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形的第二天下午,停止下雨後,空氣重新變得悶熱。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瀧野和伊原下午也就沒回隔壁的空曠庭院,在無所事事與小春的糾纏中,一直待到了傍晚。
竹內家的晚飯依舊豐盛,只是這一次,伊原滴酒未沾。
「啊啦,伊原小姐今天不喝酒了嗎?」
竹內太太有些遺憾,「難得可以像昨天那樣盡興呢。」
伊原捧著碗,微微低頭,「抱歉……」
「不不,伊原小姐不用太在意……」
竹內太太對她笑了笑,又望向她身邊的瀧野,「瑛祐呢?」
「我只能喝一點。」
「一點也好。」
「好吧。」
瀧野接過了遞來的酒杯。
就像說的那樣,他到下桌時也只喝了兩杯,而竹內太太看起來同樣盡興。
「瑛祐和伊原小姐都吃好了嗎?」
「是的。」
「那就先去洗澡吧。」
「不……」
瀧野搖了搖頭,「今天晚上該回去休息了。」
竹內太太稍微一愣,立即露出了笑容,「說得也是呢。」
「明天的早飯,媽……阿姨會留著的,稍微遲一點起床也沒關系哦。」
「……」
瀧野笑得有些無奈,「謝謝。」
晚上稍微起了點風,田野之地夜里的氣溫也不高,全然不像城市里那樣悶熱。
「晚安。」
「晚安,瑛祐——小春,不要打擾瑛祐和伊原小姐休息,早點回來哦。」
「是是……我知道了。」
四野黑暗,起伏而持續的蟲鳴蛙叫,仿佛來自四面八方的每個角落;
一邊走向自家的庭院,瀧野一邊仰著頭,望著回到鄉下才能看見的清晰夜空。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啊。」
繁星點點,撒滿了夜空,橫跨銀河的夏季大三角清晰可見。
伊原和小春跟在他身後,沒有路燈,兩人用手機充當手電筒,又停了下來。
「瑛祐要去哪里啊,台階已經走過了哦?」
「……」
他轉了回來,跟著兩人走進莊園。
「誒……」
從入口到內院,中間那段幾乎被野草完全掩沒的路,此時已經重新清理出來了。
「瑛祐上午只知道睡覺呢。」
小春回過頭,「不知道我和伊原小姐清理得有多辛苦。這些野草也很鋒利呢,手指都被劃破了。」
「……」
伊原看了小春一眼。
瀧野抿了抿唇,「抱歉……上午實在是太好睡了。」
「既然都清理出來了,瑛祐不多待幾天的話,就是在辜負我和伊原小姐哦。」
「不……這是另一回事。」
「哼。」
听著蛙聲、穿過庭院,回到屋子里後,瀧野先去洗澡了。
「不要泡得太久啊,兩個女孩子待在這麼空曠的屋子里,會害怕的。」
「知道了。」
直到坐進浴缸,瀧野才意識到一個問題︰既然會害怕,小春待會兒該怎麼回家?
「算了,等下再說吧……」
望著要比東京的公寓大許多的浴室,他決定先享受當下。
「果然還是這里更適合看星星呢。」
伊原和小春坐在檐廊里,望著星空。老舊的電風扇拖著長線,被搬到了門口,嗡嗡地吹著。
廊檐頂部掛著燈籠,此時刻意沒有打開,只有屋里的一點燈光映照著廊外。青樹曲水,院牆石燈,在黑暗中影影綽綽。
「躺著也能看見……」
小春躺到地板上,「伊原小姐也試試吧。」
「嗯。」
伊原跟著躺下,兩眼望著星空,輕輕推了下眼鏡。
「是的呢。」
「只有回到鄉下,才能看到這麼多的星星……」小春說著,停頓了一下,「不過在伊原小姐面前,好像並不值得賣弄呢。」
伊原笑了笑,「長野只是地勢比其他地方高了一些。」
「不不,伊原小姐太謙虛了。號稱日本第一的星空夜景,就在長野呢……話說回來,伊原小姐的家是在長野哪里?」
「東部的一個普通鄉下村子。」
「這樣啊……伊原小姐暑假不回家嗎?」
伊原視線一轉,見小春正看著自己,又望向了天空。
「會回去的。」
「和瑛祐一起?」
「不。」
「這樣啊……」
小春應了一聲,又沉默片刻。
再開口時,她的聲音壓低了一些,「有件事情我很在意……」
伊原已經猜到了,「什麼?」
「伊原小姐和瑛祐,現在到底是什麼關系?」
「我和瑛祐的關系麼……是同事。」
「誒?」
「朋友。」
「……」
「大概也算是鄰居……或者室友。」
「……」
「是相互扶持的人……」
望著夜空,伊原的嘴角彎了彎。換了副眼鏡,她現在又能久違地看清星星閃動了。
「以及,互相喜歡的人。」
「也就是說……」
小春完全轉了過來,「瑛祐和伊原小姐現在還沒有開始交往,並不是情侶關系?」
「嗯。」
「為什麼?」
「大概……還沒到時候。」
「……」
又是一樣的答復。
小春忍不住想將昨天詢問瀧野的問題,再拿來問她一遍,伊原卻自己開口了。
「在我這邊……
我和瑛祐,是從不同的地獄里攜手爬出來的,不需要通過這種方式來確認與彼此的關系;
或者說,明確地落到‘情侶’這層關系上,感覺有些太單薄了……雖然我也在享受著這種慢慢靠近的關系。」
「在瑛祐那邊……
讓他擺月兌病痛與死亡陰影的人,是一位相當厲害的富家小姐,似乎也喜歡著瑛祐——不,應該是兩位。
報答也好,償還也罷,瑛祐欠下了許多呢……輕易與我交往的話,說不定會有什麼難以承受的結果。」
「……」
小春爬了起來,又猶豫了一會兒。
「雖然我還沒有談過戀愛啦,也不太能理解伊原小姐追求的這種有些抽象的感覺,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伊原望著她,「太復雜了嗎?」
「誒……嗯。」
「不要緊。」
目光一轉,她又望向了無盡的星河。
「竹內小姐只需要維持現在這樣的狀態,作為住在隔壁的妹妹和家人,繼續支持瑛祐就可以了。」
「瑛祐,我要回家了。」
「晚安。」
小春收拾著炭筆和速寫本,「晚什麼安,送我回去。」
「果然……」
瀧野搖了搖頭,起身後又看向伊原,「理花一個人待在這里我也不太放心,一起送小春回去吧。」
她笑了笑,「嗯。」
小春回頭看著他,「明明是不敢一個人回來。」
「不要隨便把自己的想法代入到別人的身上。」
「快點啦,廢話真多……我要回去洗澡了!」
走出屋子,外面的星空依舊璀璨。
「明天是個好天氣呢……」
「所以,別忘了明天要去林間學校那邊哦。」
「不需要早起吧?」
「不需要。但是爸爸下午還要用車,盡量在上午解決事情、在中午趕回來吧。」
「好吧,我知道了。」
將小春送回家,瀧野和伊原也沒多耽擱,很快回到了庭院。
瀧野洗完澡後,伊原也跟著去洗了澡,此時是可以直接休息的時間了。
「第一次在這麼大的房間里睡覺呢。」
「害怕嗎?」
「稍微有點。不過瑛祐就在隔壁的房間,也沒那麼害怕了。」
「嗯……」
「在房間里說話,隔壁能听見嗎?」
「可以。」
「那在我睡著之前,瑛祐陪我聊一會兒吧。」
瀧野點了點頭,「好啊。」
兩人回到相鄰的房間,各自躺下。
「瑛祐……」
「我在,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