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改重復)
說罷,李岩就跟組織的成員交代了一下,接下來他們的回合,就由其他人代替,藺文萱抽空來這邊一趟,李岩將方才所聊,一一告知。
藺文萱听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朝姚廣孝問道︰「國師的世界,有階級嗎?」
姚廣孝點頭。
「下有士農工商,上有王公貴族。」
「並不是無法取締這些,實際上,當初吳楊公學大興之時,連廢除皇室的口號都喊了出來,但楊子任公最後還是放棄了。」
「因為他覺得,單純的破壞掉舊有的階級體系,並沒有任何作用。」
「假以時日,那些東西,會以另一種形式重新復蘇。」
「並不是說廢除了皇室,廢除了王公貴族,就沒有了貴族,就沒有了階級……」
「人是有差異性的,這個根本前提之下。」
「階級總會不斷的衍生出來。」
「固然可以一直斗爭斗爭再斗爭,將其一遍又一遍的消滅,可那,都只是治標不治本,與其將舊有的體系破壞,讓他們偽裝起來,潛伏到斗爭的隊伍當中,不如……留下他們。」
「起碼。」
「吳楊公學做到了人命等價,也做到了人盡其才,哪怕是邊遠山區的孩子,只要有讀書的天賦,他就可以一路免費到順天府、應天府去讀最好的學校,通過科舉之後,可以不用結黨,不用溜須拍馬,只要能力足夠,便可以當上首輔。」
「為官者,只需對人民負責,這便是吳楊公學。」
「他們努力做到最好,但階級依舊存在。」
官僚帝制也好,君主立憲也好,民主共和也罷,這些體制難道有著根本的不同?並不是,區別只是在瓶子的不同,酒該是什麼酒,就是什麼酒。
大明是官僚帝制,但又何曾比民主共和來得差?
姚廣孝在介紹這些的時候,忽然也想到了一些東西,而藺文萱卻先說了出來︰「去級取層,如何?」
消滅階級,留下階層。
階級的本質在于它是與特定的生產關系相聯系的、在經濟上處于不同地位的社會集團或人群共同體。階級的劃分是由人們在特定的社會經濟結構中所處的不同地位和結成的不同關系決定的。
而階層。
學識有高低,技術有強弱,參悟有深淺,每個人的心性不同,修行的程度不同,其所在的階層是實際不同的。
承認這個不同,並不是一件壞事。
因為,這才是客觀唯物,要真認為所有人都是一樣的,那才是唯心。
承認階層,承認不同,才會有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緊迫,才會有修行向上的動力,可是,這是不是與「絕聖棄智」相違背了?
不過。
若要做出取舍,消除階級,消除那些因為出生不同就享有極大資源不同,且各階級之間又有著強大的壁壘,難以打破,造成的極不平等,換成階層這種,只要修為足夠,就直接跳轉的東西,反而要更加適用一些。
階層能夠大行,是的確可以壓制階級的,因為兩者看似相近同源,但卻是本質上的不同。
階級重固化,階層卻強調無障礙。
兩者其實是對立的。
姚廣孝沉吟後說道︰「尚可,仍不足矣。」
階層取代階級,尚且還沒有達到「絕聖棄智」的境界,離「絕學無憂」就更遠了,是好辦法,但卻依舊沒有到根源。
因為過于強調階層,固然能夠取締階級,但也重視了人的「異」化,必然會導致社會動亂。
出現強者為尊的情況並不意外。
這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就是至尊會的理念……
藺文萱當然知曉,所以,她笑了笑,說道︰「佛家有廣發菩提心一說,每進一層,需要發一宏願,如何?」
姚廣孝凝眉,轉動著手上的念珠。
如果說階層代表著權利,那宏願則代表了義務,權利與義務的相等,發宏願以道基為擔保,若是不成,若是違背遺忘,必然大道破碎,修為一落千丈,階層也就掉了。
而每進一層,需發一宏願。
這樣會極大的抑制人們對提升階層的執著,這也的確起到了「絕聖棄智」的作用,讓階層一說,變得可行起來。
「善哉,善哉。」
姚廣孝稱贊了一聲,藺文萱提出的這些東西,其實並不復雜,道理也很簡單,這遵從了大道至簡的原則。
的確也體現出了藺文萱的非凡才能。
但。
到這一步,也不是沒有人能夠提出類似的說法,真正要解決問題,還需要到「絕學無憂」才行。
「還請姑娘為貧僧繼續解惑。」
姚廣孝表示了請教的姿態,但藺文萱卻不再繼續了,她淺淺一笑,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接下來該國師來講了。」
姚廣孝微愣,隨後含笑點頭。
只是,他卻久久沒有開口,閉目沉思,念珠轉動……
忽的。
他拈花一笑,說道︰「我這一半,卻是悟到了,施主呢?」
「國師先說。」
「好。」
姚廣孝應下,以手沾茶水,在桌子上寫下了︰「此心安處是吾鄉。」
藺文萱看罷,也寫道︰「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姚廣孝和藺文萱看到的其實是一樣的,即便是王陽明先生會勉勵「人人都要做收拾精神自作主張的大英雄」,卻也不會說一定要強迫所有人都「出人頭地」。
能進,更要能退。
長聲問道是修行,治理天下是修行,傳道受業是修行,種豆南山下亦是修行。
所以。
姚廣孝強調的是心安,以求心安,而非求銳進,故而絕學無憂,一個社會,既要容得下拔尖出頭的人施展才能,更要容得下無欲無求的人恬然自怡。
無論階層如何,追求的重點,應當是心安。
安而後能得。
而藺文萱的則更加現實一些,她的重點在「還」,人是有社會性的,靜極會思動,動極也會思靜,一個社會不能上了發條一樣,催促每個人無時無刻的都在前進。
除了勞逸結合外,還要能夠「還」。
要能接受階層的下降,甚至主動下降,去找屬于自己的舒適區,而這個「還」,不應該受到社會的鄙視和嘲弄,它本應該是一種很自然,很合理的事情。
有還了,便有進的余地。
厚積薄發,一步登天,階層之間,又何須循序漸進?躬耕半生的老農,就不能有開悟的一天?還是為了安,安是為了悟。
每進一層,發一宏願。
發宏願是強制就要去執行嗎?不,那就著了相,宏願的本身是持菩提心,有菩提心在,何時都可以去做,你的宏願是為眾生,但結約之人……只有自己。
所以。
去級取層,修持菩提,還安悟得……便是絕學無憂。
是天下為公的「心法」!
