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二章 長安落冬雨,有人落子

長安!

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降臨西北的時候,長安也迎來的一場冬雨。

雨,在四季各有不同,春雨溫柔而嬌媚,夏雨熱烈而粗礦,秋雨端而沉思,冬雨自然而平靜,雖然在冬天,雪才是人們最想看到的主角,但是配角冬雨也不遜色。

冬雨最大的特點就是小,細雨纏綿,讓人感到雨不僅有著柔情,還帶著些許羞澀,漫步于冬雨之中,會讓人感到些許寒意。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在飄在落在敲打,滴滴叩擊著沉睡的大地,沉睡的房屋,沉睡的心。

小雨的真切,小雨的纏綿,把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折的炎武帝喚醒,思緒耐不住冬雨的撩撥,輾轉反側,再也不能夠沉寂心神做事兒。

炎武帝站起身,走到窗邊,掀動窗簾,外面的世界昏暗而凝重,小小的雨點,叩地有聲,撞擊在心靈深處,蕩起陣陣回音。

大地,依然在酣睡,小雨,依然在飄灑,而炎武帝的思緒也隨著冬雨的滴落,飛飛揚揚,絲絲縷縷,被冬雨扯的老遠。

有些事兒,有些物,有些人,就是這樣,該來的時候姍姍不來,不該來的時候,驟然而至,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看到眼前這場冬雨,炎武帝沒來由想起了很多舊人舊物。

還記得,在他還不是天子,只是一個懷穿著江湖夢和修行夢的皇子的時候,他離開這座宛如牢籠的皇宮,周游天下,江湖遠沒有他想象的那麼豪情萬丈,更多的還是人情世故,百姓也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安居樂業,他們也會為了衣食住行而憂愁煩惱,修士也沒有他想象的那般不食人間煙火。

儒家常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炎武帝李建民在年輕的時候,確實做到了,從他記事開始,他的身邊就圍著一大群人,父皇很忙碌,母後很憂愁,而他則需要和其他人的孩子一般,讀書寫字,背誦文章。

小時候的他,不知道憂愁是何物,長大之後也不想知道憂愁和何物,作為一國之君,傷春悲秋的情緒他不該有,也不能有。

李建民在周游天下的時候,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也是最愜意的時光,不用在意外人怎麼想,也不用去遵守那些前人訂立的規矩,他可以隨心所欲。

在這期間,他遇到了很多人,也經歷了很多事兒,其中,有兩個人讓他記憶深刻,一個是炎朝當代的戰神許淳,一個則是那個叫夢流煙的女子。

很多人不曾知曉的是,在李建民還不是天子的時候,還不曾想要爭奪皇位的時候,他跟許淳其實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李建民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江湖俠客,鮮衣怒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而許淳最大的夢想,則是成為一名無拘無束的劍修,出海尋仙訪道,成為一個世外人。

可惜,他們的夢想注定不可能實現,一個貴為皇子,他的人生不是他可以決定的,也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的,而另一個,作為一國的戰神,守護神,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落在他人眼中,也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昔日的好友,伴隨著一場變故而悄然走向了對立面。

那場至今世人都看不懂,也不敢提起的玄武叛亂,在外界猜測紛紜,可是,其真實的原因很簡單,無非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戲碼而已。

都說君子不爭既是爭,可對于生活在皇室的李建民來說,他的出生就意味著,他這輩子需要去爭,而且必須去爭,因為只有爭了,他才能活下去。

最是無情帝王家,當李建民選擇去爭的時候,就意味著,他要失去很多東西,親人,兄弟,朋友,女人,到了最後,他除了獨自一人登頂,站在山巔傲視群臣之外,他還剩下什麼?

什麼也沒有剩下,孤家寡人而已。

偌大的天下,偌大的炎朝,都是他的,也不是他的,他就像一個守墓人一般,孤寂的守護著這片浸染了無數鮮血的土地,默默地看著,默默地等著,等著下一任守護者的出現。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天色依然昏暗,貼身太監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御書房內,點燃蠟燭,使得原本灰暗的房間,頓時明亮起來,而李建民也從沉思當中回過神來。

「什麼時辰了?」李建民開口道。

「剛到酉時。」小太監恭聲回道。

「哦。」

李建民哦了一聲,就繼續看向窗外。

「西域使團現如今到哪兒了?」

「應該抵達沙洲城了。」

「還沒過玉門關啊。」

「應該快了。」

小太監說到這,微微抬起頭,看向李建民的側臉,試探性的問道︰「要不要派人去催促一二?」

李建民略作沉吟,想了想,搖搖頭。

「長安下雨了,西北那邊應該下雪了吧?」

「想必是的。」

「也不知道那小家伙,現如今怎麼樣了?」

小太監聞言,連忙低頭,默不作聲。

沒有得到回答,李建民也不例外,而是轉移話題問道︰「佛門的佛子,道教的聖子,這段時間在長安如何了?」

「一切如常!」

李建民點點頭,隨即微微蹙眉,轉過頭,看向小太監問道︰「御花園的梅花開了沒?」

「嗯?」

小太監聞言,先是一愣,隨即連忙說道︰「不曾開花。」

李建民略顯失望,收回目光,投向窗外,喃喃道︰「沒開也好,希望他來的時候,能看到梅花盛開。」

小太監低著頭,沉默不語。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炎武帝突然說道︰「擺駕羽化宮。」

