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為人為畜

「哞……」

「咩咩咩……」

「哼哧哼哧……」

大群牲畜涌進了大門,在牧奴的驅趕下往圈里而去,時而有幾頭桀驁不馴的畜生不服管教逃離群體,立刻就有牧奴帶著牧犬追逐鞭打,偌大的畜院到處都是奔竄叫喊的人畜。

在一片混亂中,聶傷找到了牧臣,他正在馬廄門口听那被綁的馬廄牧奴講述著什麼。

那牧奴一臉委屈,指手畫腳的描述著,說話間看向圉棚,正好發現聶傷,頓時激憤起來,指著聶傷高聲尖叫︰「就是那個賤奴!」

身材矮小的牧臣看了過來,表情陰沉的盯著聶傷,手里的皮鞭一下下的敲打著手心,看樣子準備等到畜群走盡就要來抽打聶傷。

「呵呵,狗奴才告狀了。」

聶傷心中冷笑,沒有退縮,找到機會迅速從畜群的空隙間跑了過去,直接來到馬廄門口,對牧臣施禮道︰「牧臣大人,小人來替那四個小奴領賞。」

那牧臣很是意外,沒想到他還敢來見自己,頓了一下,沉聲問道︰「是你綁了我的留守牧人?」

「是。」聶傷大聲回答。

「好大的狗膽!」

牧臣一聲怒喝,舉鞭威嚇道︰「你一個賤奴,竟敢對牧人動手,想要造反不成?」

聶傷作出一副憨直神態,梗著脖子道︰「我等奉隸臣之命清理馬廄,只知完成隸臣所托,不管其他。這位牧人阻礙小人完成任務,小人迫不得已,只好請他到一邊歇一歇。」

牧臣瞪著他看了一會,見他神色坦然,毫無懼色,臉上怒色漸收,放下了皮鞭,模了模胡子道︰「也罷,你有責任在身,又是為我勞作,也沒有傷人,此事我就不追究了。」

「大人,可是他……」

「啪!」

那牧奴在旁邊叫了起來,話還沒說完,頭上就挨了一皮鞭。

「蠢物!」

牧臣用馬鞭指著他罵道︰「叫你看好東西,不是讓你守門,不放他們進去,他們怎麼清掃?」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今天事情繁重,又要放牧又要清理糞土,人手不足用,這些賤奴是我在隸臣面前說了許多好話才借到的。不讓他們清掃馬廄,難道你去掃?」

「看個空馬廄都看不好,你能做什麼?再犯錯我就把你扔到圉棚里去,和那群綁你的賤奴睡一起。」

他越說越氣,照著那牧奴頭上又是幾下,喝道︰「還不滾去洗馬!」

牧奴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敢糾纏,抱著腦袋連滾帶爬的鑽進馬廄了。

「我手下怎麼全是這種沒用的東西。」

牧臣打跑了牧奴,嘆了口氣,轉身對聶傷道︰「你這賤奴倒是個敢做敢為有擔當的。看你樣子,出身似乎不低,應該有些能耐。可懂畜牧之事?」

聶傷回道︰「小人故國在北境,半農半牧,畜群如雲,自然懂得。」

牧臣上下打量著他,忽然問道︰「我這里正缺得力之人,你可願來做個牧奴?」

「啊?」好消息來的太突然,聶傷一呆之後,又驚又喜,來不及多想,急忙回道︰「小人願意!」

「那好,我去找你們隸臣說說,看他願不願意放人。」

牧臣頷首微笑,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道︰「那四個人今天立了功,我答應要獎賞他們。嗯,你們商量好了?想要什麼?」

給賤奴的獎賞而已,能有多好?聶傷知道輕重,可不敢獅子大張口,試探著說道︰「圉棚內潮濕難耐,鋪草腐爛,小人見馬廄後有一堆陳草,想請大人賜予我等做鋪蓋。」

那是一堆被馬匹踐踏過的干草,還混有些許馬糞,牲畜不食,已經不能用作草料了,不過卻不是廢物。

這個年代普通人的生活也異常艱苦,不論家奴還是商國平民,平日里鋪蓋的也大都是干草,干草還可以用作建材、燃料。總之,那堆干草還有點價值,被很多人惦記著,正常情況下怎麼也輪不到給賤奴用。

