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屬于我的竹蟋蟀

「本座听甲說,你們帶了個人回來。」

卯筆尖一停,抬起頭,他的眼眸里映出另一個人的影子。

那人眉眼可觀,發如赤楓,面如白玉,鼻若懸丹,唇若涂脂。形貌讓人足以忽略他的性別。來人正是神王閣座上閣主,楚驚凰。

卯收回視線,聲音冷漠,顯然對來人並不感冒。

「是帶了一個。」他說。

「又是你們的兄弟姐妹?」

這語氣平靜無瀾,但卯就是從中品出了嘲諷的意味。如今作為神王閣的主事之一,卯已然沒了應付眼前這位的心情。

「說是兄弟姐妹還早了些,」卯收拾手里的東西起身,這便要離開,他說,「不過我們的事,也犯不著閣主干涉。」

楚驚凰臉上笑意張揚,他熟知這些人的性格,所以這時候也並不在意他輕慢的態度。

「不用本座干涉?你是想過河拆橋?」

卯停下腳步,那張丟到人群里都不見得能一眼被認出來的臉上布滿陰郁之色。

這像是每個實驗品身上都擺月兌不開的神態,楚驚凰暗自道。

「論過河拆橋,我等怕是都不及閣主。畢竟您處心積慮勸阿爹做個陣法出來,不就是想等我們沒了利用價值,好一網打盡麼?」卯毫不客氣道。

楚驚凰目的被揭穿,索性攤開來講。

「這對你們來說,難道不是好事嗎?實驗品不會死亡,但是軀體會,與其承擔痛苦,不如趁早解月兌,」說到這兒,他想到一個人,「像丙那般,難道就是好事?」

整個人成了行走的一堆爛肉,活不了,死不得。

可以說丙是使得矛盾激化的***,他們有多感激多敬仰創造出他們的人,見到丙的模樣後就有多憎惡。這樣活著,還不如當初就沒被創造出來。

「況且,」楚驚凰笑了,他惡意滿滿的說,「宮銘為什麼會扔下這堆爛攤子走?別的實驗品不清楚,你還能不知道麼?嗯?」

卯面色一沉。

楚驚凰笑說︰「現在好了,賠了夫人又折兵,術法沒能學到不成,爭的東西還沒了。」

卯被拆穿,也沒再試圖回避這個話題。

「不過是計劃上缺了一環,」他說,「就像閣主求生,我等尋死一般,各取所需。」他後面四個字咬的極重,明顯是在警告面前的人,什麼能提,什麼不能。

楚驚凰看著卯離去,轉將視線移向卯剛剛研究的東西。紙上密密麻麻記載了不少專業詞匯,每一項都直指記錄人的研究方向。

人體實驗,肌體重塑,以及最關鍵的一步,魂體融合。

宮九歌的住處並不獨立,旁邊的屋子也住了人。想來應該也是實驗品。出于友好鄰里(?),宮九歌決定敲門拜訪一番。

現在是近午時分,整間院子卻落針可聞,沒有半點人息。宮九歌抬手敲了敲隔壁的房門,聲音打破這一片的寂靜。敲了半天,屋里沒有聲音,宮九歌察覺屋里有人的氣息,不厭其煩地等了一會兒。

「是,誰?」聲音從她的喉口擠出來,聲帶暴露在皮肉外,如同鈍石蹭過玻璃,每個字都讓人頭皮發麻。屋里的人氣息奄奄,仿佛說話對她而言也是需要盡力的事。

宮九歌忽然就猜到了屋里的人是誰。

「我是剛住進來的,想過來拜訪一下。」她說。

屋里的人沒再開口,宮九歌等了一會兒,听到里面黏膩的水聲擠動,肉在地面摩擦移動,聲響緩緩往門口而來。宮九歌听著聲音逼近,想起甲之前提過的話,在心里做足準備。

「吱呀」一聲,門被從里打開了。

一股腐尸的味道撲鼻而來,生理本能讓宮九歌的胃部痙攣。索性她用盡全部的克制力忍了下來,沒有當場失態,開門的人全身上下都裹著厚厚的黑紗布,像個行走的畸形黑色木乃伊,遮的嚴嚴實實,沒有一處出來,包括眼楮的部位。

宮九歌很懷疑對方能不能視物。

丙也知道自己的情況,面前的人沒有失態多少讓她心里生了波瀾。

「還進來嗎?」丙開口問。

宮九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丙挪動身體,讓開了進來的路。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本能地抗拒,宮九歌此時竟然還有心思想,原來生理真的能抗拒的了心理。

丙見她進來,心理愈發驚惑。她這副模樣以來,與她親近的人都不願意靠的太近。這人什麼來頭?

「你,也是實驗品?」想來只有實驗品才會被安排住在這里。

宮九歌︰「他們說是。」

丙點頭,多少猜的到對方口中的「他們」是在說誰。

「我是丙,你怎麼稱呼?」

宮九歌︰「戌。」

听到這個字,丙動了動,宮九歌看她的動作幅度,對方應該是在抬頭看她。

「難怪這麼漂亮。」丙說了這樣一句。

宮九歌︰竟然真的能看得見?

