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渾渾噩噩,心不在焉,你還打什麼鐵?不知道還以為你進了霍姆斯的紅磨坊?」
差點被學徒打到的鐵匠師傅,暴跳如雷的訓斥著學徒摩里斯。
噴涌而出的口水,比起砧石上的四濺火花,只多不少。
摩里斯低著腦袋,任由師傅訓斥著,心中委屈不已。
最近不知怎麼的,總是夢到一個奇怪的夢。
最初的時候,那個夢只是一段模糊的囈語;
慢慢的,囈語聲越來越清晰。
「徘徊的陰影,流浪的死亡,因殺戮玷污而竊喜,因鮮血迸濺而歡愉,大袞、海德拉,欣然凝視汝之獻祭,待群星歸位,拉萊耶升起,汝亦將承蒙救贖!」
那飽含死亡魅惑和邪惡皈依的囈語,令摩里斯愈發恐懼著睡眠。
他害怕……害怕會忍不住誘惑,追尋那夢囈痴語!
不知過了多久,師傅終于訓斥累了。
摩里斯也結束了這段精神折磨。
雖然相較于夢中囈語,它顯得不值得一提。
入夜,鐵匠鋪終于關門歇業,走出燥熱爐屋,一陣風來,令昏昏沉沉的摩里斯精神為之一陣。
他徘徊在清冷街道上,不敢回家。
但不回家又能去哪里?
在一陣猶豫中,他心頭一橫,抬腳邁入一條漆黑小巷。
在穿街過巷中,他在一棟略顯陳舊的獨棟小屋前停下腳步。
這里是貧民區,房屋堆疊如魚鱗,插腳難入,偏偏這座小屋卻能獨享一塊空地,可想地位之特殊。
他走到門前,糾結許久,敲響門扉。
「進來吧!」
門內傳來蒼老的聲音。
摩里斯聞言一咬牙,推開房門。
迎面而來的刺鼻腐臭味,令摩里斯臉色一白,喉結滾動,差點當場嘔吐。
他下意識想走,但一想到那恐怖夢中囈語,他還是留了下來。
「咕嚕!」
他生生眼下返至喉邊的嘔吐,源于胃袋的酸臭令他更加難受。
抬首四顧,這座不大小屋內,堆滿了瓶瓶罐罐。
仔細看去,那瓶瓶罐罐中,分明封泡著各種浮腫發白的器官。
也不知是人類,還是動物?
沿著昏暗燭火光源,向里看去,只見在一張腐蝕得坑坑窪窪的石台邊,一名頭發稀疏,身材佝僂的老巫師,正夾著單片眼鏡,打磨著一枚寶石。
「情緒體萎靡,心智體衰微,天人體活躍……做噩夢了?」
老巫師抬頭瞥了一眼摩里斯,隨口問道。
僅僅一句話,便將摩里斯的忐忑化為烏有。
他激動的道︰「沒錯,海曼大師,我我我這幾天一直在反反復復做一個噩夢,我感覺都要瘋了,你幫幫我吧!」
他說著,突然想起來什麼,將身上所有錢財全部取出︰「這是我的診金,您看夠嗎?不夠,我我回家去取。」
老巫師看都沒看摩里斯取出的錢財,繼續打磨著寶石,道︰「詳細說說吧!」
「是是……」
摩里斯連忙點頭,將他遭遇的夢中囈語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說完,屋里陷入了安靜。
只有老巫師打磨寶石的摩擦聲。
摩里斯滿臉熱切和期盼的看著老巫師,等待著他的開口。
「你這是遭遇邪祟了!只在夢中出現,恐怕是那個地方的鬼東西,帶上這顆寶石,它會出現在你的夢中,帶著它,回應那個聲音。」
老巫師轉身,從身後一個木盒中,取出一顆綠寶石壓在桌邊
「回應那個聲音?」
摩里斯傻眼了︰「然後……然後呢?」
「它會解決一切。」
老巫師抬了抬下巴,示意桌邊的綠寶石。
摩里斯還想開口詢問,不料房間深處陡然傳來一陣「咯咯咯」聲,宛如野獸低吼,又像惡魔咆哮,生生將他的疑惑打斷,只能干巴問道︰
「我、我該支付您多少錢?」
「事情解決了,帶著寶石再來。」
「這……」
摩里斯一怔,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房間深處,伸手拿起桌邊寶石,滿心驚恐的離開了巫師小屋。
老巫師對于摩里斯的反應,置若罔聞。
對于他的遭遇,更提不起半點興趣。
相較于牆外的恐怖,區區夢境侵蝕,不過是癬疥之疾罷了。
這個滿身生鐵味的年輕人,甚至根本不知道,他手中敲擊的每一塊生鐵,都是來自不死亡靈的采集。
那是比夢中鬼物,更加可怕的存在。
……
……
回到家,摩里斯簡單洗漱之後,在一陣猶豫中,躺在視之如棺木的硬榻上,右手死死攥著綠寶石,閉上了眼楮。
不知是太累了?還是綠寶石的安撫?
