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炎熱散去,寧遠總督衙門,援錦軍政大員,濟濟一堂,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接風洗塵,自古皆然,何況是軍國大事。河南衛軍到達,援錦各部就位,萬事俱備,只欠東進,眾人的心也都放了下來。
王泰雖然只是一路援軍主將,但他是一省巡撫,二品大員,所以自然和從一品的薊遼總督洪承疇、關寧鎮守太監高起潛、遼東巡撫邱民仰、以及兵部的兩位監軍張若麒、馬紹愉坐了首桌。
其他軍政要員,各路總兵,則是佔了兩桌。
劉朝暉、顧絳等人,則是和那些副總兵、副將、參將等,分桌坐了下首。
人分三六九等,更何況這是官場之上,官階分明,等級森嚴,誰也不敢逾越。
昔日的咸陽鄉兵練總,如今的一省巡撫,年紀輕輕,令人羨慕妒忌恨,而座位上的洪承疇依然是面色平靜,風度怡人,就連王泰也是感嘆,此君的養氣功夫,已化臻境。
再看向鄰桌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翩翩美男子吳三桂,王泰不由得暗自搖頭。一屋之中,兩個名垂千古的大漢奸,讓人唏噓。
一般人德行或許有高有低,但或權力不夠,或遠在江湖,難以影響國勢之走向。就如這屋中的馬科、唐通、白廣恩、張若麒、馬紹愉等人,他們都是明朝官員,先投李自成再投滿清,都是三姓家奴,但他們並不能影響歷史的走向,隨波逐流,比起洪承疇、吳三桂之流,後人對他們的憎恨,並沒有那麼強烈。
洪承疇,薊遼總督,太子太保,掛兵部尚書餃,手握 13 萬九邊精銳,松錦之戰,一敗涂地。
松山、錦州、塔山、杏山四城失陷,錦州守將祖大壽舉城投降,致使「九塞之精銳,中國之糧芻,盡付一擲,竟莫能續御,而廟社以墟矣!」
京師大震,大同總兵王樸以「首逃」之罪被處死。監軍職方郎中張若麒被彈劾下獄,監軍兵部職方主事馬紹愉予以削籍。寧遠總兵吳三桂受到降級處分,鎮守寧遠……
然並卵……
松錦大戰的大敗,標榜著大明在關外防御體系的完全崩潰,大明在關外的最後防線僅剩下山海關。
從此,山海關外,僅剩下寧遠一座孤城,關寧錦防線徹底被摧毀。錦州落入滿清之手,取代義州成為清軍侵明的基地。而關外明軍僅余馬步四萬,瘦弱馬匹數千,堪戰馬兵三千,分守于新舊十二城」,防線千瘡百孔,形同虛設。
洪承疇,松山兵敗後,畏死幸生,投降于清,成為瓖黃旗下的貳臣,留下千古罵名;清軍入關,他經略西南時,因為「畏難」,幾次三番請求解任,想撂擔子逃月兌。在大是大非面前,在關鍵時刻,洪承疇總是經不起考驗,挺不起脊梁,其性格中軟弱的、本質的一面顯露無疑,也是是造成他品行有虧的根本原因。
盡管洪承疇對清朝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但在滿清統治者眼里,卻嗤之以鼻,不屑一顧。這就是為奴才、為附庸者的必然下場。洪承疇的一生,實在無恥可悲可嘆。
如今的洪承疇,不時眉頭緊皺,顯然援錦戰事,讓他憂心忡忡。
「王泰,听聞你在河南墾荒牧民,興修水利,大辦教育,活民無數,深得陛下贊賞。我這心里安慰啊!」
高起潛笑呵呵端起酒杯,王泰趕緊舉杯相陪。
「一路坎坎坷坷,偶有小成,幸得公公提攜。如今還要公公訓導,王泰敬公公!」
二人四目相對,都是哈哈一笑,各自一飲而盡。
王泰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沒有認高起潛這個義父,否則自己和吳三桂,就真成了異姓兄弟。
高起潛心中得意,滿面紅光。當日有緣,他順水推舟,沒想到王泰沒用幾年,竟然混到了一省巡撫,連帶著他在皇帝面前也是大有顏面。
兩個心月復之人,一個吳三桂寧遠總兵,勇冠三軍,另一個王泰河南巡撫,功勞卓著,這也讓他莫名地歡喜。
「王大人,河南衛軍千里迢迢來援,本督深為感慨。有河南衛軍,本督心里踏實多了。錦州之困,相信自有吉意,大破建奴,亦是指日可待!」
洪承疇站了起來,舉杯同慶,笑容滿面。
王泰也是舉杯站了起來,看著洪承疇,雙目炯炯有神。
「洪督,戰爭的目的,在于殺傷對方,讓其失去戰斗力。東虜猖獗,此次錦州之圍,在于最大限度地殺傷建奴,讓其自然而退。至于其它的想法,都可以拋之腦後。」
王泰的話,讓洪承疇的眼楮,一下子亮了起來。
二人踫杯,一飲而盡,相互謙讓著坐下。
遼東巡撫邱民仰多看了王泰幾眼,暗暗心驚此人的年輕。他旁邊的張若麒卻是端起酒杯,站了起來。
「王大人,我九邊精銳雲集于此,又有河南衛軍如虎添翼,兵貴神速,當即刻揮師東進,速戰速決,以解錦州之圍!來,為我王師早奏凱歌,滿飲此杯!」
王泰也是站了起來,他端著酒杯,掃了一眼不動聲色的洪承疇,收回目光,微微一笑。
