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恍如溺者上岸的鯨吸聲，回蕩在幽暗房間。
「唔，頭好疼！」
鐵匠學徒摩里斯捂著幾乎要爆炸的腦袋，感覺就像是一頭栽入了鐵漿中，炙熱、刺痛、腐蝕……以及麻木。
「呀……少爺醒了，少爺醒了……老爺、主母……少爺醒了！」
飽含驚喜的尖叫聲，打斷了摩里斯的痛苦。
他茫然抬頭看去，目之所及，這間臥室邊邊角角所呈現的造物，令他徹底呆住了。
陽雕陰刻的木質家居；
晦澀冗繁的神秘紋路；
精致若玉的絕美瓷器；
……天吶，還有以珍貴鐵器打造的花盆架？
這在佐西克德萊登不曾見過的奢侈，直接把摩里斯看呆了。
‘這是哪里……我、我怎麼到這里了？對了，我是誰？’
哲學三問剛剛冒出，一股不可名狀的記憶，突然從腦海深處翻涌而出。
「唔——」
這股記憶來得是那麼的急促而令人措手不及，令本就頭疼欲裂的摩里斯直接僵化。
「宏邈……宏邈，我就知道你會沒事的……」
此時，門外傳來歡喜的哭泣聲，只見一位身著精致羅緞的婦人，紅著眼眶奔了進來，一把抱住呆滯的摩里斯，嚎哭不止。
摩里斯瞪大眼楮，任由婦人死死擁抱。
涌入大腦的記憶，已然令他徹底呆滯住了！
他不知道，這是佐西克德萊登的鐵匠學徒摩里斯回應夢中囈語之後，變成了孫宏邈？
還是孫宏邈昏迷之後，做了一個極其逼真的夢，最終在家人的呼喚下……蘇醒？
「好了，瑤箐，讓大夫給宏邈看看，他剛醒不久，不宜大喜大悲……」
一聲雄渾而穩重的聲音傳來。
摩里斯……啊，不，孫宏邈下意識循聲看去，是一位同樣衣著華麗，不怒自威，黑發黑瞳的中年男子。
「對對對……老爺說的對，瞧我，太激動了……」
婦人這才反應過來，松開孫宏邈，只是一看到孫宏邈的臉龐，淚水便是止不住的噗噗掉落。
孫宏邈茫然的看著這一幕，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摩里斯也好，孫宏邈也罷，現在的他，就是孫宏邈！
……
「域外來客？域外來客！域外來客！」
「師傅你是對的，你是對的……嗚嗚嗚……天下人都錯了，天下人都錯了……師傅你開開眼啊，看一看啊……看一看啊……」
城外無名荒山上，六千年名震天下的「一念知」傳人——堪機人，伏跪在地上，肩膀聳動，顫抖不已。第344章
在他掌心，幾千年來一直旋轉不休的天機羅盤，終于停了下來，遙遙指向前方那座巍峨凡人之城。
六千年前，名震天下的大乘修士一念知，忽然一夜之間銷聲匿跡。
而後意外被人發現時，已經墜入凡道，一身真斗不過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這個發現，令天下震驚！
亦引來邪魔正道的虎視眈眈。
無論是為了大乘修士的財富；
還是想探知他墜入凡道的根源。
自那以後，靠著一手卜卦之道趨吉避凶，一念知經歷了長達九百年的顛沛流離生活。
然而天道有缺，他終究還是落入東煌宗之手。
也就是那時候，天下才知道一念知為何墜入凡道？
——他堪破了天機，發現了域外來客，為了封印那遁去其一的天機，耗盡修為。
但天下人對于這個答案並不滿意。
甚至嗤之以鼻！
因為他封印的那一縷天機，不見了。
有人說，一念知是走火入魔，不願承認，杜撰而出的謊言；
有人說，一念知這是假死渡劫，拖延應劫時間；
還有人說，一念知這是耗盡一身修為煉制渡劫秘寶；
沒人知道，那顛沛流離的九百年里，一念知確實在煉制秘寶，他將那一縷無法堪破的天機，煉為一件極為雞肋的尋寶羅盤。
它唯一玄妙之處，便是可以同源相吸。
堪機人也是一念知這九百年來培養的接班人。
「師傅，弟子不孝，無法第一時間掃墓告知，待我找到域外來客，定星夜而往！」
堪機人遙望師尊衣冠冢，鄭重叩拜。
待站起，他鄭重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身上的塵埃，像凡夫俗子一樣，向山麓腳下城池走去。
