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鎖珠

李意歡曾听聞,若想馴化一只乖巧听話的玩寵,一定要先讓它煎熬在痛苦中,再施以援手。無邊黑暗中施與的丁點溫柔,即是莫大的恩賜,足以讓其交托付自己所有的信任與忠誠。

她因此感嘆玩寵的可悲可憐,又取笑它們無知愚昧。

如今才知道,她和它們本沒什麼不同。那些自恃的驕矜與城府,不過是一葉障目,唯有自己身處其中時,才能明白難以掙月兌的無可奈何。

李意歡有些疲倦,自從雙目失明以後,她似乎很容易陷入沉睡,這種困乏帶著不可抵抗的傾頹之勢。

如同身處冰冷幽寂的深海,連呼吸都是無法自控的,即便身體還因蛇毒的浸侵而疼痛著,也無法維持哪怕片刻的清醒。

但她還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起碼要爭取在這之前,多從他身上掘取一些信息。

于是她放任男子牽著自己的手,亦正亦反的來回翻覆。好似在模仿疊起的山巒,又似波濤洶涌的海潮。猶如豢于股掌中的玩寵,看來愛不釋手,奉若明珠,實則多得是不得趣的逗弄。

李意歡接上他適才被打斷的話頭,問道。

「那麼,宋昭儀有什麼仇人呢。」

宋時鳶是新野大長公主與玄慕君宋元柏的女兒,身份尊貴,若論情理,明帝還該喚她一聲表姐。宮中大多是與她交好者,未曾听聞有什麼仇家。

男子似乎心情不錯,哼笑一聲,淡淡的回她。

「前些日子,宋元柏上奏參了蕭氏一本,呈上了他們貪贓賑濟巴蜀之地餉銀的諸多證據。明帝大怒,下令徹查此事。蕭家不得不從一眾子弟中推了一位出來,以作替死鬼。」

「不過,單憑這一件事還不足以促使蕭氏出手報復,畢竟他們忍了這麼多年。據隱衛探到的消息說,宋元柏的手上還握有一些別的東西,他想以此做籌碼,和蕭氏談些條件。」

「按照他們的布局,現下你應該已毒發身亡,而蕭淑妃則會以探望宋時鳶的名義,在枯井里發現那名女子。其他的人證物證,我想他們是一應準備齊全的。」

他講得條理分明,字字清楚。一般說到這里,若換做旁人,已能無比通透的補齊填充起整個經過,洞悉全局。

但少女到底被庇護的太好了一些,即便有些縴敏的心機在,卻不曾沾染權力與。她依然是困惑的,以柔緩的聲線問道。

「可蕭氏和宋元柏之間的嫌隙,為什麼非要借助我來做結。」

男子收回了手,李意歡看不到,他先是扶了扶額頭,而後捏了捏眉心,繼而直直盯著她瞧了一會兒,眼眸微戾暗沉。像是不知該拿她怎麼辦,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架勢。

長久的沉寂讓她禁不住心顫,捏緊的手指隱隱暴露出無措和煩悶。她忍著委屈,軟軟道。

「我就是愚笨,沒什麼見識,真的不知道為什麼父皇孩子那麼多,怎麼偏偏就是我。」

男子嗤笑一聲,像在附和她這般破罐破摔的勇氣,語氣又清又冷,仿佛泛著浮冰的春水。

「還不知道什麼,一並說出來,我講給你听。」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李意歡索性厚著臉皮,勾唇做出一個乖巧感激的笑,向他誠懇的問道。

「假如我真的死了,會怎麼樣。」

因這一句話,周遭的空氣瞬時變得詭異且陰郁,讓人頭皮發麻。再是遲鈍,她也知道他生氣了。

男人緘默不言,非但沒有理她的打算,他的氣息也離她愈來愈遠。她本該慶幸的,因他可怕的掌控欲,與帶給自己的壓迫感,讓人懼怕,卻不得不臣服。

其實她無時不刻地想要逃離,直到耳邊傳來石頭擦地而過的聲音,她才驚覺︰他是要走了。

于是,李意歡不得不認輸。她的尾音帶了些無力的酸楚,含著不怎麼明顯的哭腔著急的喊他。

「好吧,我說錯話了,你不要同我一般見識嘛。我還想知道,如果他們的計劃成功了,會怎麼樣。」

在他面前,她總覺得很委屈。她一點都不想听他的話,一點不想變懂事,就想頤氣揚指,放肆嬌縱。

可不行,男人就是要她乖乖的,成為握于手中的布偶。

依稀覺得頭頂一片陰影,是他回來了,寡淡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我脾氣不好,以後說話要多用用腦子,別再惹我生氣,嗯?」

李意歡想反駁,但還是低眉順眼,柔順地點點頭。

「那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麼。」

青年在一旁半蹲下來,拾掇著幾塊木頭,燒出 里啪啦的火星子。他一手支著下頜,看著眼尾紅通通的少女,面上神情散漫不可知,悠悠回道。

「明帝寵愛阿嬈,是整個南齊皆知的事情,而你,是阿嬈唯一的軟肋。若你出事,于她而言,必是重創。依她的性子,即便有我攔著,想來也會舉崔家之力,讓宋時鳶付出代價。」

「屆時宋元柏為了保自己的女兒,大約會和蕭氏和解,證人改口,責任全在送禮的李意映。」

「李意映生母早逝,身後母族凋敝,本就如履薄冰,在選妃時還拒絕了一眾世家遞來的橄欖枝。一個過于清廉,無人扶持的太子,一旦犯錯便很難翻身。」

他頓了頓,輕描淡寫的總結道。

「此計若成,便是一箭三雕。」

折了阿嬈,廢了太子,收了玄慕君。

「但蕭氏失算了,我自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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