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三季四季

斗耆國大學堂設在城外的竹林里,有修竹清溪、卵石小路和鳥語花香,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這里原是一位候主領貴族的別院,貴族也是斗耆家的,叫斗耆季咸。

此人好學、有雅致,懂音律繪畫,還喜歡鑽研巫文,經常和大史交流巫文。常感慨巫文有缺陷,不能描繪世間萬事萬物,不能道盡人情感觸,深以為憾。

接觸到神文後,季咸立刻就發現了神文的神妙,不禁心搖神動。從此便痴迷于此,對神文崇敬到了極點,也對學習無比饑`渴。

听說要建學堂,他便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的這座宅子貢獻了出來。只盼著有了正規地方,那位國主能正常教授神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崇敬神文之人不止他一個,還有好幾個貴族也同時為學堂獻出了院落。

在這些人看來,自家宅院要是能成為學習神文的地方,簡直就是神靈的眷顧落到了自己頭上。那種心理上的滿足感,愉悅感,用語言無法描述。

幾家貴族拼命向堂主女秧推薦自己的院落,女秧細致考察了一番,最後選中了竹林里的這一家。

季咸狂喜,立刻回到家里偷偷宰了兩個奴隸獻祭,一個祭祀天帝,一個祭祀神農。

雖然聶傷說過神農不喜血肉,但是季咸還是覺得神農簡樸的原因只是不想勞民而已,並不是不喜歡吃肉,神靈哪有不喜血肉的?

只給神農獻上寒酸的米糧果子,實在是太不敬了。雖然違反了神諭,但他的虔誠,神農一定能理解。

其他幾家沒被選上,都沮喪不已,暗中抱怨女秧偏袒他們家族之人。

其實他們也明白,季咸的竹林院確實是最合適的。

此處距離侯城不到兩里地,環境清幽,院落大,屋舍多,更重要的是,院內有一個非常巨大的棚屋,能容得下三四百人共坐。

這棚屋原來兩個相連的牛馬棚,季咸為了中標,將之緊急改裝成了一間巨大的屋棚。

牛馬和糞便自然已經清走了,屋頂換了新草泥,椽柱清洗的干干淨淨。地面上鋪了厚厚一層黃土,然後又鋪上一層葦席,再鋪上一層柔軟的蒲席,變成了一處空闊的武館訓練場模樣的地方。

季咸原本還想在四面砌牆,但是被女秧阻止了,因為要考慮采光問題,所以只在四周圍了一圈半人高的葦席。

總之,整個斗耆國沒有比這里更適合做學堂的地方了。聶傷來看過之後,也對這間大棚屋異常滿意,雖然味道有些不好聞,但卻能滿足上大課的需求。

他還為棚屋取了個號——‘美秧堂’!

女秧听了這個名字,差點一頭栽到地上。

她被眾人用奇怪的目光注視著,不禁面紅耳赤,強烈聶傷改名,「這事不是鬧著玩的,你想讓我成為全國的笑柄,想讓我羞愧去死嗎?

聶傷一副不解的樣子說道︰「你羞愧什麼?我給大堂取名,又與你有何關系?」

「???」

女秧疑惑的瞪大了眼楮,結結巴巴的說道︰「你這個……秧……難道……不是,因為……我?」

聶傷正色道︰「怎麼可能?我取此名是很有深意的。」

他指著一眾老少學生,說道︰「神農命我在人間傳播神文,便是種下了一粒粒種子,你們這些初學者,是剛剛長出的秧苗。我希望這里所有人,都像茁壯的秧苗一樣成長,最終長成參天大樹!」

「所以才叫美秧堂嘛。」

聶傷上下打量著面色難堪的女秧,強忍著笑意道︰「秧,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女秧的臉青一種白一陣的,平坦的胸口劇烈起伏著。瞅著聶傷的表情,神色猶豫不定,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在糊弄自己。

「哦,原來……是這樣啊。」

她僵硬笑了笑,低下頭躲避眾人的目光。心中卻越想越不對勁,但也知道此事越描越黑,不敢在公開場合再提起。

一直忍到晚上睡覺時,女秧才抓住剛回房的聶傷,質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聶傷讒著臉說道,當然是為我美貌的小妻命名的啦!

