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燕雲十八騎

離開韓府的葛明德,一路回到了燕王府。

此時,正是盛夏十分,燕王府的院中,卻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桂樹,這實屬罕見和難得,而在桂樹之下,有一露天的石桌石凳,此刻,有兩人正在對弈。

一男一女,男的正是燕王李剛,而坐在他對面的,正是裴熙柔,除此之外,整個後院別無他人。

听到腳步聲,二人同時抬起頭,朝葛明德看去,李剛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其目光重新落在棋盤上,棋盤上的勝負,其實早已明了,燕王幾乎以碾壓的姿態戰勝了對方,對方也只能苦苦支撐,卻始終沒有棄子認輸,這讓李剛有些無奈。

出身皇家,對于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不敢說登峰造極,但是還是有一定造詣的,以前,在京城居住的時候,除了年幼的時候,專心這些東西之外,在其慢慢長大之後,就極少再在這方面花費心思,其造詣可想而知,只是在就藩的這些年里,閑著也是閑著,把年少時放下的東西,重新撿起來,雖然不敢說進步神速,卻也進步不少,至少,在下棋一道上,已經罕逢敵手了。

裴熙柔看了一眼葛明德,捻起一顆棋子落下,然後隨口問道︰「如何?」

葛明德來到二人身邊,隨意的瞥了一眼棋局,就不在多看,這是一場沒有什麼懸念的對弈,不值得他多看,在听到裴熙柔的問話之後,他簡單明了的說道︰「他拒絕了。」

裴熙柔聞言,並不感到意外,淡淡的說道︰「意料之中的事情。」

「下一步做什麼?要不要」

葛明德說到這兒,伸出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裴熙柔斜瞥了一眼葛明德,搖搖頭,說道︰「無需如此,韓德厚的事情暫時放在一邊,現在我們該想想如何對付那小子。」

「他在康城,想對付他,很難。」葛明德說道。

裴熙柔嘴角微微翹起,淡淡的說道︰「他不在康城。」

「哦?在哪?」

「弓月城。」

「弓月城?他去哪做什麼?」葛明德好奇的問道。

「石族。」裴熙柔淡淡的吐出兩個字。

葛明德聞言,微微睜大眼楮,隨即,又細眯起了眼楮,喃喃道︰「我們這位許參將,做事果然是出人意料啊,對于石族,別人都避之不及,他卻偏偏要湊上去,他這是打算收服石族人?」

裴熙柔盯著棋盤,緊蹙著眉頭,手中的棋子懸浮于空,顯然是舉棋不定,不知道該如何落子,听到葛明德這麼說,她笑著說道︰「若他跟尋常人一樣,還值得我們如此重視嗎?」

葛明德一愣,隨即笑了笑,點點頭,說道︰「那倒也是。」

說完這句話,葛明德又問道︰「那他知道石族的來歷嗎?」

裴熙柔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認為呢?」

葛明德想了想,搖搖頭,說道︰「應該不知道,若他知道了石族的來歷,肯定不會這麼做的,也不敢這麼做的。」

然而,裴熙柔卻搖搖頭,說道︰「那倒未必,一個敢用死囚和俘虜作戰的人,沒什麼是他不敢做的。」

「那接下來做什麼?繼續對峙?」

裴熙柔終于落下了一子,只是,剛剛落子,她就後悔了,原本還能苦苦支撐的棋局,隨著這一子的落下,瞬間潰敗,轉眼就被李剛屠了大龍。

眯起眼楮,反復看了幾遍棋局,確定再無翻盤的可能,她這才棄子認輸,抬起頭,看向葛明德,說出了一個讓其無比震驚的消息。

「康德死了。」

「什麼?他怎麼死的?誰殺死的?」

「一個叫秦賦的人。」

「秦賦?」

听到這個陌生無比的名字,葛明德緊蹙著眉頭,顯然,他一時半會兒沒有想起秦賦到底是誰。

裴熙柔卻沒有賣關子的打算,直接解釋道︰「他是秦之豹的家臣,在許凱歌依計求援之後,許一凡帶著五千人前往北宛城支援,其中就有秦賦。」

「康德不是被石族人擊潰了嗎?」葛明德不解的問道。

「這就要說我們的殷元魁殷大將軍了,他在許一凡帶領五千人去馳援北宛城的時候,又派出了秦之豹,其帶領八千人,偷襲了康德,將其一路追殺到北宛城下,結果遇到了想偷襲石族人的許一凡的軍隊,雙方死戰,最終康德棋差一招,被秦賦砍了腦袋。」

裴熙柔解釋的輕描淡寫,可是,葛明德听得卻眼皮子直跳,不管是石族人的軍隊,還是康德的軍隊,都不是什麼軟柿子,殷元魁居然敢派遣秦之豹去偷襲康德,帶的人還只有八千人,怎麼看都像是去送死的,可是,秦之豹不但沒死,反而是康德死了,這就很讓人詫異了。

