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提琴

「一百萬!」鄧芝芝叉著腰在齊沖面前踱來踱去,地板燙腳一樣,走個不停,「齊沖!你可真有錢啊!你當你還是富二代呢!一百萬說給就給了!」

齊沖雙手抱頭,以一個標準的挨訓姿勢縮在角落里︰「我是看她們實在可憐,那小女孩才那麼一丁點大就沒了爸爸……」

鄧芝芝不為所動,依然把罵聲劈頭蓋臉地砸向齊沖︰「你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有空施舍別人!你可憐她們,誰可憐你啊!」

齊沖抬起頭,眨巴著好看的丹鳳眼︰「你啊。」

鄧芝芝被齊沖噎住,片刻後頹廢地跌回到椅子上,她無力地扶住額頭︰「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齊沖︰「我這兩天得去跑幾趟建材市場,小公寓得裝修一下。」

鄧芝芝︰「那種事讓裝修隊去干不就行了,寒冬臘月的,你費那個勁干嘛。」

齊沖搖搖頭︰「不行,裝修隊說不定會貪錢,我得自己挑,這種關鍵時刻,每一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

鄧芝芝重重地嘆了口氣,她的心肝寶貝甜蜜餞兒明明前不久還是無憂無慮的快樂女大學生,現在卻要在生活里起伏掙扎,命運還真是反復無常。

齊沖頂著寒風,一家一家地挑選建材,小到一顆螺絲釘也要和商家討價還價一番。

這個春節,齊沖獨自待在還飄著油漆味的公寓里,自嘲似地笑笑,去年這個時候,她還在嫌房子太大,空蕩蕩的沒有人氣,如今卻是連大房子也沒有了。

她看著窗外璀璨的煙花,對著狹窄的房間舉起酒杯︰「齊沖,祝你新年快樂。」

寒假馬上就要結束,齊沖不能再來照顧夏意,她聯系鄧樺,把夏意轉去了VIP病房,VIP病房在獨棟樓房里,環境宜人,十分適合養病,而且有二十四小時個人專屬看護。

當然,這麼優越的條件,價格自然也十分昂貴,算上藥費等等雜七雜八的費用,一天就要六千多元,齊沖眼楮眨都不眨地就劃掉了五個月的費用。

齊沖掐著手指,心里默默嘆了口氣,真是花錢如流水,賣房子的錢只剩五百萬了,接下來夏意就要開始進行植皮手術了,又是一筆巨大的開銷。

齊沖千叮嚀萬囑托護工要好好照顧夏意,然後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上學去了。

五個月很快過去,夏意已經進行了三十多次的植皮手術,銀行卡上的余額也在一點一點減少,就在齊沖以為生活正在慢慢好轉時,鄧樺卻突然打來了電話。

齊沖剛剛結束期末考試就火急火燎地趕回了醫院︰「鄧叔叔,您不是說手術情況不錯嗎?怎麼會突然感染,還皮瓣壞死了呢?」

鄧樺低聲回答︰「這個術後感染是有一定概率發生的,你不要太擔心,我們會盡快進行二次手術。」

齊沖的手心都是汗,在自己一覺上輕輕抹了一把︰「好,我這就去繳納手術費……」

鄧樺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小水,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這二次手術的價格和第一次相比會翻一倍。」

「沒事。」

說完,撇開鄧樺的手,急匆匆地去繳費了。

齊沖原以為賣房子的錢足夠支撐到她畢業工作,沒想到這一來二去,銀行卡現在只剩下一百多萬,她以前從來不知道錢是可以花得這樣快的。

齊沖深感無力地坐在椅子上,為布滿迷霧的前路而憂心忡忡。

突然手術門打開,一個臉色有些發沉的護士從手術室沖出來︰「夏意的家屬在不在?」

齊沖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的心率猝不及防地開始加快,快得幾近紊亂,她猛地站起來︰「在呢,我是她女兒。我媽出什麼事了嗎?」

護士摘下口罩︰「病人出現敗血癥癥狀,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齊沖如遭雷擊,僵在了原地,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她還在呼吸,果然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接連的打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高額的手術費和後續治療費用怎麼辦,當初的七百五十萬已經所剩無幾。