女秧頓時又羞又怒,大聲呵斥聶傷胡鬧,可是越罵越感到氣虛,甚至情難自已。

聶傷只是笑,不和她爭辯,直接動手,二人很快戰在一起。

女秧從沒像今天這樣感覺戰意高漲,和聶傷大戰了三百回合,直把聶傷打的一潰千里,棄械投降。

從此以後,每次女秧在學堂看到美秧堂三個字,都會下意識的感到面紅耳熱,心跳加速。

聶傷為了能快速培養出一批能用神文讀寫公文的官吏,這段時間把國內細務都交付給了家宰鄖丁負責,自己大部分時間都在學堂授課。

他每天早晨和下午都要上課,每次授課時間都超過一個時辰,閑暇時間還要忙國事,備課,十分辛苦。

學生們要學的知識也多了,每個人都無比緊張,也無比努力,還互相幫助,互相監督著學習。除了幾個特別笨的,大部分都能趕上進度。

卻說今天,聶傷講完了準備好的生字,便帶領學生復習以前學過的字。各種組詞造句,讓所有人都能理解和熟練運用,並把這種教學方式稱為‘說文解字課。’

不知不覺間就入夜了,國主講的入神,學生們也听的入神,連僕役們什麼時候點上了燈籠都沒有發覺。

今晚是陰天,外面一片漆黑,只有美秧堂里燈火通明。

聶傷在說文解字里會穿插一些政務知識,指導學生們怎麼書寫公文。還會少量的添加一些科普知識,當然只是稍稍點一下,讓學生自己去體悟,絕不敢公然講透。

「所以說,春夏秋冬,四季變換,乃是地日之間距離變換所……」

「哈哈哈!可笑可笑!」

他正坐在黑板前面隨口講著,忽然听到門口響起一聲刺耳的長笑,不禁怒道︰「如有疑問,可以當眾提出,當面辯論,為何要猖狂嘲笑?」

「是哪個在笑?」

堂內眾人對這種褻瀆知識之人異常憤怒,幾百人一起大喝,都看了過去。

卻見門口坐著的學生都慌忙擺手,示意不是自己,也都朝門外看去。

「是我!」

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就見一個身材瘦長,披頭散發之人,身上裹著新鮮的草衣,大步走了進來。

堂內無一識得這人,便有人道︰「你不是我斗耆國之人,你是何人?」

此人也不回答,睥睨四顧,全然不把滿屋之人放在眼里,對聶傷冷笑道︰「我在山中隱居,听說斗耆國國主得神農授神文,並教授凡人神文,不論貴賤,來者不拒。所以才急急趕了幾百里路,特來听講。」

聶傷皺眉道︰「天下任何人都可以來此听講,你當然也能。不過,你既然是來听講的,就應該對神文保持敬重,為何口出狂言,辱及神文?」

那人搖頭道︰「我剛來,沒听到你講神文,只听到你方才所言甚是荒謬,在座卻也無一人指出,所以才不屑發笑。」

聶傷道︰「有何荒謬?」

那人好笑道︰「你說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不是荒謬?」

聶傷懵了,問道︰「謬在何處?」

那人也懵了,旋即怒道︰「你故作不知嗎?一年明明只有春夏秋三季,哪有那個什麼‘冬季’?分明是你胡扯的!」

「……」

這下不但聶傷傻了,堂內幾百人也全都傻了,「此人莫非是個瘋子不成?」

聶傷比其他人更加吃驚,因為他知道後世有相同的一個故事,沒想到竟然提前幾百年被他踫上了!

「怎麼可能這麼巧?」

他直覺其中有異,還感覺有些驚悚,生怕觸發了什麼可怕事件,不敢輕易和那人說話。

那人見聶傷久久不開口,不禁得意笑道︰「哈哈哈,怎麼樣,你的騙局被我說破了吧?」

他又對堂內發呆在眾人說道︰「你們這麼多人,不講求事實,听他胡說什麼就信什麼,沒有一點主見,實在可悲可笑。」

學生們面對這個瘋子的瘋言瘋語,懶得理他,都苦笑著搖頭。

那人還以為眾人無言以對,更加得意,叉著腰哈哈大笑道︰「愚蠢的凡人,比我以前見過的凡人更笨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呀!」

