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沖的話還沒有說完,下一刻,猛地被人推在了一下,固定在狹小的駕駛座上,冰涼的嘴唇封住了未盡的話——
齊沖猝不及防,下意識地就是伸手一推。
霍潯就那麼輕飄飄地被推開了,仿佛早就預料到了她的反應,霍潯的嘴唇因為親吻帶上一絲血色,給他平添了那麼一縷活氣。
霍潯那雙極肖母親的桃花眼微妙地彎出一個輕巧的弧度,醞釀著一點笑意,不是什麼溫文爾雅的微笑,而是奸計得逞的壞笑。
直到這時,齊沖才嘗出他留下的薄荷漱口水的味道,清清涼涼,就和他這個人一樣,順著唇齒之間的縫隙長驅直入,滑過她的喉嚨,一路直達心口,讓她井然有序的心率頃刻之間就變得雜亂無章。
籠罩在她身邊的屬于霍潯的氣息逐漸散去,理智終于得以回籠,齊沖沉聲說︰「你要干什麼!」
霍潯懶洋洋地靠在副駕駛座上,似乎是頗為惋惜地挑了挑斜飛入鬢的長眉,然後伸出拇指,十分輕佻地抹了一下嘴角︰「寶貝兒,以後別那麼多話了。」
齊沖被他的態度氣得不輕,寒著臉色︰「滾蛋。」
霍潯輕笑一聲,隨即順手地再次推開車門,慢條斯理地下了車,還彎下腰,透過車窗沖她揮揮手︰「這車你開走吧,反正,我還有別的車。」
齊沖︰「……」
這囂張的二世祖!
「你的牙膏味道挺不錯。」霍潯火上澆油地撂下這句評論,雙手插在兜里,瀟灑地轉身離開,往公寓走去。
齊沖心里的火氣驟然升起,自己明明是關心他,這混蛋卻趁機揩油。
她不耐煩地盯著後視鏡想要倒車,倒著倒著卻無意間發現霍潯站在空蕩蕩的馬路上顯得格外孤零零,連走路仿佛都帶上了一點搖搖晃晃。
齊沖皺了皺眉,猶豫片刻,推開車門走了過去。
齊沖追上霍潯時,霍潯已經掏出鑰匙準備開門了,他頭也沒回,帶著點鼻音的聲音輕飄飄地傳出來︰「怎麼又回來了?舍不得我?」
齊沖牙疼似的咧了一下嘴,沒好氣兒地說︰「快別自戀了小霍總,我就是餓了,想在你這兒蹭個飯再走。」
霍潯輕笑一聲,沒再說什麼,打開門直接就往沙發上一靠,幾不可聞地低聲說︰「冰箱里有吃的,自己拿。」
齊沖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霍潯︰「沒事,就是有點頭暈。」
齊沖︰「我去給你倒杯水吧。」
霍潯挑了下眉︰「這麼關心我?」
齊沖對霍潯這種三言兩語就現原形的行徑深感無語,悄無聲息地對天翻了個白眼,轉身進了廚房。
廚房窗明幾淨,一點開過火的痕跡都沒有,鍋碗瓢盆都是嶄新的,完全就是擺設,齊沖拿出電熱水壺一看,好家伙,連標簽都還沒摘。
齊沖連連咋舌,不知道小霍總是不是成天靠喝露水活著,想到這兒,她順手拉開了旁邊冰箱的櫃門,冰箱里塞得滿滿當當,進口水果、礦泉水一樣不缺,更多的是各種各樣的速食品和琳瑯滿目的洋酒。
霍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到底過得是什麼日子?
