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鄉宦

作者︰浮沉的命運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河南,歸德府,睢州城。

自明以來,歸德府教育昌盛,士風濃厚,進士居河南之最,以至于「滿朝文武半江西,小小歸德四尚書」,歸德府八大世族鄉宦,滿城盡是士大夫。

世風日下,到了明朝末年,歸德府由縉紳望族支配,變為豪強官紳橫行無忌的局面,「河南四大凶」,歸德府就佔了三個,褚家就是個中翹楚。

歸德府褚家,自崇禎朝以來,迅速崛起,尤其是家主褚太初曾官至朝廷大吏,更是使得褚家聲勢烜赫,家有良田千余頃,健僕數千人,橫行鄉里,掠田殺人,乃是睢州有名的大族。

清晨時分,陽光灑滿了整個睢州城,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城門徐徐開啟,百姓開始進出城,睢州城又開始了一天的日常。

奢華的大屋內,褚太初從兩個女子的溫香軟玉中醒來,在幾個妙齡婢女的伺候下起了床,他吃了幾塊菊花糕,喝了碗參湯,就來到了正堂,在那精雕細刻的鏤空黃花梨太師椅上坐下。

「褚貴,這兩天沒有什麼事嗎?」

端起景德鎮的青花茶杯,褚太初抿了一下,慢悠悠開了口。

年過半百,但得益于保養得當,養尊處優,褚太初面色紅潤,頭發烏黑,看起來四十左右,甚至于精力充沛,可以夜御.數女。

「老爺,今年的旱災蝗災,麥子的收成,恐怕只有一半上下。」

家主發問,管家趕緊上前回答。

褚太初放下茶杯,微微點了點頭。

天災不斷,上千頃的良田,能收成一半,已經是不錯了,這些他也知道。

收成雖然差了些,不過,他們這些大家囤積居奇,哄抬物價,到時候糧價自然節節升高,也算是補償回來了。

「那些個佃戶怎麼樣? 他們的虧欠,都還上了嗎?」

「老爺,馬上就夏收了,估計他們是還不上了。」

管家的話,換來褚太初的一聲冷哼。

「這些個窮鬼,百無一用,又懶又能吃。要夏收了,催著他們一點,虧欠就從夏糧里扣!」

管家連連點頭,額頭冒汗。這大熱天的,若是佃戶們在田間太過操勞,不知又要熱死幾人。

褚太初眼楮轉了幾圈,忽然開口。

「褚貴,讓你辦的事情,辦好了嗎?」

「老爺放心,那女子是破落軍戶人家,沒有什麼後台,丈夫又是個窩囊廢,翻不起浪來。」

褚貴小心翼翼說道:「出手的是褚虎,出不了什麼事。那女子現在城外的莊子里面,老爺晚上可以過去。」

褚太初點點頭,喝了幾口茶,忽然皺起了眉頭,問道:「睢州衛的人還來過沒有?」

一個月前,睢州衛的官員過來,說是褚家侵佔軍屯三百多頃,要他補齊稅賦。他當時不置可否,對方也並沒有強求。雖然對方沒有再來,但這件事,卻一直留在了褚太初的心頭。

想他褚家在歸德府,甚至是河南省也是名門望族,河南巡撫李仙風、開封的周王、洛陽的福王都要給他幾分面子,一個小小的睢州衛指揮使,也敢登堂入室,催要稅賦,背後必有蹊蹺。

「老爺,睢州衛的人沒來。小人打听了一下,歸德府的其他豪強官紳,凡是侵佔屯田的,都得到了睢州衛的公文,要求付清虧欠。」

「看來,王泰這家伙也要效仿他的恩公孫傳庭,來一個清屯助餉了。」

睢州衛指揮使董士元,是河南都司指揮使王泰的心月復愛將,這一點整個河南的大小官員、豪強官紳都是明明白白。那麼,睢州衛要求豪強官紳們追繳侵吞,背後就是王泰的指使了。

河南衛的指揮使褚孝忠,就是他褚太初的佷子,王泰的底細,褚太初自然是一清二楚了。

「老爺,王泰是楊相跟前的紅人,又是高起潛的愛將,這一次他恐怕是來者不善,咱們還是小心從事。清屯的虧欠,就給他一些吧。」

褚貴還是惴惴不安。侵佔軍屯,這件事情十余年,牽涉面極廣,上至皇親國戚,下到衛所軍官,以及侵佔屯田最多的豪強官紳,從來都是上上下下,一團和氣,即便鬧到了皇帝那里,也是不了了之,從來沒有人會鄭重其事,作出追究。

王泰此舉,用意何在,皇帝派他前來,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另有深意,誰也猜不透。

不過,王泰在都司衙門大堂大打出手,當堂斬殺指揮使三人,指揮同知二人,指揮僉事千戶四人,共誅殺九名衛所高官。

除此之外,王泰還羈押了七名衛所軍官,更要收回所有被侵佔的屯田,來勢洶洶,讓人心驚肉跳。

「怕什麼! 在這歸德府,我褚太初怕過誰! 」

褚太初冷冷哼了一聲,眉宇間露出一絲不屑。

「說到朝中有人,難道我褚太初怕他楊嗣昌,難道我褚家朝中無人? 張獻忠反叛,熊文燦革職,山中無大王,恐怕楊嗣昌很快就要出京,高起潛又在遼東,孫傳庭貶斥,誰會在朝中為王泰說話? 想要追回虧欠,我的銀子是天上掉下來的? 真想要干,先把那些藩王侵佔的追回來!」