霍潯匆匆趕到,他不知是從哪里得到的消息,竟來得如此及時。

他把一張薄薄的銀行卡塞到齊沖手里;「卡里有二百萬,你先用。」

齊沖推了回去︰「謝謝你的好意,不用了,我有辦法。」

霍潯冷笑一聲,揚起長眉︰「有辦法?你這回又想賣什麼?」

齊沖扭過頭去不看他,然後油鹽不進地回答;「不用你管。」

「行,我不管,這卡愛用愛扔都隨你便。」霍潯把銀行卡甩到一旁的座椅上,氣勢洶洶地邁著大步離開了。

齊沖捏著那張還帶余溫的卡,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許文知和霍潯擦肩而過,他走到齊沖面前把一張卡片塞到她手里。

齊沖木然地低頭一看,樂了,竟然又是銀行卡,這倆人的想法和行為倒是如出一轍。

許文知輕輕捏了捏齊沖的手︰「小水,卡里錢不多,只有十萬塊,你先用著。」

齊沖苦笑一下,還欲推讓︰「你家里也不富裕,我怎麼能要你的錢。」

許文知︰「那你要眼睜睜地看著阿姨被病痛折磨嗎?」

齊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任何話,她當然不想。

許文知順勢把卡塞進她的衣兜,伸長胳膊把她圈在懷里。

陰影處的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骨節分明的手握緊了拳頭。

霍潯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

副駕駛座上的宋達炳正眼巴巴地瞧著他,看他面色不善,就知道齊沖肯定又沒要錢,索性從善如流地閉上嘴巴。

霍潯一腳油門踩到了底,巨大的慣性把宋達炳甩到椅背,黑色跑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像個凶獸一樣沖上了馬路。

霍潯越想越生氣,他的錢齊沖不要,許文知的錢她就能坦然收下,說白了,不還是因為他就是個外人嗎。

齊沖回到家找出心愛的小提琴,手指輕輕地撫過琴弦,無聲無息地嘆了一口氣,真舍不得你啊。

齊沖抱著小提琴呆愣愣地坐了片刻後,拎起琴盒,走出了公寓。

一朵雲被熱風一吹,迫不得已地遮住了太陽,剛剛還亮堂堂的天空轉瞬黯淡下來。

星海會館,中午十二點。

霍潯找過齊沖後,重新換了一身衣服,依然十分準確地介于正式與休閑、高冷與紳士之間,頭發也精心打理過,柔順又利落,甚至還噴了古龍水。

霍潯和坐在他對面的安茗荷言笑晏晏,也不知他說了什麼,逗得安茗荷笑個不停。

突然一個縴細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閃而過,還沒等安茗荷反應過來,霍潯就已經追了過去。

齊沖找到小提琴老師,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老師,這里每年都有很多學生慕名而來,您看看能不能幫我把這琴賣掉。」

老師小心翼翼地端詳著齊沖,和她說︰「齊沖,你家的事我都听說了,也不一定要賣琴,如果你需要錢,老師可以先借你一些。」

齊沖苦笑著搖搖頭︰「不用了老師,謝謝您。」

老師偏頭看著她︰「你把琴賣掉,以後再也不拉了嗎?那可太可惜了,你的技巧和情感都是非常出色的,完全可以更上一層樓。」

齊沖笑笑;「不拉了,老師,我當初學小提琴本來就是業余陶冶情操的,水平再高也不能靠這個吃飯,現在我母親住院,以後……以後應該也沒機會拉琴了……」

老師惋惜地搖搖頭,嘆了口氣;「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勸也沒用了,把琴撂下吧,等有學生來,我幫你問問。」

齊沖退後一步,朝她彎下腰,是一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謝謝老師。」

老師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沒再說什麼。

齊沖把琴放到桌上邊轉身離開,老師站在原地靜靜看著齊沖縴細的背影。

十年前她剛剛收下齊沖當學生時,覺得這個小女孩人長得水靈,又努力,家世還好,未來必定成為人中龍鳳。

誰知,世事難料,齊沖的世界已然是天翻地覆,想守護的人守不住,想珍藏的物留不下。

終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齊沖低垂著頭,像朵走進生命末期的花朵,鮮妍的面孔沒有一點活氣兒。

