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厭晨多時不見人回來,要動身前去尋找的時候,宮九歌推門進來了。
看到她臉色沒有異樣,懷里抱著赫小琢,赤厭晨由衷松了口氣︰「怎麼這麼晚回來?琢琢沒事吧,我來抱。」
他伸手,然而宮九歌卻反常地沒松手。
「她睡著了,我抱她進屋。」宮九歌親了親懷中孩子的發頂,抬步進了里屋。
赤厭晨手僵在那里,他若是沒有感知錯的話,宮九歌懷里的孩子,沒有半點生氣!想到這種可能,他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不可能,不可能吧,或許是他搞錯了?
「渺渺!」赤厭晨伸手推門沒推開,他伸手拍著門板,「你開門。」
里面靜默了一會兒,接著門被人打開,宮九歌出現在門後,面無表情地看他︰「怎麼了?」
赤厭晨錯身而過,要進去確認赫小琢的情況,被宮九歌攔下。
赤厭晨沒再動了,他靜靜地看著宮九歌,空曠的室內二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然而,也只有二人的。
「琢琢……怎麼了?」赤厭晨不知道他是怎麼說出這幾個字的。
宮九歌嘴巴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她抬手捂住了眼楮。
赤厭晨抓住她顫抖的手腕,聲音沙啞︰「誰干的?」
宮九歌搖頭︰「我不知道。」
赤厭晨松開手,腳步沉重走到赫小琢床前,床上放著宮九歌的外套,下面鼓起來一個小小的人形。明明不久前還撒嬌鬧著要他帶果子回來,現在卻毫無聲息地躺在了這里。
那個嬌俏的小姑娘,就這樣沒了——
赤厭晨伸手去揭那層衣衫,宮九歌在身後,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別揭開,你別看。」
赤厭晨回身緊緊抱住她,不能想象她在看到孩子那一刻是什麼心情。
「對不起,對不起……」是他疏忽了,對不起。
赤厭晨一聲聲道著歉,擁著她的手臂發緊。
宮九歌任憑他宣泄情緒,許久,她推開了抱著她的人︰「你先出去吧,我和琢琢待一會兒。」
這種情況下赤厭晨哪里肯放任她一個人,宮九歌說︰「找凶手,你去幫我找凶手。」
赤厭晨走後屋子里留下了宮九歌一個人,她端來盆清水,打濕絹布輕輕地擦拭干淨赫小琢身上的污穢,將她的頭發編成小辮,精致漂亮的模樣一如昨日。
「琢琢乖,」宮九歌俯身親吻她的額頭,小聲哄道,「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了,我們回家。」
赤厭晨先前將啞巴關了起來,如今要找線索,還要從他入手。在過去的路上,有個孩子忽然叫了聲︰「叔叔!」
直到孩子跑到他腳邊,赤厭晨才反應過來這孩子是在叫他,這個孩子的臉他不陌生,是赫小琢的玩伴之一。孩子見他停下,故作神秘的招手示意他蹲來,然後在赤厭晨耳邊道︰
「我看到有人把琢姐姐帶走了,我爹爹不讓我說,鄰居叔叔們也不讓我說,說是多事。琢姐姐回來了嗎?什麼時候出來玩啊?」童聲稚氣,話中卻藏著天大的惡意。
赤厭晨眸底墨色翻涌上來,這孩子的父親他不陌生,不,準確點來說,這座城里的人他都不陌生,他們本同屬一個部落,一場火災讓他們無處可去,是他和朝渺開闢出一片新土,供他們生存,耗費心力來維持法陣運行。而這些人是怎麼回報他們二人的?
一句「多事」,賠了他們孩子的命!
赤厭晨捂著臉笑了,掌心的面容扭曲可怖。他想起了宮九歌面無表情的臉,他甚至沒能看看赫小琢的最後一面。
如果能重來一次,不,不需要重來,他會讓這些人,全都付出代價!