丙︰「你來找我是要做什麼?」她想知道,是有多重要的事能讓對方在她這里呆這麼久。

宮九歌說︰「我想知道,爹娘的消息。」

丙畸形的身體挪動,她抬起手臂,想要把梳妝台上放著的東西拿起來。身體肢節間的空隙暴露在外,一塊塊細小的東西掉下來。

宮九歌沒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倒是丙注意到了她的眼神,解釋說︰

「再不處理一下,我就該只剩一副骨頭架子了。嗯,這是拿火烤過的,沒那麼容易生蛆。」

她這話說的風淡雲輕,仿佛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便是被燒干淨,也好過被那些小家伙吃完。」

宮九歌听到這番話,從此刻打心底里佩服起面前的人。本來無法面對自身情況而選擇死亡,沒想到沒能成功,還變成這個鬼樣子。

宮九歌自認如果是她自己的話,絕對做不到這麼心平氣和。

丙將東西取給她︰「這是阿娘留下的東西。」是一只竹蟋蟀,留存多年早已干枯發黃,但外形上沒有明顯磨損,看得出來它的主人細心,把東西保存的很好。

「這是我不恨他的理由,」丙語氣平靜說,「我存了死志把自己弄成這幅鬼樣子,恨嗎?當然恨啊,但是我又該恨誰?」

宮九歌听著這最後一句意有所指。

丙卻停下了話題︰「我這副樣子已經兩年多了,已經習慣了。」

「阿爹阿娘是為了自己的女兒將我們創造出來,在這之後,他們也對我等盡到了責任。阿娘教我們習字,阿爹偶爾會下廚,會在菜肴上放一朵小雛菊。」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是那個合格的容器該多好。」

「這樣,阿爹和阿娘的愛,就都屬于我了。」

「天有不測風雲啊。」

「阿爹阿娘還是走了,留下爛攤子走了。」

「你想知道他們的去向是嗎?」

宮九歌听著這一番話,後知後覺地點頭︰「他們為什麼會走?」

丙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像是在笑。她陰惻惻地說︰

「因為,有人不自量力,要把我只敢想的,變成真的。」

宮九歌從丙房里出來,手里拿著一只干枯的竹蟋蟀。丙的最後一句話在她耳邊回響。

「物歸原主。戌,這個名字可不適合你呢。」一句物歸原主拆穿宮九歌的偽裝。

她竟僅憑一面之緣,變得知了她的身份。宮九歌看著留存多年卻依舊完好的竹蟋蟀,細細琢磨丙的那句理由。

她的父母為什麼會離開此處?

她想,如果她是合格的容器。

有人也這麼想,並且試圖將其變成真的。

這,便是理由。

如果說宮九歌一開始的軀體是個實驗品,尹無笙才是完成品。那麼,是發生了什麼,讓她的父母選擇了退而求其次?完成品又為何會流落到尹家?先前的尹無笙,又是否生了自己的意識?

「你,嘔。」一個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來人是甲,見她在這本想開口打個招呼,過來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差點沒吐出來。

「你是剛從亂葬崗打了個滾回來?」

宮九歌說︰「剛剛去拜訪了新鄰居。」

甲清楚她住哪,自然也清楚她屋子附近住了誰,這味道,他一想便知。

「你去找了丙?」

宮九歌︰「對啊。」

「你去找她做什麼,」甲不贊同的皺眉,「阿丙不喜歡見外人。況且你要是沒能忍住在她面前失了態,她該有多傷心!」

宮九歌︰听你這語氣,一定在她面前失過態。

「你呆了多久?」甲問她。

宮九歌︰「沒多久。她送了我這個。」她將竹蟋蟀取出來。

甲看著這東西先是詫異,接著眼底閃過幾分厭惡。

「一個破草做的小玩意兒還當寶,趁早扔了吧。」

宮九歌嗤笑一聲看著他︰「怎麼,你沒有,所以眼紅?」

「眼紅」兩個字戳中了甲的點,從先前的夢境,宮九歌多少看得出來面前的人有幾分爭強好勝。果不其然——

「誰說我沒有,我有兩個,」甲這話月兌口而出,接著便有些懊惱,多補充了句,「不過我都扔了。」

怕她不信,還特意又接了句︰「早就扔了。」

宮九歌把玩著手里的小東西,語氣緬懷說︰

「若我是在阿爹阿娘身邊長大,也會有一個屬于我自己的吧。」

甲一愣,他沒再搭腔,直接扭頭走了。

屬于我自己的?甲默默念著這句話,他手伸進懷里,掏出一只錦囊,打開里面放著兩只已經快要散開的竹蟋蟀。

「阿娘,這次是我贏了,我要兩只蟋蟀。」

「好,那就兩只,一大一小。都是阿甲的。」

都是阿甲的。

都是我的。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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