齊沖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一眼沙發上的霍潯。霍潯已經悄無聲息地從坐著變成了躺著,他身量欣長,站起來隨便往哪里一戳都是鶴立雞群的存在,此時寬大的沙發好像並不足夠他伸展開長手長腳,霍潯只能老老實實地蜷縮成一團,看起來像是亟待溫暖的初生嬰兒。
齊沖把熱水放到霍潯面前。
霍潯乖覺地拿起水杯,然後很輕地嘆了口氣︰「你對我這麼好,我會愛你愛到不可自拔的。」
齊沖漫不經心地一笑︰「你不已經不可自拔了嗎?」
霍潯喝完一杯水,像是恢復了些精神,渾身骨頭被人抽走一般往沙發上一癱,︰「那倒也是。」
齊沖的目光掃過整個客廳,沙發、電視櫃、衣架,黑白分明的後現代裝修風格,活像個冷冰冰的靈堂︰「你自己在這邊住?」
霍潯大大方方地說︰「放心吧,我藏的嬌就只有你一個。」
齊沖一噎
霍潯略微停頓一下,繼續說︰「上大學後,我就從霍世明那里搬出來了。」
齊沖皺起眉,霍潯把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叫「霍世明那里」,而不是「家里」,狡兔三窟卻仍然無家可歸。
「今天遇到的那個……呃……阿姨,是你媽媽對吧。」
「我今天有點累了。」霍潯站起來,背過身往臥室走去,語氣僵硬地下了逐客令,「明天見。」
齊沖一直以為霍潯對母親的態度或許是怨恨或許是厭惡,但今天一看好像兩者都不是,反而更像是逃避。
她愜意地往沙發上一靠︰「剛才還說愛我愛到不可自拔,現在就下逐客令了,嘖,男人。」
霍潯整個人緊繃了起來,勉強作出一個微笑的表情,油腔滑調地說︰「那你今晚留在這,我的床又大又軟……」
他話還沒說話,齊沖就被他這幅虛張聲勢的面孔逗笑了,她站起來伸長胳膊勾住霍潯的脖頸,貼近他的耳邊低語︰「你以為我不敢嗎?」
霍潯先是渾身一僵,隨後又放松下來,有恃無恐地摟住齊沖的縴腰︰「那還等什麼,走吧。」
霍潯的一雙桃花眼無疑是整張皮囊的點楮之筆,墨色沉沉,流光溢彩,這麼帶著笑意看著誰時,直叫人想陷在里面。雖然他現在油嘴滑舌,已經竭力偽裝成一個游刃有余的公子,但是那雙眼楮依然明明白白告訴齊沖,他很累。
齊沖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手掌慢慢從霍潯的後頸滑落,一直落到了他的後背上,一個曖昧十足的姿勢轉眼就變成了一個擁抱。
霍潯︰「……」
齊沖輕輕在他的背上拍了兩下,然後倏地松開了雙手,正好捕捉到了霍潯臉上轉瞬即逝的慌張。
這人還真是奇怪,一個甜言蜜語跟不要錢一樣到處發的公子,居然會因為一個擁抱,就露出稚子一般的慌張,好像這輩子沒有人抱過他一樣。
齊沖突然心里一悸,或許,真的沒人抱過他呢。
這個想法讓她陡然生出再抱一抱霍潯的想法,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慢慢退後兩步,和他拉開了距離。
這一次,霍潯保持了安靜,沒有再繼續胡說八道。
齊沖偏頭盯著他︰「你是不是知道你媽媽當年為什麼離開你們父子?」
霍潯死死地咬住牙關,整個人緊繃如將斷之弦。
齊沖也覺得自己的問題一下子太深入了,正想說些什麼岔開話題,就看見霍潯撇下她,一言不發地往臥室走去。
「 當」一聲,一扇門把二人隔開了。
齊沖愣了片刻,三步並兩步沖到臥室門口,重重地敲了幾下門。
霍潯的眼珠輕輕一轉,琉璃珠似的眼楮里突然有了點光澤,靜靜地看向門口。
齊沖︰「霍潯!把門打開!你幼不幼稚,多大的人了,有點事就往屋里鑽!」
霍潯一眨不眨地盯著門板,這句話好像讓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嘴角忽然微妙地輕輕一翹,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齊沖耳朵貼在門板上,屋里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也不知道霍潯躲在里面干什麼。
齊沖略微停頓片刻,沉聲說︰「霍潯,我給你一分鐘,再不開門我可就走了,姑女乃女乃才不慣你的少爺脾氣。」
霍潯正懶洋洋的支起一條長腿,倚在床邊,听見這句話,他油鹽不進地垂下眼楮,轉向窗外。
「那就走吧。」他漠然地想。
手機上的數字一下一下勻速跳動,絲毫不被人類的情緒所影響,齊沖言出必行,果然一分鐘後,門口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霍潯無聲無息的閉上眼楮,回想今天齊沖穿的什麼樣的鞋子,對了,好像是一雙雪地靴,她怕冷,雪地靴是冬天必不可少的。
雪地靴的牛皮鞋底磕在木質地板上,不重不輕,不急不緩,漸漸走遠,漸漸听不見了。隨後「 噠」一聲,是大門被關上的聲音。
霍潯心里嘆了口氣想︰「明天還得想辦法去哄她,哎,也不知道好不好哄。」
不過無所謂了,再不好哄也是明天的事,今天他只想就這麼一個人待著。
天漸漸黑了。
睡意漸濃,霍潯遲緩地放勻呼吸。
門外突然響起了齊沖爽朗的笑聲︰「謝謝您啊師傅,這門要是再打不開,我怕我弟弟就悶死在里面了。」
霍潯清醒過來,門已經開了,他倏地一愣,難以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驚愕地發現齊沖正倚在門框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霍潯︰「……」
齊沖沖他笑笑︰「醒了?」
霍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隨機挑了一句︰「你剛剛說我是你什麼?」
「弟弟啊。」齊沖走進來,一把掀開厚重的窗簾,推開窗戶,冷冽的風裹著小雪慢悠悠地吹進來,「我說我弟弟跟我鬧別扭了,躲在屋里不吃飯,不然人家開鎖師傅才不給我開門呢。」
霍潯︰「……」
齊沖見他不說話,不由分說地一把把他從床上拽起來︰「走吧,少爺,吃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