終于有一個年輕學生忍不了了,站起來大聲駁斥,此人也大叫著反駁。

二人激烈爭論起來,一個說有四季,一個說只有三季,都道是親眼所見,誰也說服不了誰。旁邊之人都看呆了。

聶傷卻越听神色越凝重,眼楮緊盯著那人,心中沉思著,一直沒有出聲。

「喂,你得到過神農的神示,你問問神農,我們到底誰說的對?」

那人爭了半天也爭不贏對手,很不禮貌的喝問聶傷。

聶傷瞅了瞅他身上草皮一樣的草衣,笑道︰「我只是得神農夢中傳授神文而已,焉能主動溝通神農?你要問,還是問我斗耆國中知識最淵博的智者吧。」

「哪個?哪個最淵博,快快告訴我,我們誰說的對?」那人像只猴子一樣在人群里亂瞄著。

聶傷指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大史,對那人說道︰「這位是我斗耆國祭所的大史,你問他,他一定知道答案。」

大史也是一臉嚴肅,看著那人的眼神中充滿了警惕,斟酌著言辭,緩緩說道︰「你說的對,一年有三季。」

又對年輕學生說道︰「快向這位智者磕頭道歉!」

「我……」

年輕學生怎麼能服?可還是在大史嚴厲的目光逼視下,咬著牙磕了一個頭。

「啊哈哈哈哈!我贏了!是我贏了!」

那人放肆大笑起來,激動的直捶胸脯,趴在地上嗷嗷叫了幾聲,嗖地一聲躥出大門,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听到狂笑之聲越來越遠。

堂內之人更呆了,靜了良久,才听那年輕學生憤憤然道︰「大史,我何錯之有?」

「呵呵呵。」

只見大史神情輕松了下來,捋著胡子道︰「你沒錯,錯的當然是那人。」

年輕學生愕然道︰「可是你……」

大史笑道︰「你知道那是誰嗎?」

「是誰?」

學生們都豎起耳朵听著。

聶傷的心髒在砰砰直跳,不停地自語道︰「千萬不要是那個回答!千萬不要!」

大史笑容一收,沉聲喝道︰「那人,他不是人!」

「啊!」

學生們都驚呼起來。

「果然還是這個回答!」

聶傷心頭劇震,感覺越來越不好,額頭都滲出了汗水。

就听大史在震驚的學生面前繼續說道︰「此人乃是一個……」

學生們長大嘴巴靜靜听著,聶傷神經繃的緊緊的。

「……乃是一個痋者!」

「呼!」

聶傷渾身一軟,長長的出了口氣,抹了把頭上的汗水,暗自慶幸道︰「總算不是那個故事。」

究竟是何事讓他如此心驚呢?

原來,孔子有一次在講學時,也遇到了這樣一個人,和他的弟子爭論三季四季。後來孔子也像大史這樣,承認了那人的說法,讓自己的弟子給那人磕頭道歉,並在之後解釋時,說那人不是人。

孔子遇到的怪事,居然一絲不差的在他身上發生了!這讓聶傷感覺很詭異,好像自己活在一個游戲里,整個世界都被某個禿頂的程序員操控著一樣。

所幸,最後的結果和孔子的不一樣,這才讓他把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孔子對弟子說那個人不是人,而是一只蝗蟲精。蝗蟲精春生秋死,從沒見過冬季,所以才堅信一年只有三季。

而大史卻沒有說出這個讓聶傷心驚的答案,而是說道︰「此人是個痋者。」

「痋者,以自身飼痋,能從身上的痋蟲中獲取特異之力,有鬼神難測之能。不過他們往往因為痛苦折磨而發瘋,看此人瘋瘋癲癲,又來去如風,正是痋者的模樣。」

「這痋者之所以認定一年有三季,我想,定是他身上的痋蟲受不得寒冷,冬季要和痋蟲一起冬眠,所以才……」

「呵呵呵呵。」

大史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可笑這痋者,神智混亂,竟然都忘了有冬季,還和我們在這里爭辯。哈哈哈。」

「痋者最後必然會喪失人性,淪落成蟲妖。此人已被痋蟲支配了,蟲性多過人性。所以我才說,他不是人。」

堂內眾人听到這番話,都感覺後背發涼,幾百號人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半晌,忽听一個柔弱的聲音怯生生的說道︰「敢問大史,那痋者來到這里,會不會……會不會有危險?」

眾人一听,都驚慌起來,就連大史的臉也青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