…………………………
…………………………
在文明覺悟的第一階段︰天下為公。
達成天下為公,不論是馬列還是吳楊公學,這些都是調整分配的手段,而調整分配的本質是讓社會健康的運行下去,生產力能夠持續發展。
完善公平的分配制度,一定程度的生產力,便是天下為公的物質基礎。
文明向來性命雙修。
所以,要有「去級取階、修持菩提、還安悟得」的心法才行,如果沒有這種心法,再好的物質基礎,再好的公平環境,也只是曇花一現。
以舊時代的華夏舉例,前三十年不可謂不公平,後四十年不可謂不發達。
但。
曾經引以為傲的「農民」身份,在什麼時候開始就變成了貶義詞了呢?這里面有著極大的問題,問題就在于前三十年尚且有分配公平,後四十年已經沒有分配公平了。
可即便有分配公平。
那時候的農民,他就真的心安了嗎?不,他安不了,首先他連肚子都吃不飽,何處心安?又從何處說我種田是因為我喜歡種田?
那不叫心安,那叫安分,而這個安分,是外部環境的公平所給予的。
不是他喜歡田園牧歌的生活,不是他喜歡看著生命從大地萌芽,不是他喜歡看著作物的成長,秋收時那滿目金黃的喜悅。
亦或者說,現實里這種美好是少數的,面朝黃土背朝天才是務農的主基調,每年春季眼巴巴的望著天空,希望老天爺能賞一場雨,才是真正的田園……
所以。
他也很想當工人,拿國家的鐵飯碗,旱澇保收。
他也很想當干部,很想當科學家,很想當醫生……只是,他當不了,種田也沒什麼問題,大家都在種田,日子都是這麼過的。
所以。
于個人而言,那個時候盛行社會主義的時候,也不曾有開悟過,絕大多數人雖然知曉為國家崛起而努力工作,為了美好的生活挖水庫修大壩……
但,他們其實也是「懵懂」的活了一生。
可至少,那時有著分配公平。
待以後,生產力是越來越發達了,人們可以接受到的信息也越來越多了,可人也獲得愈發渾渾噩噩了,在娛樂至死的年代里,人們是左也不安,右也不安,貧也不安,富也不安。
連安分,都沒了。
更遑論心安。
農民、工人淪為貶義詞,教師、醫生再也沒有了神聖的光輝成為了「職業」,政府職員別說心中有「天下」二字,連本職工作做好的又有幾個?
所有東西所有標準都在下沉。
政府所擔負的社會責任越來越少,公檢法的失格,讓惡人越來越肆無忌憚,讓敢于抗爭的人越來越心涼。
族群已經崩塌,家庭也在解構……
公序良俗,那首先得有公的單位,以前還有居委會,現在只有物業,而物業卻在花你的錢騎在你頭上拉屎。
一棵參天巨木,其根基必然深不可測,茂密而發達。
但,那些根基正在萎縮……
我們完成了西化,丟失了自己的文明,然後就在西方文明這套規則下,逐漸走入無法扭轉的深淵,在無盡的折磨中等待一個滅亡的導火索。
也正是這一切的一切,有了第二次幻想降臨。
在回歸之後,勝利的果實,可控核聚變的實現,生產力的高度發展暫時緩和了這些,可僅僅不到二十年,就開始愈演愈烈了。
在以前。
我們根本找不到答案,後來,經過歷史研究社的努力,我們明白了歷史的真相如何,我們明白了正本清源才是出路。
我們可以解放生產力,我們可以做到分配公平。
但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依舊一頭霧水。
所幸。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大明世界線上的來客交流過後,終于找到了第一階段的完整答案,除了勤修「武功」外,我們還要時時參悟「心法」。
唯有心法大成,方才算是真正完成了「天下為公」。
如此。
才好進階第二階段的長生革命,達到「人人皆往聖賢」。
最後才進入第三階段的「為天地立心」。
歷史研究社要給出通往覺悟的方案,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都不急著給出詳細的方案,但第一階段如今有了完整的總綱之後,也總算知道該如何去系統的論證了。
「多謝國師。」
在找到答案後藺文萱表達了感謝,姚廣孝含笑搖頭,說道︰「是貧僧該謝你們才是,大明沒有你們這樣的經歷,所以無從悟起,而你們已經有了這方面的意識,又處于矛盾最激烈的時代,哪怕沒有我們做參考,假以時日定然也能悟得。」
藺文萱搖頭︰「不,現在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伴隨著周瑞改革的推進,當今世界的矛盾越來越激烈,至多三五年決戰就要來臨,甚至可能更早,每早一天完成「覺悟檔案」,他們就多一分勝算。
藺文萱的感謝是實實在在的。
別看心法的完成幾乎是藺文萱在說在解,可科學研究這種東西,做研究的研究生出了成果,最主要的功勞是誰?是導師。
因為導師可了問題,給了方向。
姚廣孝不提,他們哪里知道這一片空白?在這之前,他們還在認為革命軍所信奉的共產主義那套,是可以做到「天下為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