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潯就這麼一路跟丟了魂一樣被她拖著走，看見餐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出來一鍋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面。
鍋碗瓢盆終于不再是擺設，都派上了用場，偌大的房間里彌漫著讓人心安的飯香，冷冰冰的靈堂陡然變得像個家起來。
「湊合吃吧，霍少爺，比不上您常去的米其林，談不上好吃不好吃，果月復綽綽有余了。」齊沖拿起一個小瓷碗，「要西紅柿嗎？」
霍潯一句「不要」剛說出一個「不」字，齊沖就從善如流地盛上幾塊西紅柿︰「哪那麼多臭毛病，都是慣的」
霍潯︰「……」
那你還問什麼。
霍潯本以為自己會食不下咽，畢竟自己從小到大一見到陳美珠就沒有好事發生，已經形成生理性反應了，可是從齊沖手里接過碗，一不小心就吃完了，西紅柿沒有他討厭的銹味兒，酸酸甜甜，極為開胃，面條也煮得很軟，入口即化，幾乎都不用他怎麼嚼，落到胃里，溫溫熱熱的，連帶著冰涼的心都一起融化了。
「哎……我不吃了……」霍潯剛放下筷子，齊沖眼疾手快地搶過他的碗，又添了一碗面條，依舊是滿滿當當的西紅柿。
「什麼不吃了。」齊沖說，「你長這麼大高個，不能就吃這麼點小雞食兒。」
霍潯︰「……」
齊沖抬起眼皮看他正盯著自己︰「看什麼看？你知道王爾德吧，就是寫童話的那個王爾德？」
霍潯乖乖地端起碗︰「知道，怎麼了？」
「他說過，胃是離心髒最近的器官，只要把胃填滿了，心也就沒那麼空了。」齊沖說，「所以，下次心情不好的時候，你就去米其林胡吃海塞，吃完你就不煩了，別搞絕食那一套，那純粹就是惡性循環。」
霍潯再次飛速地把碗清空了。
「去把碗洗了。」齊沖支著下巴看著他，「會洗嗎？」
霍潯搖搖頭。
「不會洗還不會學嗎？我看你也不笨，我就教一遍啊。」
齊沖把剛買的洗潔精擠到碗上，用水潤濕海綿，慢悠悠地洗干淨一個碗。
「知道一個碗洗沒洗干淨的標準是什麼嗎？」
「不知道。」
「真笨，當然是碗壁上的水既不成股流下，也不聚成水滴，而是有一層均勻的水膜。」
霍潯一頓，忽然反應過來這是高中化學實驗課上學過的玻璃儀器洗滌干淨的標準。
他不錯眼珠地盯著齊沖。
齊沖把碗放回架子上︰「你看我干什麼？我臉上有字嗎？」
「我看你真是長了一張老婆臉，又好看又耐看，我真想把你娶回家。」
齊沖︰「快拉倒吧，你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呢，趕緊掐斷這個違法想法吧。」
安撫完霍潯，齊沖恢復了奔走于各個工作間的生活。
雙休日，咖啡店人多，小情侶們都願意來這里幽會，齊沖忙得腳不沾地，剛剛搞定幾個外賣訂單，玻璃門上的小風鈴又響了。
齊沖忙得自顧不暇，偏偏另一個店員又跑去上廁所了，她頭也不抬，清了清干啞的喉嚨，柔聲說︰「歡迎光臨，請問需要點什麼？」
「你好，齊小姐。」一個溫柔的女聲從前面傳過來。
齊沖手下的動作倏地停住了，她抬起頭，眼前正是霍潯的媽媽。
陳美珠顯然精心打扮過了，雖然年紀擺在那里，然而絲毫不影響她的賞心悅目，穿著一身駝色的套裝，脖子上的小絲巾是大方的經典款，整個人往那里一立，竟然也顯得十分苗條。
齊沖知道陳美珠早晚有一天會找到自己這兒來，但屬實沒意料到她的動作如此之快。
她擠出一個微笑，緩緩開口打了招呼︰「您好。」
陳美珠和善地沖她笑笑︰「齊小姐，你有時間嗎？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齊沖掃了一眼咖啡店︰「那，阿姨，您能等會兒嗎，我還有半個小時交班，現在店里客人太多了，我實在走不開。」
「沒問題。」陳美珠微微點了點頭，自顧自地坐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去了。
齊沖打發完一大批客人，終于迎來了換班的同事，她來不及喝一口水就匆匆換下工作服，趕去赴陳美珠的約。
「齊小姐，我也不知道你愛喝什麼，就隨便點了兩杯店里的熱門款。」陳美珠把一杯咖啡推到齊沖面前，「熱的。」
齊沖抿了一口︰「謝謝。」
陳美珠打量著她，緩緩道︰「齊小姐，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齊沖沉默地點點頭。