接下來的幾天,赤厭晨沒有回去,宮九歌也沒有出門,倒是求學心切的小樹找上門來。
「老師,這些日子怎麼都不見您授課去了?」
小樹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掏出一本筆記,上面洋洋灑灑寫了大片的法陣概論,記得赫小琢跟她一起去上課的時候,總說想要把這個叔叔的嘴巴堵上,話太多了。
小樹沒抬頭,也就適時錯過了宮九歌臉上的表情。小樹知道宮九歌的習慣,習慣先听人講述自己的看法,于是乎清了清嗓子,就自己的研究成果侃侃而談,等他說完,遲遲不見宮九歌表態,他奇怪地抬頭。
「老師?」
宮九歌坐在那張大椅上,身影隱匿在黑暗里,背著光看不清她的面孔。不知怎地小樹腳有點發軟,沒來由的心里發慌。
「老師?」他試探性地又喚了一聲。
宮九歌這才回應了,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小樹心大沒當一回事,他撓撓頭,說︰「老師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打開門窗通通風吧!」
奇怪了這大熱天的屋子里卻冷的像冰窖,小樹瑟瑟發抖。
小樹不確定他剛剛的言論老師有沒有听進去,不過他也不敢再提了,他轉移話題說︰「老師,這屋里這麼冷,不說您和厭晨大人,就是小琢年紀那麼小肯定受不住啊,肯定得讓陽光多曬曬……」
後面的話他又說不下去了,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是真的,可同樣的被這強大的壓迫感逼的抬不起頭也是真的。
一直以來,宮九歌在他們面前都是溫軟和煦的模樣,小樹一時間竟然覺得面前的人無比陌生。
然而小樹心跟明鏡似的,很快便得出人的變化如此之大,一定是出事了,聯合厭晨大人這幾日在外不回家的消息,小樹瘋狂腦補——
難道是這二人過不下去了,打算和離了?
這個想法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都沒問題。
感情上的事小樹哪里敢觸霉頭,只是隱晦地提了兩句赤厭晨的家底,希望宮九歌在和離的基礎上也不要吃虧,畢竟他是真的喜歡這個老師。
「那個,我看厭晨大人最近遣派人手加急了城東那處的修繕,听鄰里風聲說,是要建城!」
距離小樹上門拜訪又過了小半月,宮九歌仍呆在屋子里沒有出去,也沒人來打擾她。這時候若是有人打開門,就是發現地上鋪滿密集而晦澀難懂的法陣。
若是宮銘在這里,定能一眼看出來這是他當日開啟的傳送法陣雛形,此刻被宮九歌當作涂鴉,不要命了一般反復嘗試。
法陣發著不詳的血色幽光,踩在它上面的人卻毫無避諱之意,在一次次誤差間模索至關重要的一點。
門內的人在瘋狂實驗,全然不知外界已然換了個模樣,平等似乎在一夜間消失了,原本只需要解決自身溫飽問題的人需要開始負責自己的安全問題了,他們原本踩著的土地安然無虞,然而讓這塊地安然無虞的人突然就不願意繼續下去了。
對外,他們心里默認的庇護者赤厭晨給出的理由是,礦山倒塌,法陣的源力供應不足,若要自身安然無恙,須得每天前往城外法陣源頭,供給能源修補。然而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懂法陣,或者說精通法陣的人,法陣符文難懂難記,願意學的人不多,願意精學的人更少,加上宮九歌早早停了授課,這些人更是訴求無門,人群很快因此劃分出了三六九等,而位居人上的,便是被眾人尊稱一聲「城主」的——赤厭晨!
有能力的人野心勃勃,無能之人怨聲載道,城內原有的有限的物資很快被控制起來,這座城牆之內,一夜間翻天覆地。
宮九歌終于踏出了第一步房門,她看著面前拔地而起的高大建築,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或許說她無意間啟用了法陣傳送到了什麼時候?
正這麼想著,她看到了赤厭晨。
赤厭晨每天都會過來,沒想到巧合這就踫到了。
「終于願意出門了。」他沒對外界的變化做出一個解釋,只是很高興宮九歌願意踏出門檻,離開那間屋子了。
宮九歌沒多問,只是略一頷首︰「我要出城。」
赤厭晨︰「出城做什麼?」
雖說以宮九歌的本事在城外反復橫跳都不見得會出事,但是赤厭晨哪里敢用她來賭。
「有什麼事我讓他們去辦。」
宮九歌愣是從中听出幾分屬于赫無雙的殘酷冷漠,一時錯愕,視線在他身上滯留。
「你怎麼了?」她問。
這個問題把赤厭晨問難了,宮九歌伸手模模他的臉,又問了一遍︰「你怎麼了?」
赤厭晨抓著她的手,蹭著她微涼的指間。
「我沒事。」明明有事的是你啊!
赤厭晨問她出城去做什麼,宮九歌想了想,沒有把法陣的事說出來,只是說有了救回琢琢的辦法。
她的含糊措辭讓赤厭晨瞬間就意識到這件事的風險。
「有危險嗎?」
宮九歌想了想,認真道︰「看運氣。」
赤厭晨︰「我去。」
宮九歌搖頭︰「不行,我可不想一個救不回來不知道把你扔哪兒了。」
赤厭晨的立場,完全沒資格說出阻止的話,因為孩子不是他的,他這個「後爹」任何一句勸阻的話都是在往孩子親娘身上扎刀。
赤厭晨沉聲道︰「琢琢叫我一聲爹,我也不能對她置之不理。」
宮九歌呼出一口氣,語氣不改︰「等我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