都說援錦大軍只知張監軍,不知洪督師,洪承疇此人,城府極深,裝孫子可謂一流。
可惜,十幾萬大軍喋血沙場,萬夫竟雄,鐵與血的殘酷廝殺中,要的不是裝孫子,忍氣吞聲,要的是乾坤獨斷,雷霆手段。
「張大人忠君愛國之情,王泰佩服。出京時,天子耳提面命,陳兵部一再叮囑,洪督如何決斷,都要應戰場靈活多變,排兵布陣,也要因地制宜。天子和陳兵部要的是解錦州之圍,要的是勝績而已。」
王泰緩緩道來,張若麟舉著酒杯,滿臉的驚詫,等到王泰和他踫杯,這才如夢初醒。
王泰飲完酒坐下,再觀洪承疇,果然,再一次,此君的眼楮亮了起來。
王泰暗暗吐了口氣。要是洪承疇的眼楮多亮幾下,錦州增援的戰事,也許要令人欣慰的多。
反觀張若麒恍然若失,坐下後看向王泰的目光,多了幾分狐疑和不善。
「王大人,哥哥我來敬你一杯。當年救命之恩,哥哥一直是念念不忘!」
酒過三巡,堂中熱鬧起來,王廷臣和曹變蛟過來,王廷臣首先,舉起了酒杯。
「什麼王大人,兄弟我永遠是你的兄弟。什麼救命之恩,舉手之勞,哥哥有心了!」
王泰舉起酒杯,和王廷臣踫杯,一飲而盡。
王泰的熱情,讓王廷臣大有面子,哈哈大笑。
「王兄弟,哥哥我也來敬你一杯!」
曹變蛟過來,和王泰喝酒,二人對飲,都是滿臉笑容。
「曹大哥,等關外的戰事一了,有空去河南,兄弟我一定盡地主之誼,陪你好好吃吃喝喝轉轉!」
王泰的話,讓曹變蛟心頭一熱。他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周圍,低聲說道。
「兄弟,有些粗人性子急些,你不要往心里去!」
曹變蛟和王廷臣離開,王泰坐下,打量了一下大堂中人,暗自搖了搖頭。
世間有些事情,避也避不過,只有面對了。
「王兄弟,當年一別,想不到還能在這見面,並肩作戰,哥哥我是高興的很呀!」
宣府總兵楊國柱過來,言語中不勝唏噓。
「哥哥,當年我的書信,盧督師還是沒能……」
王泰搖了搖頭,舉起酒杯。
「哥哥,就用這杯酒,敬盧督師和那些戰死的兄弟吧。」
二人舉起酒杯,一起緩緩撒在地上。,又重新倒了一杯,各自飲下。
想起定時上楊國柱的結局,似乎是中了清軍的埋伏,中箭而死,王泰特意叮囑了一句。
「哥哥,建奴狡詐多端,哥哥作戰時,還應注意,尤其是松山,地形復雜,極易設伏,哥哥務必小心。」
楊國柱點點頭離開,王泰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
戰場上瞬息萬變,陣前廝殺,生死有命,各人自求多福吧。
「王泰,這是長伯,你們倆親近一下。」
吳三桂過來,高起潛笑呵呵說道。
「吳將軍,幸會,幸會!」
王泰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年輕將領,微微有些失神。
慟哭六軍俱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引清兵入關,平西王,篦子坡勒死永歷皇帝,三藩之亂,千古第一大漢奸……
「王大人,你軍威凜然,練兵獨步天下,在下佩服之至!」
吳三桂笑意盈盈,臉上白里透紅,俊美秀氣,但王泰知道,此人也是暴力肌肉男,勇力過人,膽識更佳。
「吳將軍將門虎子,統兵有方,沙場縱橫,更是勇冠三軍,王泰也是欽佩!」
王泰心里雖然別扭,面上人畜無害,熱情洋溢。
二人飲完杯中酒,吳三桂身旁的副將趕緊給吳三桂重新倒上。
「長伯,你和王大人,都是我大明後起之秀,用不了幾年,就該你們縱橫馳騁,呼風喚雨了!」
洪承疇舉起酒杯,和吳三桂踫了一下,各自會心一笑。
吳三桂和桌上眾人一一飲酒,彬彬有禮,恭恭敬敬,敬了一圈,這才罷手。
「吳將軍長于沙場征戰,王大人擅長民政,二人各有所長,乃是我大明之福!」
遼東巡撫邱民仰贊賞地點了點頭,對眼前的兩個年輕人,很是滿意。
「王泰練兵,恐怕和長伯有得一拼啊!」
高起潛哈哈笑了起來,心情愉悅至極。濟南城戰,王泰部悍不畏死,戰力凶悍,他可是親眼所見。吳三桂部雖然驍勇善戰,但精騎只有兩三千,其他就要遜色許多。
反觀王泰,軍中戰力平均,無論是當日的6千還是今日的2萬,全是「黑又硬」,這才讓人放心。
「公公謬贊了!」
吳三桂的地盤,不能喧賓奪主,王泰哈哈一笑。
「吳將軍世家子弟,麾下關寧鐵騎縱橫天下,河南軍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王大人過譽了!」
吳三桂微微一笑,抱拳行禮走開,轉過身去,眉頭不自覺地一皺。
吳三桂的表情看在眼里,高起潛輕輕搖了搖頭。平素禮賢下士、豁達自信的吳三桂,怎麼見了王泰,反而會有了得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