小太監聞言,連忙躬身倒退著走出御書房,去安排此事,而李建民也關上窗子,走回書案之後,瞥了一眼書案上的幾本奏折,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冷笑,然後就轉身離開。

這是今天六部呈交上來,彈劾鎮西軍諸多將領,還有西北官員的奏章,其中了個彈劾最多的,還是西北大元帥殷元魁,還有那個正隨著使團入京的許參將——

摘星樓。

當冬雨來襲,夜幕降臨,整個長安城開始陸陸續續燃起星星點點的的燈火,站在摘星樓樓頂,俯瞰全城,這一幕夜景煞是好看。

一道孤寂的人影,一如既往的盤膝坐在樓頂,俯瞰著整個長安城。

整個摘星樓的樓頂,漆黑一片,綿綿細雨,滴滴答答的敲擊在樓頂的瓦礫之上,匯聚成線,順著檐角滴落下來,在空中形成了一個珠簾。

不知何時,摘星樓的樓頂多了一個人。

來人拎著一壺酒,穿著老舊的儒衫,徑直在樓頂當中坐下,看著那道背對著自己的身影,輕聲道︰「看了這麼多年,還沒有看膩啊?」

對于身後多了一個人,不良帥也不意外,聲音平緩的說道︰「看多了,看久了,自然也就看膩了。」

「那你還這麼看著,不累嗎?」

「你走了那麼多地方,不累嗎?」不良帥反問道。

「累,真他娘的累。」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夫子,只是,作為一個學究天人的夫子,居然說出這樣的話,著實讓人意外。

「那三人放出去的有些早了。」不良帥轉移話題道。

「早晚都要放出去的,早一點兒也所謂了。」夫子淡淡的說道。

不良帥沒有說話,樓頂陷入寂靜當中。

「進宮面聖了?」不良帥又問道。

夫子搖搖頭,淡淡的說道︰「去哪兒作甚,無趣的很。」

「確實無趣。」不良帥附和道。

夫子喝酒很快,沒辦法,現如今回到長安了,不用再像以前那麼可憐兮兮,一壺酒需要省著喝,他現在是想吃啥就吃啥,想喝多少就喝多。

待到一壺酒喝完,夫子晃了晃酒壺,醉眼朦朧,看向不良帥,說道︰「聖地的人已經入北荒了,估計年底就能抵達長安。」

不良帥聞言,則搖搖頭,說道︰「無需理會,該遵守的規矩,即便是聖地的人,也要遵守。」

「若是他不遵守呢?」

「那就讓他感受一些凡人的力量。」

夫子聞言,點點頭,然後又問道︰「你是不是把所有賭注都壓在他身上了?」

「我不曾下注。」

「哦?那你這些年在做什麼?」

「落子!」

「跟何人落子?」

「那個人。」

「勝負如何?」

「中盤,不勝不負。」

「可有勝算?」

不良帥搖搖頭沒有說話,不知道是沒有,還是他也不知道。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不良帥突然說道︰「棋至中盤,該你落子了。」

夫子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拎著酒壺,笑著點點頭,說道︰「已經落子了。」

「何人?」

「趙娣!」

「他?有意思。」

不良帥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

夫子也沒有再說什麼,雙手負後,走到不良帥身邊,跟著不良帥一起看著滿城燈火,然後抬起頭,看向漆黑如墨的夜空,喃喃道︰「這天真他娘的黑啊。」——

玲瓏苑。

一棟三層的閣樓之上,有二人正在對弈,在二人中間有人旁觀。

旁觀者不是別人,正是孫羽墨,手持黑子的是齊若兮,其先手落子于天元,而坐在其對面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錦衣華服,長相十分可愛,粉雕玉琢的,一看就是一個十足的美人胚子,只是,觀其長相,不似中原女子。

這棟玲瓏苑是在幾年前,突然建造起來的,而這個小女孩,也是在那個時候入住這里的,除了皇宮的女眷之外,外人不得靠近此地。

二人下的不是圍棋,而是現如今,在市面上很流行的五子棋,當五子棋開始流行的時候,可是沒少遭到那些棋道大家的抨擊,只是,覺得發明此等下法的人,典型就是一個紈褲,此人當誅。