他褚太初也曾是朝廷官員,家中多人在官府中任職,朝廷那些士大夫、御史之流,他能搭上話、關系好的也不在少數,要說在河南和朝中的人脈,他褚太初,強過王泰太多。

「老爺,楊嗣昌深得皇帝寵愛,若是他真的督師湖廣,到時候剿滅流寇,豈不是官勢更盛,更是簡在帝心?」

褚貴看褚太初漫不經心,趕緊出言提醒。

「褚貴,你呀,什麼都好,就是膽子太小。」

褚太初微微一笑,正色說道:

「剿滅流寇,那有那麼容易。要是能剿滅,十年前就滅了! 楊嗣昌督師湖廣,多半會功敗垂成,你就等著看笑話吧。」

「老爺,即便如此,王泰手下可是有上千虎狼將士,來者不善,咱們還是小心些。」

「怕什麼!」

褚太初怪眼一翻,冷冷一聲。

「我褚家家大業大,上千家丁,我又豈會怕他區區一個徒有虛名的都指揮使!」

他看了看臉上陰晴不定的褚貴,似有所思。

「睢州衛那些個官軍,最近還在忙嗎?」

自從這些家伙來了睢州衛,挖井造水車、墾荒種田、募兵募民,搞的聲勢浩大,人心惶惶。

誰也不知道,這些家伙,下一步又會搞出什麼名堂。

「老爺,那些衛士一直在募民墾荒,听說已經打了幾十眼深井,開墾了幾千頃荒地,招募的流民有好幾萬,募兵好幾千,聲勢大的不得了!」

說起衛所官軍墾荒賑民,褚貴不由得眉飛色舞,看到褚太初滿臉的不耐煩,臉上的得意洋洋立刻消失不見。

「果然是孫傳庭的得意門生,做事方式也是一模一樣。不過,河南可不是陝西,老夫可不吃他王泰那一套。」

褚太初思索片刻,皺起了眉頭。

「你說這王泰,他募民墾荒種田,又挖井又造水車,還要募兵,這得花多少銀子? 他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子?」

光一個睢州衛,就募有好幾萬流民,招兵好幾千,要是加上宣武衛、河南衛、南陽衛,豈不是募民十余萬,募兵數萬?

「老爺,听說王泰是咸陽縣有名的富豪,墾荒上萬頃,家財數十萬兩銀子。他沒有從李仙風那里弄到銀子,看來他是自己掏銀子了。」

褚貴搖搖頭說道,目光里都是羨慕。

「掏這麼多銀子,這王泰是瘋了嗎!」

褚太初睜大了眼楮。有多少銀子和花多少銀子,這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十幾萬人的吃喝拉撒,一個月花的銀子就是天文數字。這王泰的胃口,可是夠大!

「褚貴,睢州衛募民募兵,對咱們沒有影響吧?」

從褚貴閃爍的眼神中,褚太初直覺上覺得不妙。

「回老爺,自從睢州衛募民募兵以來,咱們的佃戶就逃了不少,有的人舉家搬遷,不是去了睢州衛,就是去了宣武衛和其它幾個衛所。夏收在即,小人怕這樣下去,遲早會沒人收割莊稼,所以……」

褚貴滿臉苦澀,小心翼翼地說道。

佃戶們吃不飽飯,睢州衛只要墾荒,又是管飽,又是五五分賬,佃戶不逃才怪。

更有募兵殺人誅心,除了吃飽,還有餉銀,訓練半天,耕作半天,那些窮鬼們自然是趨之若鶩了。

「他們不是還欠咱們的銀子嗎? 人跑了,虧欠怎麼辦? 誰來種田耕地? 夏忙誰來收割莊稼? 」

褚太初也有些心浮氣躁。馬上就是夏收,佃戶要是跑了,上千頃莊稼,誰來收割?

「老爺,我這就讓褚虎帶人出去,把那些個逃跑的佃戶抓回來。」

褚貴趕緊道,心里隱隱不安。

抓回佃戶,勢必要和王泰的部下起沖突,王泰來勢凶猛,到時候恐怕要產生不少麻煩。

「那是咱們的佃戶,抓回來天經地義,讓褚虎放心去干,出了事老爺我擔著!」

褚太初仿佛看透了管家心里的擔憂,斷然發作了出來。

「老爺,萬一和衛所軍士發生爭執,卻該……」

「怕什麼,難道我褚家還怕了他們這些軍漢不成?」

褚太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阻止了褚貴的喋喋不休。

王泰可以在衛所大開殺戒,不代表他可以在睢州城為所欲為。如果他要對自己不利,他一定會迎頭痛擊。

「褚貴,你帶五百兩銀子,一會去知州大人那里,告訴他,讓他好好辦事,保護好一眾鄉宦。」

褚貴連連點頭,遲疑道:

「老爺,西城朱家莊那件事情,你說王泰會不會借題發揮?」

褚太初原來要兼並睢州城外朱家莊的上百頃良田,對方不允,雙方惡語相向,褚太初一怒之下,假扮土匪,率領家丁血洗朱家莊,火焚朱家莊,燒死村民無數,最後自然也得到了朱家莊的那些良田。

朱家莊幸存的村民去告褚太初,卻因為人微言輕,證據不足,奈何不了褚太初,反而被抓了不少,其他人自然乖乖閉嘴。

「地方上的事情,官府都不能定罪,關他衛所屁事! 再說了,此事死無對證,他小小的睢州衛,又能翻出什麼花樣!」

褚太初冷冷說道,顯然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老……爺,那晚上還去……不去莊子里?」

「照去不誤!」

褚太初斷然道。想起那個少婦俏生生的樣子,心頭的熱浪滾滾。

「老爺,範老爺來了。」

下人進來,上前稟報,說是範家的家主範良彥到訪。

「快快把人請進來!」

褚太初喜笑顏開。範家也是睢州世族,他們的家主此刻到訪,顯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

只要他們這些地方上的豪強官紳擰成一股繩,王泰的清屯墾荒,就別想順順利利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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