是滑頭,什麼乞丐!我教你們的都熟練了嗎?」

「啊?太冷了!」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若是怕冷怕熱,還練什麼武!你們記住了,學到了是你們自己的本事,不管是保護自己保護同伴,還是幫助別人,都是必要的。若是沒有一技之長,日後你們怎麼辦呢?」

「叔叔,有你呢!」

「對呀對呀,有你在我們怕什麼!」

「緣盡則散,我們不可能一直待在一起的!咳咳,行了,你們升火烤一烤,別凍壞了!」

「叔叔你去哪?」

「我去松散松散,整日里待在這里,骨頭都凍僵了!全都乖乖待著,別亂跑,听到沒有?」

「是,叔叔!」

一個瘦長的男人從屋子里走了出來,穿著破爛,頭發糾結披散,只是那臉孔卻是平靜而略帶憂郁的,一雙眼楮清澈的宛若那深潭。只是他的皮膚卻過于蒼白,顯現出生命衰弱的病態征兆。他看上去不過三十左右,或許更年輕,仰起面孔,微微眯起眼楮凝望著層雲密布的天空。幾只老鼠倏然從他腳邊跑過去,他的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笑意。

「老鬼,是你嗎?無名又派你下山來了?自從東海之後,無名可是隱遁了自己的行蹤,讓人好難找啊!不過,你既然出現了,那就說明,他也按耐不住了,是不是很想收回道源?呵,那就各憑本事吧!」

風襲來,吹動他臉上的頭發,展現出他那飽經世事的臉孔,那平靜中的堅毅和不屈。

熊淮安站在牌坊下,一雙濃眉緊緊皺在一起。有人矮小的男子站在他的身側。熊淮安沒有穿捕服,手里只拿著一串糖葫蘆。矮小男子瑟瑟的跺著腳,雙手不斷揉搓著,顯得很冷的樣子。

「王五不見了嗎?」

「是,他的住處有搏斗的痕跡,門都碎開了。」

「你們沒有發現什麼?」

矮小男子搖了搖頭,道,「暗河有暗河的規矩,誰也不插手誰的事情。生活在暗河里的人就像是沒面目的幽靈,只是苟延殘喘罷了!」

「那有沒有發現什麼陌生人,值得注意的那種?」

矮小男子努力回憶了會兒,搖頭道,「暗河里的人都值得注意,沒有什麼分別。」

熊淮安放棄了。他望著遠處鉛灰色的山林,道,「鎮子要不太平了!」

矮小男子嘿嘿一笑,道,「對我們而言,暗河只要存在,鎮子永遠不會太平。暗河,是繁華表面的一塊爛蒼,只會越來越爛。」

熊淮安看了他一眼,將一塊銀子扔在他懷里,道,「總會好起來的。」他便抬步朝鎮子走去。見到熊淮安在視野里消失,矮小男子收起銀子嘿嘿一笑,喃喃道,「怕是沒那麼簡單,這是痼疾,即便是醫科聖手也束手無措,更何況你們。」他便從牌坊邊上的底洞鑽了下去。

四下里無比的冷寂,遠處的山林橫掛著一條條灰色的霧氣,宛若是灰蛇凍死在那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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