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幕發生得如此突然，就連江星明的瞳孔都出現了一瞬間的緊縮，然後生出濃濃的厭惡，最後變得決絕而又堅定。
沐鋒心神更是受到了極大的震顫，這副修士互啖的慘烈景象哪里是他之前所以為的那種仙家風範？
且不談那生吃人肉吞人血的，便是那些吸收靈氣的，以他們的實力又哪里可能懂得吸靈之法，這般粗暴的按頭吸取，百中能否取一都是問題。
但他們仍然滿目瘋狂，面目猙獰，渾然不是人樣。
世間萬族，只要還是生物，大體便逃不過弱肉強食的基礎法則。
所謂規矩，所謂律法，不過是生存需求得到保障後的產物罷了。
沐鋒腦中思緒翻飛，一時不知道想到了多遠。
狂秋雙手放在腰上的兩把彎刀上，看上去終于不再是一幅掉線的模樣，抿著唇，一雙眸子里滿是警惕。
倒是王啟成的反應有些出乎沐鋒意料，這個膽子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單薄少年竟然沒被眼前這幕嚇到，雖然臉色還是慘白一片，嘴唇也在哆嗦，但卻沒有像是之前那樣像灘爛泥癱在地上。
想到他之前便是在這種環境里修行了一年時間，難道這樣的場面已見過不止一次？
位于不遠處龍回山的龍回派派內，莫非也是這種非人的場景？
以王啟成的性格，是怎麼活下來一年的？
沐鋒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跟狂秋商量準備如何突圍，卻見天邊一道流光由遠及近，速度頗快，眨眼就掠過了那條迂回河流，朝眾人而來。
御物飛行，這是築基期修士才能擁有的神通！
來者是一位築基修士！
沐鋒眼神凝重，若是煉氣境界的修士，有狂秋在還有機會戰勝，但如果對方踏入了築基境界……那恐怕就必須得要江星明出手了。
自己的實力，還是不夠啊。
便在這時，卻見王啟成忽然面露喜色，「騰」地一聲跑出去兩步，沖著空中那道流光大聲呼喊。
「掌門大人，掌門大人，我在這！」
……
來人是一位樣貌過半百的中年道士，身著一身淺灰色的道袍，一字眉，顴骨頗高，面色氣血雖然比周圍那群修士好一些，卻仍然透著分青黃，非常瘦，腳下踩著一面光滑的寶鏡，出現在四人上空。
「是龍回派的浮鏡道人！」
「快走！」
「快跑！」
道人還沒落下，只是腳下寶鏡表面光華一流轉，地上包圍著沐鋒四人的修士便紛紛如鳥獸般散去，個個嘴角含血，發出非人非獸的呼喝。
很快，四人周圍便只剩下滿地殘缺不堪的尸體。
道人落地，看著滿目慘烈，目光里流露出痛苦之色，又看向奔到他身前的王啟成，有些寵溺地模了模少年的頭，最後才看向沐鋒三人。
這一看，浮鏡道人眼中便露出一抹驚色。
不為別的，只是這片黃土壩上，已經太久沒見過如此正常的修士了。
即便身為龍回派的掌門，他這些年分配到的靈氣量也只是堪堪夠他修行而已。
雖然這三人看上去一人沒什麼修為，另外二人也只有煉氣境，但絕對是某些大勢力的弟子啊……
不能得罪。
浮鏡道人將眼底那抹羨慕藏得極深，收回目光，看向王啟成，笑道︰「你這小子，不是讓你不要再回來了嗎？怎麼不听？」
王啟成低著頭，雙手有些局促地絞在一起，恭恭敬敬道︰「回掌門的話……家父已逝，除了回來，啟成不知天下還有哪里可去……」
浮鏡道人聞言，低低嘆了口氣，說道︰「唉也是個可憐人，只是如今山里這情況，以你的天賦就算繼續修行，也……唉罷了罷了，山里至少還餓不死你，想回來便回來吧。」
「多謝掌門大人！」王啟成滿臉欣喜。
「呵呵……」浮鏡道人又道，「啟成啊，不介紹一下你的朋友麼？」
「哦哦哦！」王啟成狠狠拍了一下自己腦門，拉著沐鋒三人來到浮鏡道人面前，「掌門，我給您介紹一下……」
……
听到眼前三人都對王啟成有恩之後，浮鏡道人便邀請沐鋒等人一同返回龍回山，明日一早再動身。
只不過從王啟成口中听到「落夢泊」三個字之後，浮鏡道人的眼底微不可查地一動。
從浮鏡道人口中，沐鋒對這片黃土壩如今的形勢又多了幾分認識。
這里小門小派錯綜復雜，修士總人數大致在萬人左右，其中絕大多數的修為都在煉氣十層以下。不過這些修士並不全都歸于某門某派，有很多壓根就無門無派，只是聚集在一起在此間游蕩，遇到落單的或是更弱的修士便會出手，殺人奪靈。
沐鋒他們剛才遇到的，便是其中一伙。
真正屬于某個小門派的修士，雖然也會有所爭斗，但行動會更有組織更有預謀，對象往往不是單獨的修士，而是另外的門派。
而在這黃土壩的眾多門派之中，獨佔一座小山的龍回派卻是其中翹楚，派中有五位築基境界的長老，浮鏡道人本身更是達到了築基中期，是以少有人敢打龍回派的主意。
在浮鏡道人的命令下，龍回派的弟子非常克制，如非必要很少下山，算是這亂世中的一股清流。
「只是……山中靈氣散溢，近日已遣散了不少弟子……」浮鏡道人邊走邊說，眼神灰暗，整個人生出一抹無力之感。
這些弟子下山之後又能去哪里？不少便也成為了那些流竄修士的一員。
浮鏡道人想到這，便下意識握緊了雙拳，凹陷的眼眶都有些發紅。
江星明看著浮鏡道人的身影，沒有說什麼。
狂秋眼眸轉了轉，不知道在想什麼。
沐鋒回頭看向身後走過的路，一片荒蕪，一個人影也沒有，連雜草都少見。遠處夜幕降臨，仿佛黑暗的野獸要吞噬一切。
「掌門……對不起，我……我可以不回山，我回老家，自己也能活下去！」王啟成伸手握住浮鏡道人緊繃的手臂，低聲道，「對不起，我不該給掌門添麻煩。」
「傻孩子，說什麼呢？」浮鏡道人身體松了下去，轉頭模了模王啟成的頭，看上去他真的很喜歡這個膽子小天賦也差但卻善良的少年，「只要山里還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正好我門下幾名弟子都下了山，這次回去，我便正式收你為徒。」
「真的？！」王啟成睜大了眼楮，滿臉不相信。
他松開握著浮鏡道人手臂的手，往前跑出兩步，二話不說跪倒在地，對著浮鏡道人就磕了幾個響頭。
直磕地額頭上沾滿黃土，隱隱發紅。
太陽已經落山。
少年臉上無邪純真的笑容，給這片灰暗的土地帶來最後一絲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