所以能不能求的此物,聶傷也沒有信心,提著心看著牧臣。

牧臣果然猶豫了,聶傷見他似有拒絕之意,忙道︰「大人,那四人之中一人肚月復被豬牙洞穿,已經難活了,只求能死在干草上。」

牧臣眉頭一皺,自語道︰「求一個賤奴,又傷了一個賤奴,不好向仲柏交代,此物正好算是給他的賠償罷。」

「好,那堆干草就賞給你們了,自己去取。」他留下一句話,拎著馬鞭離開了馬廄。

「謝牧臣。」

聶傷大喜,立刻奔回圉棚叫人來搬。

……

厚厚一層干草鋪到了每個人的鋪位上,眾人窩在干爽的草堆中,好似鋪蓋了金絲綿被一般,緊緊摟著,個個喜不自勝。

聶傷來到那個受傷的扁身邊,把手中抱著的一大捆干草均勻的蓋到他的身上,問道︰「怎麼樣,和你家里感覺一樣嗎?」

扁點點頭,支起身子,紅著眼楮說道︰「一兩年沒蓋過干草了。傷,謝謝你。」

聶傷笑道︰「謝我做什麼?這是你們四個掙得,我們大家還要感謝你們呢。」

扁搖頭嘆道︰「我們這種低賤之人可要不來這些寶貝,更沒膽量去要,也只有你才有本事能討來。」

「好了,你歇著吧。」聶傷按他躺下。

扁蜷捂著傷口縮在草窩里,聲音哽咽的低語道︰「有家里的味道,只是不知我那父母妻兒現在怎樣了?」

聶傷心中最脆弱的地方被觸動了,自己前後兩世的父母親人又在哪呢?

後世的親人隔了幾千年時空,肯定再也沒機會見到了,這一世的親人,融合了原主的記憶後,對他們也感情甚深。

只是父親聶伯和長兄已經戰死在陣前,母親自殺,幾個後母、幼弟、姐妹則被參戰的商人貴族瓜分,死活不知,更不知在何方。

一起被擄到殷邑的幾百個族人,也都一個不剩的在祭壇上被砍掉了腦袋。如今在這個世界,就孤零零的剩自己一個人了。

淒惶之情涌上心頭。

「不要想這些沒用的。」

他發了會呆,使勁揉了揉臉,驅除心中的軟弱情緒,躺回自己鋪位上,枕著雙手看著屋頂破洞里的星空,喃喃道︰「屋頂也該補一補了,不然下雨又淋濕了鋪草。」

「是該補了。」旁邊的眇老正在用干草編織著什麼,聞言抬頭看了一眼,應了一聲,繼續干手里的活。

對面的大癩听到了,忙翻起身來討好道︰「對對對,好不容易得到的干草,千萬不能再淋濕了。補屋頂,一定要補屋頂。」

老實人廚也道︰「能補就補吧。」

三個小頭目都贊成了,卻听烏鼬懶散的聲音說道︰「用不著吧,說不定明天就死了,何必要白費勁呢?」

眾人聞聲都看向了他,聶傷也意外的偏頭看去,只見烏鼬斜倚在牆上,神情頗不以為然。

「傷,不是我反對你,而是真沒必要,我們都是快要死的人,有補屋頂的力氣,還不如省下來多睡一會呢。」

「這廝自從丟了圉頭之位後,徹底沒骨頭了。」

聶傷坐起身來,神情嚴肅的緊盯著烏鼬,卻一直不說話,烏鼬被他看的心中發毛,不停的撓頭,其他人也緊張起來,以為聶傷怒了,要打烏鼬。

「我們是人,不是畜生。」

好半天,聶傷終于開口了,「做人要有人的尊嚴,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活的像個人,就算死,也要作為一個人去死,而不是像頭豬一樣死去。」

他對著烏鼬厲聲喝問︰「告訴我,你是人還是畜生?」

「是、是……是人。」烏鼬表情慌亂,結結巴巴的答道。

「那就把屋頂補好。」聶傷掃視了眾人一圈,重新躺下。

「傷說什麼我就信什麼,他說我是人,我就做人。」棚里靜了半晌,大癩先發聲了。

「我也要做人,不做豬!」

廚有些激動的感慨道︰「我們一群隨時會死的賤奴,本來活的比豬還慘。自傷當了圉頭,我才感覺自己像個人,我只相信他。」

「我早就說過傷有神靈護佑,我們和他住在一起也跟著沾光。」大癩得意的對其他人講道。

「肯定是這樣。」

「我們這種人被神厭棄,人不如畜,如今重新為人,當然是傷的原因。」

「對,看看乙棚什麼樣,再看我們就知道了。」

眾奴隸對聶傷打心眼里服氣,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聶傷沒有回應他們的馬屁,等眾人聲音漸漸弱了下來,又道︰「不要依賴別人,要靠自己,我不可能一直和你們在一起。」

「什麼?」奴隸們沒听明白,面面相覷。

聶傷沒有過多解釋,轉了個身道︰「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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