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羈絆 第六十一章︰請罪

內務府總管先看到了屏風後的晚歌,連忙叩首請安︰「微臣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跪著等到幾乎要睡著的御膳房領事听聞此言嚇得一哆嗦,驚醒過來,也跟著叩首道︰「微臣參見皇後娘娘!」

身後的婢子奴才們齊齊問安。

晚歌走出來,坐到鳳椅上,看著他們二人,開口詢問︰「都起來,誰先來跟本宮說說?」

二人哪敢起來,身後的人見主子沒起身,也就都跪得直直的,愣是誰也沒動。御膳房領事搶先答道︰「回娘娘的話,卑職今日方得知了手下的奴才們前陣子不守規矩,冒犯了娘娘,特地前來向娘娘請罪,望娘娘恕罪!」

內務府總管不滿地瞥他一眼,恭恭敬敬作揖回話︰「回稟娘娘,微臣得知手下人先前辦事不力,有東西缺漏,特此來向娘娘告罪,順道將缺漏之物補上,望娘娘原諒。」

晚歌看向他們身後,珍品御食、錦袖華裳,看的她一陣恍惚。

遲了些,但總歸是來了?

晚歌並不曾等待這一日的到來,清貧的日子她體會過,奢靡的日子她也體會過,如今再看已不會像當初那樣驚喜不已,眼下更多是先前落差極大的委屈,在這一刻得到宣泄。

但有什麼好委屈的呢,這是她自找的。晚歌有時候甚至會懷疑,是不是上輩子欠蕭逸笙的,這輩子要這樣互相折磨。

她大可以忘卻先前的仇怨,同他安安心心做夫妻,但她做不到,所以才致使如今的結局。

興許未至結局。但是真的太累了,心力交瘁。

何況,她自一開始,就不該是皇後這個位子上的人。她出身平民,讓她為後于蕭逸笙而言無勢無利,她原想借此機會從這鳳位退下去,拱手讓給別家閨秀,哪知蕭逸笙遲遲沒有動靜,除了禁足還是禁足。

他讓晚歌看不明白,只能每一日都等著,守著這受盡輕視的後位,想著哪一日醒來就會有別的妃子來接替她這可有可無的位置。她容忍這些見勢做事的侍從,因為她和他們想的一樣,皇後是莫須有的存在。

至于她將後位的威風拿到受寵的妃子面前耀武揚威,不過是因為嫉妒,嫉妒她們能光明正大站在蕭逸笙身邊

她嫉妒啊,她怎麼不嫉妒,她對蕭逸笙又愛又恨。她有時也想,自己若是哪戶千金,不曾與皇室有什麼恩怨就好了,這樣她能順理成章、理所當然地安坐在鳳椅上。

但她不是什麼千金,不是什麼閨秀,甚至,她和蕭逸笙之間隔了兩條人命,隔了幾樁仇。她在矛盾的中心,深陷其中,自救不得。

兄長的死,晚歌知道,那是兄長的命數。兄長刺殺聖上,怎麼都是難逃一死的,蕭逸笙只不過湊巧執了那把劍,她怪罪他有什麼用。只是,她過不了這道心坎。

姜絳卿病瘋,與晚歌無干,但蕭逸笙並不信她。也罷,這是他的母後,她一樣怪罪他不得。

但她不怪他,能怪誰去。她只能怪自己。

蕭逸笙也一樣放不下姜絳卿的事情,其實他們二人都是困獸罷了。

但她受了這麼多時日的委屈,蕭逸笙卻告訴她,她本不用受這些苦的。哪怕他們二人已經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他也依舊篤定地告訴她︰「皇後永遠是皇後。」

好似在她昏暗的前路中亮起了一盞長明燈。

他們二人顯然沒有結果——太多恩與仇,想忘忘不掉。那又何必要給她一盞燈,告訴她,她會一直留在他身邊?

娘娘實在走了太久的神,兩個待罪之人等久了沒有等到皇後的問話,忍不住揣揣不安地抬頭望她,以為皇後生氣得不願原諒他們,或是有意讓他們多跪一會兒。

但皇後娘娘好像是真的走神了。

兩個人誰也不敢吭聲,只能在底下用目光打架︰「看你平時堂堂正正,沒想到也不老實嘛!」「你也配說我,你現在不也跪在這兒!」

莫楠看後排有些婢子已經因為跪得太久而搖搖晃晃,有些還是她在內務府和御膳房的相識,平日里會幫些小忙,此時被連累著在這受苦。

「娘娘,娘娘?」莫楠輕輕踫了踫晚歌的衣袖,把晚歌心神喚了回來。

晚歌輕咳幾下,凝了神,看向底下一大片人,道︰「都先平身罷,莫要跪著了。莫楠,將人帶去,東西收好。」

底下人如釋重負,抖著半麻的雙腿站起來,齊聲道︰「謝娘娘。」

莫楠領著幾排侍從到偏殿去了,留下了兩個領頭的人面面相覷。

晚歌攬了攬雲袖,朱唇輕啟︰「二位不必緊張,賜座罷,白茶,盞茶。」

在邊上候了許久的白茶終于能動彈了,給二人指了位置,奉上了熱茶。

內務府總管作揖道謝過後,執杯小啜一口,茶味廉價,難品回甘。

這茶竟然比他這個二品官員用的茶都要次,內務府居然怠慢到這般地步了?!

