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可憐人

齊沖接到房子賣出去的消息後,興奮地抱住一旁的許文知︰「太好了!房子賣出去了!」

旋即又調出手機上的計算機,手指上下翻飛計算這七百五十萬能花多久,齊沖覺得這些大概是能夠支撐到她工作了。

老劉把別墅鑰匙交給霍潯。

霍潯隨意地掂了掂這枚小巧的銅制品︰「我爸他……不知道吧?」

「董事長並不知道。」

霍潯把鑰匙收進抽屜,里面還有一摞厚厚的字帖。

鄧樺根據夏意的傷勢,預估手術要做45至50次之間。

齊沖興沖沖地繳納了第一次植皮手術的費用,鄧樺之前告訴她一次手術費用高昂,如今一看不過才三萬塊,這七百五十萬應該足夠花了,她還要留下一些錢去裝修小公寓,夏意這人挑剔,總得讓她住得稱心。

齊沖奔向病房,想去看看夏意,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醫生說,多和病人交流,可以幫助他盡快蘇醒。想到這里,腳下的步伐輕快了不少,這許多日子的疲憊一掃而空。

夏意的病房前吵吵鬧鬧,圍了一群男女老少,許文知和護士們在竭力維護秩序,卻見效甚微。

齊沖怒不可遏,她沖上前大喝一聲︰「干什麼呢!不知道這里是醫院啊!」

為首的一個中年婦女忽然直直地向她撲過來,動作之迅速,許文知都沒有拉住。

齊沖被她撲得一個踉蹌,剛想罵街,那中年女人卻直接跪了下去。

醫院走廊鋪的是冰冷潔白的瓷磚,膝蓋毫無緩沖地撞到上面,「通」一聲悶響,齊沖光听這聲音就覺得膝蓋在隱隱作痛,頓時氣也消了,街也不想罵了,整個腦子都被疑問填滿。

不年不節,這人和她素不相識,怎麼莫名其妙跪在她面前。

齊沖連忙上前把人一把扶住,誰知那女人膝蓋跟拿膠水粘在地板上一樣,紋絲不動,她只能作罷,無可奈何地看著地上的人︰「您哪位?我們應該不認識吧?」

中年女人似乎是做了好大的決心,才一字一頓地說︰「我是劉文強的妻子。」

齊沖一頭霧水︰「劉文強?劉文強我也不認識啊。」

女人低聲解釋︰「就是車禍那天載著你媽媽的出租車司機。」

齊沖頓住了,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

女人猛地抬起頭︰「小姐,求求你,給我們一點錢吧。」

許文知听不下去了︰「你這人好不講道理,肇事司機明明也在這家醫院,你不去找他索賠,反而來騷擾受害者的家屬。」

中年婦女涕泗橫流,泣不成聲︰「我找了,他妻子說他們家窮得叮當響,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她還說你們有錢,連幾萬塊一次的植皮手術都要給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的植物人做……」

齊沖低頭看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女人,她的衣服上隱約有些油點子,哪怕洗得再干淨,那些油點子依然努力張揚自己的存在感。眼角的皺紋綿延不絕直到鬢角,皮膚皸裂像干涸的大地,沒有一絲光澤,微微發黃的眼白中,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絲。纏滿老繭的雙手在臉前合十,正搖搖晃晃,訴說著不合理的祈求。

這是個常年辛苦勞作的女性。

齊沖的臉色失了血色,像刷了一層白漆,聲調不帶起伏地說︰「你先起來,不起來,我們沒得談。」

中年女人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一個不過四五歲大的小女孩沖過來鑽進她懷里。

小女孩梳著整齊的羊角辮,衣服干淨整潔,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呵護的。

女孩臉上一派天真,不諳世事,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爸爸好幾天不回家,她想爸爸了,怎麼媽媽現在又跪在地上,為什麼所有的都是她看不懂的事。

齊沖直視女人的雙眼,︰「醫院人多,我們去樓下的咖啡廳談吧。」

中年女人自知不佔理,戰戰兢兢地避開齊沖的目光,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好。

齊沖轉過身就要往外走去,一旁的許文知擔憂地叫住她︰「小水……」

齊沖飛快地朝他擠出一個微笑︰「沒事。」

中年女人想把小女孩交給親戚們︰「去,跟舅舅玩,媽媽有事要跟大姐姐說。」

小女孩瞪著懵懂的眼楮,死死拽住媽媽的衣角,女人怎麼使勁兒也撇不開這雙手。

前面的齊沖頭也沒回,聲音順著消毒水輕飄飄地傳過來︰「讓她跟著吧。」

幽雅的咖啡廳里,放著悠揚的交響樂。

女人從來沒來過這種場合,她剛剛瞥到了菜單,小小的一杯咖啡就要四十多元,這是他們一家一天的飯錢,女人盯著眼前熱氣蒸騰上旋的咖啡,局促不安地搓著雙手。

「嘗嘗吧,挺好喝的。」

女人哎了一聲,小心翼翼地端起骨瓷杯,微抿一口,甜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到整個口腔,女人被苦得皺起眉頭。