霍潯就守在門口,見齊沖一出來,立馬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沒人的角落。

齊沖猝不及防被人抵到了牆上︰「霍潯?」

霍潯沉下臉︰「你不在醫院待著來這兒干什麼?」

齊沖扭動手腕,想要掙月兌他的鉗制︰「你先放開我,我來這探望一下老師怎麼了!」

霍潯一听這話,笑了,對齊沖說︰「你媽媽住院,你還有心情來看老師嗎?」

「不用你管。」齊沖從逼仄的牆角掙月兌出來,扭了扭發紅的手腕,然後從衣兜里掏出張卡片,「還有,這個還給你。」

正是霍潯那天丟給齊沖的銀行卡。

霍潯怒極反笑;「你不要我的錢,卻願意要許文知那個窮小子的錢,他能給你多少?」

霍潯一步一步向齊沖逼近;「一萬?十萬?一百萬?還是一千萬啊!」

齊沖側頭躲開灼灼的目光;「我和許文知情非泛泛,他的錢我願意借。」

「情非泛泛……」霍潯低頭看向齊沖,他的臉上沒有一點笑意,眼神甚至有些陰沉,「好啊,你寧願自己在泥里掙扎也不願讓我拽你一把,齊沖,你可真是有骨氣!」

齊沖驀地一頓,然而霍潯說完這句話後已經怒氣沖沖地走了。

憤怒沖昏了霍潯的頭腦,連還在苦苦等待他回去的安茗荷也被拋之腦後。

霍潯把跑車一下開出幾百米,震耳的引擎聲吵得他頭疼欲裂。他索性把跑車停到了路邊,車里的冷氣開得足,冷風直沖著他面門而去,片刻後,霍潯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曾經明亮的星星如今卻跌落塵泥,他做不到坐視不管。

一個瘋狂大膽的想法從他的心里破土而出,一見陽光,就猶如吸血的藤蔓,放肆地佔據了他的大腦。

霍潯去而復返,回到了星海會館,齊沖早已離開。

霍潯也不管安茗荷是不是還在等他,邊直奔琴房,破門而入。

巨大的開門聲,把正在擦拭小提琴的老師嚇了一跳,她撫著心口,膽戰心驚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年輕男子;「先生,你找誰?」

「我要買琴。就要剛才那個女孩要賣的琴。」

齊沖握著手機,盯著賬戶余額上多出來的二十萬元。

剛剛老師發來消息,告訴她琴已經被賣出去了,齊沖也沒有多想,只感慨了一句賣得倒快。

看來好東西不管什麼時候都很搶手。

齊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這把琴的場景,那是她九歲生日時,齊國安送給她的禮物。

齊沖小時候和女乃女乃一起看電視,頻道跳轉到一個音樂專台時,齊沖突然搶過遙控器,死活不讓女乃女乃換台。屏幕里,漂亮的大姐姐們正在舞台上拉小提琴,她們穿著整齊好看的禮服,動作瀟灑又優雅,像一群高貴的公主,一瞬間她就動了心,纏著夏意吵著鬧著要學這個。

夏意被她磨得心軟,把事情告訴了齊國安。

轉天,齊國安就在她的生日宴上跟變戲法一樣掏出了一把小提琴。

齊沖見到這把琴的第一眼就喜歡,圓潤流暢的曲線,古色古香的顏色,細細的琴弦和銀絲一樣泛著光澤,無一不昭示著它是出自于名家之手。

齊國安正色對齊沖說︰「既然你想學,我們就全力支持你,但是可不能三分鐘熱度啊。」

齊沖欣喜地點點頭,十分嚴肅地對齊國安許下絕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承諾。後來的十年里,她風雨無阻,每周日都去上課,最初的心動已經逐漸變成了一種習慣。

齊沖想到這里,下意識地模了模左邊的腮下,這里因為長年練琴,比右邊要多出一塊小小的柔軟,蔥白的手指劃過肌膚,齊沖猛地一激靈,忽然覺得十八歲以前的幸福生活似乎已經過去好久了,她已經分不清到底前十八年是一場夢,亦或者現在才是一場夢。

齊國安去世,夏意昏迷不醒,小提琴轉手他人,只有這塊兒小小的柔軟在無聲地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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