總管羞愧難當,這廂御膳房領事喝過茶以後險些吐出來,他在御膳房當差,平時御膳瓊露沒少薅,嘴兒養叼了,這會兒以為皇後的茶定是皇家珍品,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被苦得差點叫喚出來。

領事一臉震驚地看看茶,又看向總管,總管漲紅了臉。領事想到自己給皇後提供的膳食,頓覺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不免也覺得羞愧,二人抬頭看向晚歌,卻見晚歌面色淡然地抿了一口茶,奇怪地看著他們︰「二位是怎麼了?」

總管訕訕開口︰「未能管教好手下的人,又得皇後娘娘寬待,微臣實在羞愧難當」

領事心道︰好話都叫他說了,那老子說什麼!

領事趕緊自作聰明地諂媚道︰「娘娘賜的茶水是卑職不曾品過的,因而意外,謝娘娘恩賜。」

晚歌微微一笑,回道︰「本宮起初品到的時候,也同二位一樣意外,只是時日一長,便也習慣了。」

領事尷尬地低下了頭,晚歌這話里有深意,隱晦地點破了領事假裝茶水好的小心思,表面上說的是內務府的茶品次低,其實還內涵了御膳。

晚歌見二人埋著頭,不敢抬頭與她對視,捂嘴輕輕咳了聲,而後道︰「二位今日何以突然至此拜訪?」

兩人相望一眼,誰也不好說,總管道︰「內務府沒曾顧好皇後娘娘,聖上知道後責令微臣,微臣這才發現手下的奴才放肆到這般地步,因而趕緊來請罪。」

御膳房領事本就不是什麼文官,實在說不出更多的什麼好話,此時就跟著點點頭附和︰「卑職同總管大人一樣的。」

還真是他去吩咐的也罷,是不想皇後太丟皇室的臉。

晚歌淡淡點頭,道︰「本宮知道了。」

出于職責,晚歌順道例行過問了一些常事,責令二人回去整改,莫要再出現區別對待的事情,兩人趕緊點頭稱是——畢竟,皇後作為六宮之主,頭一回管教他們做事,他們自然要留個听話的印象。

講完公事,二人再三道歉保證,最後同晚歌告退。

晚歌看窗外,天色已暗,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月復中饑餓。白茶等得犯了困,終于見晚歌起身,趕緊跟著過去扶起了她︰「娘娘要用膳了麼?御膳房的人剛剛已經都備過來了。」

檀木圓桌擺的滿滿當當,幾乎要比宮宴都勝上個幾籌。

晚歌疲憊地坐到一邊,朝白茶道︰「把小順子小福子都叫來,把莫楠也叫來,她估計還在偏殿整理東西。」

白茶喏聲應是,很快將這錦秀宮內僅有的所有人都召到桌邊。

「坐下罷。」晚歌說完,幾人都怔愣著,誰也說不出話來。小福子驚呆了,憋了半天,說話都結巴︰「娘娘您,您是是要奴才」

晚歌軟聲道︰「本宮身邊留下的也就你們幾人了,你們同本宮一起吃了不少苦頭,如今陪本宮用一回膳又如何呢?」

小順子道︰「可是娘娘,尊卑有別——」莫楠撞了撞小順子的手臂︰「嗐,你跟娘娘多久了?別個兒不知道,難道你還不曉得娘娘的性子?你跟娘娘計較什麼尊卑?」

莫楠見三人還是沒有什麼動作,便出來圓場︰「那便謝過娘娘了,正巧大年夜的時候漏了咱們錦秀宮,如今不就補上了?圓桌共食,咱們便親如一家了。」

白茶眨巴著眼楮,下一秒被莫楠拽著坐下了,莫楠朝小順子使眼色,小順子便拉著小福子道謝後落了座。雖然幾人坐得拘謹,但少了距離,多了親近。

小順子開了開口,沒說出來,但是眼淚卻跑出來了,晚歌注意到了,挑了挑眉毛,看向他︰「小順子,怎麼了?」

小順子抬袖子,一把抹了去,然後道︰「想到娘娘前些時候吃的那些東西,便覺得奴才無能,廚藝不精,不能給娘娘作膳,委屈了娘娘」

晚歌笑了︰「如今不是就好了?總有好的時候。何況,論受苦,哪有你們多?」晚歌執了箸,道︰「好了好了,吃罷,今日誰都不要拘禮,不然本宮要生氣的。」

眾人說說笑笑地動了筷子,白茶心中默默想著︰跟著娘娘果然是對的,若是跟了別的主子,指不定我現在在哪兒做洗腳婢呢

小福子總算滿足了吃熱乎御膳的夢想,不用再偷偷撿娘娘剩飯吃,居然也哭了出來,晚歌還沒問,小福子哭著開口︰「娘娘您別管奴才,奴才只是不曾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幾人都笑了,其樂融融的。

晚歌抬頭看了看窗外,天色暗沉,但太陽似乎落到桌案上來了,暖和到心里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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