齊沖輕笑一聲,女人看著她,這個女娃真是水靈靈,她的媽媽肯定也很漂亮,可是听說……她的媽媽在車禍中被燒得慘不忍睹……車禍……

女人想起自己在車禍中喪生的丈夫,分明是一副平凡的相貌,進入人群就會被瞬間淹沒,落在她眼里卻是說不出的英俊。

羞澀地遞給自己一束野花時很英俊,閉著眼楮親吻自己的時候很英俊,笨拙地哄孩子時很英俊,就連開出租車時也很英俊,她想要和他白頭偕老,就這麼平淡又幸福地過完這一生。

可是,不能了。

這個念頭一起,勇氣陡然從她的心中攀升而起,文強已經走了,她就要接過他身上的擔子,撫養女兒,照顧癱瘓的雙親,可這些都需要一個東西,錢。

她帶著一幫親戚給自己壯膽,找到了在醫院的肇事者妻子。

肇事司機的妻子是個膀大腰圓的小市民,滿臉橫肉,說話時唾沫飛濺出來,細腳伶仃的她壯著膽子顫顫巍巍地說︰「我丈夫死了,你們得賠錢……」

肇事司機的妻子兩手一叉腰︰「當誰丈夫沒事似的,要錢,你去找里面躺著的那個男人要,是他撞的又不是我。」

她被對方蠻不講理的態度驚到失語,呆了半晌才繼續說︰「你是他的妻子,你就該賠我們錢!」

「什麼妻子不妻子的,里面那個糟老頭子一醒,老娘立馬跟他離婚。」

她氣得說不出話,手不受控制地發抖︰「你……」

「我什麼我,反正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滿臉橫肉的女人上下打量她一圈,「大妹子,姐姐給你指條明路吧,你找乘客家屬要錢去,我听說那個女的已經是植物人了,她閨女還要給她做植皮手術,嘖,一個植物人,還講究什麼好看不好看的。」

女人湊過來,兩頰的肥肉在她眼前顫動︰「你知道一次植皮手術得多少錢嗎,嘿,我告訴你,這個數。」

女人伸出粗短的手指比了一個「三」︰「三萬!那小妮子家可有錢著呢!」

她听到這些話,鬼使神差地就找了護士打听到夏意的病房,他們家這麼有錢,自己要一點應該不過分吧……畢竟,文強如果不載那個女的或許就不會出車禍了。

她仰起頭,頂著齊沖沉甸甸的目光艱難地開了口︰「小姐,請你給我們一點錢。」

齊沖盯著她︰「我憑什麼要給你錢,我們也是受害者。」

女人豆大的眼淚滴到了香濃的咖啡中,齊沖嘆了口氣,真是暴殄天物。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齊小姐,我公公婆婆癱瘓在床,常年要吃藥,我女兒明年就要上小學了,我每天凌晨三點就開始炸油條熬豆漿,凌晨四點就出門賣早點,起早貪黑的掙那麼三瓜倆棗,都不夠兩個老人的藥錢。」

女人擦擦眼淚繼續說︰「文強還在的時候也是風雨無阻地跑車,要不是為了掙錢,那天那麼大的雪,他怎麼會載你媽媽?文強這一去,我們一家是天都塌了……」

齊沖面無表情地听著女人訴苦,她忽然看到小女孩嘴角沾了一塊兒蛋糕渣渣,齊沖伸過手去幫她擦掉,笑著問︰「好吃嗎?」

小女孩點點頭,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蛋糕了,比爸爸買回來的生日蛋糕還好吃,她真想帶一塊回去給爺爺女乃女乃還有爸爸嘗一嘗。

可是,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呢?

小女孩這麼想著,嘴上就說出了聲︰「姐姐,我可以再要一塊兒嗎?」

齊沖︰「怎麼?一塊兒不夠吃?」

小女孩搖搖頭︰「不是,我想讓爺爺女乃女乃還有爸爸也嘗一嘗這麼好吃的蛋糕。」

齊沖鼻頭一酸,擦拭手指的動作倏地僵住了,她勉力擠出一個半酸不苦的笑容︰「沒問題,你想要幾塊都行,你去點吧,我一會兒結賬。」

小女孩歡快地跑向櫃台。

齊沖叫住路過的服務生,要來一支筆,在衛生紙上寫下龍飛鳳舞的一串數字,遞給對面的女人︰「這是我的手機號,把銀行卡號發給我,錢會盡快給你轉過去。」

說完這句,像是一句話都不願再多說似的,轉身就離開了咖啡廳。

都是可憐人罷了。

女人呆愣愣地看著對面已經空了的座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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