剛剛闔上雙眼,他便仿佛踩空般,墜入無盡虛妄深淵之中。
那令人嫌棄卻歡喜的囈語,再次回蕩而起。
‘徘徊的陰影,流浪的死亡,因殺戮玷污而竊喜,因鮮血迸濺而歡愉……’
那奪魂攝魄的聲音,令摩里斯靈魂尖叫。
他驀然想起什麼,抬手看去。
只見他掌中,果然出現了一顆綠寶石。
「你……你是誰?!」
摩里斯尖叫起來。
聲剛出,在夢中呢喃的聲音驟然停止。
「呼哧……呼哧……」
陷入沉睡的摩里斯猛然睜開眼楮,他看著熟悉的天花板,又下意識看向手掌。
那顆綠寶石,依舊安靜的平躺著。
「這就……結束了?」
他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綠寶石。
一個令他驚悚而憤怒的念頭,浮現而出。
他曾听人說過︰
所有邪祟之事其實都是老巫師所為,每當他缺錢的時候,就會派遣他豢養的精祟僵尸,騷擾他人,借此騙取錢財。
如果……如果這是真的……難怪他一眼就能看出我在做噩夢。
這、這一定是他在指使!
摩里斯越想越覺得大有可能。
看著手中綠寶石便越厭惡,最終他怒從心中起,猛然將綠寶石投擲出去。
綠寶石撞到牆上,反彈而落,滴溜溜滾在窗邊,打著璇兒,仿佛在嘲笑摩里斯的無能狂怒!
——你便是察覺真相又能怎麼樣?還不是得乖乖送錢?
摩里斯眼楮發紅的盯著綠寶石,表情突然驚恐起來。
在微弱的月光下,牆上倒映出無數濕滑漆黑的觸手,在交織扭曲中穿過現實和夢幻的隔閡,席卷而上,將莫里斯淹沒……拖拽向隱于床榻之下的黑暗。
「不——唔……」
摩里斯尖叫。
聲未出,一段觸手驀然卷入他的口腔,堵住他的喉嚨,扼住殘存的掙扎。
充滿血絲瞪大的雙眸中,閃爍著一抹後悔莫及的明悟!
他在夢中深淵,回應了不可名狀的存在。
那潛伏在夢境黑暗中囈語的存在,找到了他,召喚了他……
「嗚嗚……」
摩里斯嗚嗚大吼著,拼命抓取著掉落在床邊的綠寶石,那發白的指尖,迸發著打鐵也不曾爆發的力量。
他……他抓到了!
摩里斯臉上閃過一抹竊喜。
「 當!」
來自夢境深淵的大門轟然合攏,無數可憎的、黏滑的、不可名狀的觸手,將他和那一抹竊喜,以及綠寶石拽入無垠深淵,盡數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