……
……
「虛無宇宙？」
寧修遠看著呆呆坐起的摩里斯，有些失神的呢喃一句，陷入沉默。
許久，他才回過神來，不再關注虛無宇宙的摩里斯。
此時，在他面前，摩里斯的尸體冰冷如霜。
點點霞光從尸體上冒出，在重疊的時空中，凝聚出一份高位特性——不死術士。
是的，摩里斯正是他從魔法大陸佐西克尋來的實驗體。
實驗很成功。
他成功承受住了不死術士的侵蝕，獲得了不死術士的知識反饋。
這份知識，亦被寧修遠通過交易審判官交易而來。
至于摩里斯為何出現在虛無宇宙中？
倒不是交易。
寧修遠也不可能在完全可控的情況下，假惺惺的扮演仁慈公正！
除非儀式需要。
他之所以將摩里斯丟進虛無宇宙，只是想消滅追溯的可能罷了。
他隨手將摩里斯尸體摧毀，攪亂時間長河，待萬無一失之後，這才斟酌起高位特性不死術士。
不死術士
——舊日外神的褻瀆者，混沌宇宙的寄生者，時空鐘樓的校鐘師。
按照蟾之神撒托古亞所言，不死術士錨定舊日不死不滅。理論上來說，「死亡的抬棺人」其實更適合成為特性名號。
既然如此，為何還偏偏叫不死術士？
現在寧修遠明白了。
原來，不死術士不僅可以錨定舊日，還能借用所錨定的舊日力量，像魔法師、巫師、術士那樣，施展出不屬于自己的力量。
如果高位特性也分三六九等的話，那不死術士絕對名列前茅。
然而這份高位特性如此特殊，為何鮮見舊神獵殺夢境諸神，收割特性？
僅僅是因為夢境諸神不容易發現？
還是因為夢境諸神受到蕃神的庇護？
不！
僅僅這兩點，還不足以解釋原因。
這個令寧修遠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直到現在終于真相大白！
——不死術士的超凡儀式，赫然需要得到至少舊日位格存在的承認和默許。
換言之，與其說是不死術士錨定了舊日外神；不如說是舊日外神默許了不死術士的寄生。
僅此一點，就令融合不死術士難如登天。
但這還沒完。
對于非舊日位格的生靈來說，在無限時空尺度下，死亡將是必然之事。
若想愚弄死神，必須得在萬眾矚目且無人懷疑之下，徹徹底底的死亡一次，行舊日之下卑劣生靈死亡義務。
然後再通過非不死術士能力，重新復活。
參與之人越多，懷疑死亡之人越少，儀式完成度越高！
至此，不死術士超凡儀式才算正式達成。
「不愧是夢境諸神孕育的特性！力量詭譎強大，儀式難度也極為恐怖。」
「這對于一般人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僅僅是第一關錨定一位舊日支配者就已經徹底卡死。」
「即便能找到一位較為友善的舊日支配者完成儀式，也有可能留下不可預測的隱患！」
寧修遠驀然想到他操控傀儡面見「豐饒之神、翠綠之形」時的失控。
隔著傀儡，尚有可能被順藤模瓜︰
更何況超凡力量的錨定？
「如此也難怪舊神放棄獵殺夢境諸神，攫取特性！」
「這根本就是一個天坑！」
「但對于我來說，不死術士超凡儀式並非沒有完成的可能。」
寧修遠眸光閃爍起來。
他認識不少舊日支配者，甚至認識外神。
但這些存在，並不能助他完成超凡儀式。
不是祂們不願意，而是他不願意。
他可不想成為這些可怕存在的附庸，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完成儀式的關鍵，乃是︰
——舊日支配者‧白色蠕蟲‧魯利姆‧夏科洛斯！
已經頂替白色蠕蟲命格的他，完全可以以本體白色蠕蟲名義，默許分身阿瑟斯的寄生。
「不過，這樣一來，我和白色蠕蟲的綁定可就越來越深了，這會不會造成隱患？畢竟在宏觀宇宙尺度下，白色蠕蟲終究會醒來。」
寧修遠呢喃自語。
「不！」
「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絕對的事情。即便是永在的舊日支配者，也會陷入死亡般的永眠。」
「不死術士乃是舊日的寄生者，這並不意味著，寄生者一定弱于宿主，受控于宿主。」
