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噬

利刃傍身,便如馴獸為騎。既可做為心安的倚仗,低頭俯伏之義,時時、事事護人周全,亦可馴攏不至,而有噬主之患。倘若不是因曲江之宴上的驚變,容玉越了界,瓦解了二人表面維系的和諧,先前諸多他所行事,她都可以原諒。

他們對彼此,近乎都是在無底線的縱容。

然而,容玉高估了她的狠戾,不知她正是因為溫柔才殘忍,因為認真才無情。星河爛漫,卻無法拼湊出一顆完整的心,山高月小,更跨不過年歲里不可彌合的傷疤。

她看起來深情款款,卻沒有愛人的能力。即便如此,也不肯同他,同任何一個人逢場作戲,用以牟取利益,算計得失。

但是容玉不懂,就像李意歡亦低估了他的偏執,不知少年每一句太輕太淡的語氣背後,情感都擁擠不堪,成堆的心事付瑤琴,沉重不可說。

她曾見他在斗獸場的癲狂,便以為他同那些茹毛飲血的野獸沒甚兩樣,于她,恐怕只是佔有欲作祟,哪里曉得什麼愛與不愛。

她不知,即便擁有最卑劣的身軀,他卻有一顆滾燙,燃滿愛意的心髒,並從中開出無限赤誠,一步一步堅定走向她,心向往之。

一切都源于最初她的一句邀請︰

「阿玉,我願意相信你,想要相信你,你願不願意走近我呢。」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邁出了一步,從此墜入深淵。

容玉不懂,緣何自己走近了,她卻後退了,不止如此,還丟棄了他,走向了別人。究竟是為什麼呢?他不明白,這個問題縈縈回回纏繞在心口,窒息一樣痛苦。

忽而又听李意歡在他耳際輕聲道︰「阿玉,也許從一開始,我們的相遇就是錯誤。」

聞言,容玉怔愣了一瞬,似是難以置信,努力地消化完她的話後,他慌忙地去看身下女子。

隔著明滅搖晃的燭火與之相看,但覺她眉眼冷淡涼薄,身上氣質更如凍霜一般,讓此前萬般旖旎的氣氛,都褪了個干淨。

她不是開玩笑,她是真的在後悔……認清這一點後,心頭忽如被冰雪覆住一般,荒蕪且蕭肅。他不禁悵然地捂上胸口,這般滋味,仿若一無所依的溺水之人,為了尋求一絲光亮,在冬夜里,奮力咽下的一口苦酒。

這酒苦的讓人落淚,後勁足得很,一把就燒進了心窩里。本以為借著丁點暖意,能得以片刻喘息。誰成想,胸膛里安放的那顆心是空的,空空蕩蕩,千萬孤獨。

容玉滿含悲戚的笑出聲,向她問道。

「殿下,在你心中,是這樣想的?那麼我曾視若珍寶,以為自己擁有的一切,竟都是個笑話了。殿下,你要親手剝奪我的所有,不如殺了我。」

言畢,他不由分說地握上她拿著匕首的手,直直刺向自胸口。

「你!」瘋了……

李意歡的驚呼卡在了喉嚨里,當下腦中尚來不及思考,手下已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她腕上使足了力,硬生生錯開了胸腑的致命之處。接著鈍鈍的一聲「哧」響後,刀鋒隨之深深扎入皮肉,他卻連一聲悶哼也沒有。

甚至,他又握著她的手,更向下刺了幾厘,而後心滿意足地喟嘆道。

「蜜蜜,你終究是不舍得我,對不對?」

李意歡無言,男子年輕精壯的身軀,依舊居于上方,並有力且強勢的控制著她。

容玉胸口的血,順著癭木刀柄,沿途經過他的手和她的手,滴滴答答零落在青白的篾席上。仿佛凝于一枝斑竹上的千滴淚痕,很快暈成一團一團殷紅的霞朵,浸濕百重衣裳。

他的面色因此逐漸變得蒼白,嘴唇烏青,整個人呈現出灰敗殘破之勢。癭木刀柄因二人肌膚的摩擦隱隱生溫,觸感由此更加敏銳,李意歡無比清晰地感到握著她的手,由溫熱至溫涼,再至冰涼,顯而易見地在虛弱。

可容玉仍然不管不顧地與她一手交握,似乎在等一個答案。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兩人俱是以無聲做僵持。

空寂的房內,唯有床前前燃著的兩只紅燭,間或「 啪」發出幾聲微弱的聲響,爆出燈花,本是極好的意兆,放在現下的情景,卻顯得森寒詭譎。

直至,掌中的手緩緩且無力地垂下,宛如斷了提線的紙鳶,反復掙扎後跌落泥濘,帶著不甘與絕望。下一刻,他亦支撐不住,跟著暈厥在塌上。

李意歡側目,凝視著身側好像只是陷入昏睡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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