盡管五子棋備受抨擊,可喜歡下五子棋的人還是很多的,尤其是那些不擅下棋的女子,尤其喜歡。

「他要入京了。」孫羽墨看了一會兒棋盤,抬起頭,目光落在齊若兮臉上,笑著說道。

「入京就入京唄,跟我又有何關系?」齊若兮頭也不抬的說道。

「當真沒有關系?」

孫羽墨似笑非笑的看著的齊若兮,而原本正專心下棋的齊若兮,聞听此言之後,俏臉微微一紅,可嘴上還是說道︰「沒關系。」

「既然沒關系,那你為何總是經常去不良人那里啊?」孫羽墨繼續打趣道。

「哪有經常去,偶爾才去一次,只是路過而已。」

「哦,偶爾?路過?那你這偶爾路過的次數也太多了,一天一趟,你也不嫌累。」

「咯咯」

孫羽墨的話音剛落,不等齊若兮說什麼,小女孩就笑了起來,看著齊若兮,說道︰「若兮姐姐這是有心上人了。」

「胡說,我才沒有呢。」

齊若兮俏臉緋紅,大聲辯駁起來,只是,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頓時引來了這一大一小二人的嘲笑,讓本來平心靜氣的齊若兮,頓時心煩意義起來,下棋落子也毫無章法可言,原本佔據優勢的她,很快就落敗下來。

棋局輸了,齊若兮直接把手里的棋子丟在棋盒當中,悶聲道︰「不好玩,不下了。」

「呵呵!」

「咯咯!」

看到這幅模樣的齊若兮,孫羽墨和小女孩笑的花枝亂顫,看向齊若兮的眼神,愈發的意味難明起來。

齊若兮知道孫羽墨她們這是在笑話自己,于是,她就撇過頭,不在理會二人,十足的小女子性子,這在外人眼中知書達理的郡主,看起來分外的可愛。

孫羽墨見狀,收斂笑意,不在去打趣齊若兮,而是從懷里掏出一份密信,說道︰「我這里有最新從西北送來的情報,要不要看看啊?」

齊若兮聞言,連忙轉過頭,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密信之上,眼神充滿了期待,但是,當她的目光落在孫羽墨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上的時候,就再次撇過頭,撇嘴道︰「不看。」

「真不看?」

「哼!」

嘴上雖然這麼說,可手上的動作卻很快,直接一把從孫羽墨手中奪過密信,急不可耐的拆開密信,然後瀏覽起來,這把孫羽墨和小女孩看的一陣好笑。

只看了幾眼,齊若兮的臉色就變得蒼白起來,握住信紙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好看的牙齒緊緊咬著嘴唇,顯然,齊若兮此時的心情很緊張。

「信上都說了什麼啊?」小女孩問道。

孫羽墨顯然是早就看過此信的,听到小女孩這麼問,直接說道︰「也沒什麼,就是西域使團入京一事兒。」

「哦,那若兮姐姐怎麼那麼緊張啊?」

「因為她在擔心某人啊。」

「是那個人嗎?」

「是啊。」

對于孫羽墨和小女孩的對話,齊若兮充耳不聞,她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密信之上。

這份密信寫的內容不多,可里面講述的事情,卻非同一般,攏共就一件事,就是那場危機四伏,險象環生的血炎谷之戰。

從使團進入血炎谷,再到遭遇魔修襲殺,又遇到烏鴉欄子的烏鴉巫馬天彥,還有南唐黑龍台的龍魁花語痕的襲殺,以及之後使團內部的一番廝殺,都簡明扼要的寫在這上面了。

對于曾經經歷過江湖廝殺的齊若兮來說,她豈能不知道這其中的凶險,又豈能不擔心那個人的安全呢。

只是,信看完了,除了提到許一凡在兩戰之後,受了傷之外,並沒有更多關于許一凡的講述,只是在信的末尾提到,許一凡和姜三甲駕駛著馬車,月兌離大部隊,去向不明。

在確定許一凡沒有生命危險之後,齊若兮終于松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向孫羽墨,直接問道︰「使團入京這麼大的事情,朝廷為何沒有派人前去?還有,使團遇襲,不良人為何沒有提前獲知情報,做出對應安排?西域如此狼子野心,為何還要和談?」

听到齊若兮問出一連串的問題,孫羽墨看著她,笑而不語。

良久之後,孫羽墨才說道︰「這些小事兒,他能應付的了。」

「可萬一應付不了呢?」齊若兮追問道。

孫羽墨笑著說道︰「你應該相信他才對。」

「可是」

然而,不等齊若兮說完,孫羽墨就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他要入京,這種襲殺,只是一個開始而已,他想要在朝堂立足,未來的路還很長,而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聞听此言,齊若兮緊蹙著眉頭,牙齒緊咬著嘴唇,沉默良久之後,才說道︰「他不該來長安的。」

「可是,你很想他來長安不是嗎?」

「以前很想,現在不想了。」

孫羽墨聞言,眯起眼楮,語氣幽幽的說道︰「這是他的宿命,他必須來,也不得不來。」

「可他來了,可能會死的。」

「你怕了?」孫羽墨問道。

齊若兮沒有說話,只是用力的點點頭。

孫羽墨點點頭,看向樓外的雨幕說道︰「我也怕,可他必須來,也一定會來,這就是他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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