「我若足夠強大，即便白色蠕蟲醒來，又能奈我何？」
「退一萬步，即便我不以白色蠕蟲為寄生目標，當祂醒來時，也不會放過我。」
「左右一身債，還忌憚什麼？」
「事實上，白色蠕蟲也是我目前最好的儀式目標。」
「只有沉睡的舊日支配者才是安全的、可控的。」
「否則再多的規則束縛，也無法保證舊日支配者在關鍵時刻不出亂子。」
「一旦在儀式進行的關鍵時刻搗亂，那將是致命打擊，尤其是以死亡為儀式的不死術士。」
在思緒徜徉中，寧修遠敲定了不死術士的第一個環節，旋即又推演起超凡儀式的第二個環節。
「錨定舊日好解決，眾目睽睽之下死亡，可就有些難了啊？」
「在外界眼中，我已然加冕為幻夢之神，不死不滅，因此即便死亡，也不會有人相信。」
「看來，這場超凡儀式必須得使用全新的分身化名。」
「我有真實教會，綠皮獸人，虛無宇宙，以及部分黎明教會、基金會為錨定，目前來說，錨定還算穩固，即便使用分身化名，影響應該也不大。」
「復活部分我早有準備，應該也不難。」
「現在唯一難點是，我若徹底死亡，析出的超凡特性怎麼辦？」
寧修遠眼楮眯了起來。
服用不死術士之後，他將擁有三份高位特性——暴君、眾生之母、不死術士。
這三份特性一旦曝光，必然引來群雄窺覬！
說不定連舊神、舊日支配者都會窺覬這份財富，大打出手！
在不死術士超凡儀式的要求下，他根本無法「靜悄悄死去」，規避這份風險。
當然了，只要他的超凡特性未被完全融合。
當他復活時，這些屬于他的超凡特性，終將倦鳥歸林，再度回歸。
在他所擁有的超凡特性中，除了佔卜大師具有快速融合的可能，其他幾種特性，都很難快速完成融合。
而佔卜大師，正是他準備替換的特性。
因此特性被搶走融合的風險並不高。
想到這，寧修遠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被搶風險不高，但暴露本體風險高啊！」
可不是，若是讓黎明神教察覺到死亡之人就是他阿瑟斯，那可就麻煩了。
想到這，寧修遠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將問題重新梳理一遍。
「也就是說，我死亡之後，必須得保證超凡特性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可是又有誰能在貪婪和窺覬之下，保存我的超凡特性？」
思維角度一換，寧修遠驀然瞪大眼楮！
——只索取對死者的權力，對生者沒有半點興趣的——藏骸所之神‧莫爾迪基安！
只要他死在藏骸所之神祖爾巴哈薩爾城，祂必然會將他的尸體作為食物收藏起來。
如果胃口大開的話，或許還會當場食用。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就太好了。
當初為了預防冰焰之主亞弗姆扎，他從猶格索托斯的化身烏姆爾處，獲得兩個復活法門︰
——安卡復活術和尸食復活術。
早已預防了本我被徹底毀滅的極端情況。
想到這，寧修遠長長吐了一口氣。
現在他只需要再求證一下關于藏骸所之神的資料，即可將「白色蠕蟲」和「藏骸所之神」作為不死術士超凡儀式的關鍵節點。
雖然他獲知的資料，幾乎都是出自蟾之神撒托古亞的眷者‧伊波恩所撰寫的《伊波恩之書》。
但他還是決定再詢問一下蟾之神，相互印證一下。
思緒定，他正要開口，不料，靈性倏爾激蕩起來，瘋狂示警。
本該淪為一片模糊背景音的祈禱聲，驀然傳來一道清晰的祈禱聲。
那聲音仿佛被終北大陸萬載寒風洗練過，帶著刮骨之寒和凍斃靈魂之冷，令他渾身顫栗，卻滿懷不可言喻的喜悅，想要靠近並回應。
他牙關暗咬，竭力抵抗著這份污染和玷污。
然而褻瀆舊日之名的他，終在此時付出了代價！
「冰焰之主亞弗姆扎——」
許久，寧修遠在槽牙咬碎名諱中，回應了這份褻瀆而狂妄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