「我叫陳美珠，是……是霍潯的媽媽，但是，昨天你也看到了，小潯他並不想看到我。」
這話齊沖沒法接，霍潯昨天那個樣子有眼楮的都能看出來，他唯恐避陳美珠不及。
陳美珠沉默了好一會，才猶豫著說︰「我今天找到齊小姐這里來，是想麻煩你幫個忙。」
齊沖直覺知道陳美珠接下來要說什麼。
果然，陳美珠下一句就是︰「我想請你幫忙勸小潯和我見一面。」
齊沖雖然不忍，還是硬著頭皮說︰「這個忙我怕是幫不了。」
陳美珠的語調十分懇切︰「齊小姐，實不相瞞，我已經找人打听過你的背景了，我知道小潯很喜歡你。你說的話，小潯或多或少也會听一些的。」
齊沖思慮了片刻，才沉聲問︰「那我可以知道您當初為什麼拋下霍潯，和霍世明離婚嗎？」
陳美珠的眼眶瞬間紅了︰「不是我不要小潯，是霍世明把他從我身邊搶走的！」
齊沖一愣，收緊了手指。
陳美珠嘆了口氣，緩聲道︰「我和霍世明結婚三年後生下了小潯，那時候霍世明的公司剛剛起步，每天忙得不著家，除了應酬就是應酬，霍世明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想要在這座城市扎根，想成為‘人上人’，可是他不知道空有文憑和才華是打不開門路的。」
這是毋庸置疑的，有時候才華並不能成為一塊有分量的敲門磚。
「後來，我父親，也就是他的大學教授，給霍世明介紹了幾個生意，他的公司漸漸有了起色……可是後來有一天，霍世明大概是听見了什麼風言風語，把我父親也劃分到瞧不起他的那一類人去了，然後，漸漸的，他開始看我不順眼，甚至不願意和我說一句話。」
齊沖听得出神，霍世明這個人，偏執是刻進骨子里的。
「我忍受不了這樣的冷暴力，精神狀態變得很差，頭發大把大把地掉，連小潯也不想照顧，甚至有一次在他大哭的時候，我竟然產生了拿被子悶死他的想法……」陳美珠的喉嚨輕輕一動，聲音哽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才繼續說，「朋友看不下去了，帶著我去了趟醫院，醫生告訴我我得了產後抑郁癥，我帶著小潯回到了父母家，他們知道這件事後，堅持讓我和霍世明離婚，我那會兒天真，還以為霍世明以後會回心轉意，哪知，這是我做得最錯誤的決定。」
「霍世明得知我回娘家後，馬不停蹄地趕去接我回家，和我父母道歉，言辭懇切，聲淚俱下，」陳美珠說到這里，露出一個近乎自嘲的苦笑，仿佛是在嘲笑幾十年前愚蠢的自己，「但是我們一家人都被他騙了。」
「我帶著小潯回到家後，他找了一個保姆，以我生病需要多休息為由，不讓我照顧小潯，所有喂女乃、換洗尿布、哄他睡覺這些事都讓那個保姆代勞，不僅如此，他還控制了我的出行，切斷了家里座機的電話線，趁機拿走了我的手機，把我與外界完全隔絕起來，我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
「就這麼過了小半年，我終于趁那個保姆出去買菜的時候，跑到大街上，找路人打電話給我父母，他們知道後，連夜趕到了這里，把我接走了。這一次，我終于下定決心，打算和霍世明離婚，我想我們母子二人不需要霍世明也能幸福快樂地生活。」
齊沖深知以霍世明的為人，事情哪會輕易解決。
陳美珠話音一轉︰「但是霍世明拒不同意我的離婚申請，不得已，我們只能對簿公堂，離婚訴訟是很快通過了，但是小潯的撫養權才是我最想要的，可是，可是霍世明那個混蛋，他拿出了我產後抑郁的病歷單，告訴法官說我不具備獨立撫養孩子的資格，而且，她還賄賂了那個保姆，那個保姆站在法庭上信誓旦旦地說，看見我虐待孩子。」
「人證物證都在，法院當場判決小潯的撫養權歸霍世明所有，但是保留了我的探視權。」
「我和父母第一次去探望小潯，就被霍世明拒之門外。接下來的第二次、第三次，依然如此，我跑到美世集團找到霍世明，質問他為什麼不讓我看孩子，他只是輕飄飄地回答我……」
陳美珠想起來那張自己曾經戀慕的面孔月兌口而出冷冰冰的話，依然歷歷在目，錐心一般疼。
霍世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中的深情早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冷漠取代︰「探視權是法院賦予你的權利，不是我賦予你的，只要霍潯在我這里一天，你就永遠別想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