「那現在北宛城」葛明德沉思了一會兒,開口問道。

「三方對峙,暫時很安靜。」

「那我們」

裴熙柔看向葛明德,反問道︰「葛先生覺得該當如何?」

葛明德沒有說話,而是緊蹙著眉頭,問道︰「許凱歌」

「暴露了。」

葛明德聞言,緊蹙的眉頭愈發的緊蹙起來,喃喃道︰「太早了一些。」

「呵呵暴露是遲早的事情,無妨的。」

葛明德點點頭,想了想,問道︰「秦之豹雖然殲滅了康德,想必損失應該很慘重吧?」

裴熙柔點點頭,說道︰「八千人,十不存一。」

「那許一凡的馳援部隊」

「傷亡也很慘重。」

「既如此,那就趁機殲滅他們。」

裴熙柔似笑非笑的看著葛明德,笑問道︰「你舍得?」

「嗯?」

葛明德愣了一下,反問道︰「我有什麼舍不得的?」

「听聞,秦之豹在京城的時候,他跟葛斌的關系甚好,如此猛將,就這樣死在沙場上,豈不可惜?」

葛明德深深地看了一眼裴熙柔,沒好氣的說道;「我倒是想把他拉過來,可做得到嗎?既然不能為我們所用,那盡早除掉他,才是上策。」

「嘖嘖嘖」

裴熙柔聞言,一陣的咂舌,笑著說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葛先生果然是深明大義之人。」

「哼!」

對于裴熙柔的譏諷,葛明德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既如此,那就讓那一萬人動一動吧。」裴熙柔沒有繼續撩撥葛明德,而是正色道。

「那我去?」葛明德試探性的問道。

裴熙柔卻搖搖頭,說道︰「不用,已經有人去了。」

「何人?」

「竇斌蔚。」

「哦,那就沒我什麼事兒了,我回去了。」

說完這句話,葛明德也不等裴熙柔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從始至終,燕王李剛就像個傀儡一般,目光始終落在棋盤上,根本沒有說話。

在葛明德走後,李剛已經把棋盤上的棋子收拾完,蓋上棋盒之後,他這才抬起頭,看向眼前的女人,緩緩地開口道︰「你們這是自尋死路。」

「你們?不,是我們。」裴熙柔糾正道。

「呵呵」

李剛笑了笑,不知道是苦笑,還是譏笑,沒有再說什麼。

裴熙柔站起身,看了一眼李剛,淡淡的說道︰「有些事兒,可以知道,但最好別說出來,對你對我都好,你覺得呢王爺?」

「明白了。」李剛嘆了口氣說道。

「明白就好。」

說完這句話,裴熙柔也轉身離去,只剩下李剛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桂花樹下,仰起頭,看著綠意蔥蔥的桂花樹,嘴唇蠕動,似乎在說些什麼,又仿佛什麼都沒說——

思思在走出書房之後,表情沒有什麼變化,還是一如既往的恬靜嫵媚,可其內心深處,卻一片的驚濤駭浪。

從書房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她就開始收拾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既然要離開了,需要帶的無非是幾件衣服,還有一些黃白之物罷了,在韓府生活了七年,真正屬于她的東西並不多,或許除了她這個人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屬于她。

坐在梳妝台前,拿出懷里的兩封密信,一封是韓德厚親手交給她的,另一封是她親筆所寫的。

思思只是她的化名,她姓虺,名孤菱。

虺這個姓氏並不常見,其原本指的是一種毒蛇,常年生活在水中,有古書記載︰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龍五百年為角龍,千年為應龍,算是一種瑞獸,在一些器皿之上,會有虺的圖案,不過,將其作為姓氏的話,並不是什麼褒義詞,而是赤-果果的貶義詞。

虺通悔,是皇帝對一些謀逆大臣之後的賜姓,讓其後代時刻要保持懺悔之心,而大炎王朝歷史當中,被賜姓虺的家族不多,而其中就有虺孤菱的先祖。

虺孤菱本來姓什麼,已經不得而知了,家族還剩下什麼人,也不是很清楚,她過去的身份,早已經掩埋在歷史的塵埃當中,而她現在只有一個身份,粘桿處的蝴蝶娘。

對于一個王朝來說,除了百姓常見的那些官府機構,比如三省六部之外,還有很多見不得人,隱藏在暗處的機構,比如不良人,比如蛛網,比如影衛。

不過,不良人已經算不上是什麼隱秘機構了,畢竟,不良人太強大了,強大到無需隱藏,它是暗夜之王,無冕之王。

影衛也無需多說,歷代皇帝身邊的死士,也是眾人皆知的事實,不過,影衛太過于隱秘,至今無人知道他們是如何被訓練出來,也無人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更無人見過他們的真面目。

蛛網,它始終存在,卻始終被人忽略,沒人知道蛛網在哪,也無人知道蛛網的勢力有大,因為蛛網無處不在。

至于說粘桿處,這是另外一個隱秘機構,不過,它出現的時間極短,前後加起來的歷史,也不過百余年而已,就歷史而言,粘桿處根本無法跟不良人相提並論,也無法跟蛛網媲美,但是,它的勢力卻很強大。

粘桿處的成員,不是武夫就是修行者,極少有普通人存在,男的被稱之為沾桿郎,女的被稱之為蝴蝶娘,他們隱藏在各個隱蔽的角落,其身份千變萬化,其手段雲波詭異,變幻莫測。

虺孤菱就是粘桿處成員之一,她自小就被人帶走,送到了涼州培訓,訓練,八歲就開始執行任務,現如今,只有二十五歲的她,手上已經有上百條人命了,這些人不是綠林好漢,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修行者,當然了,還有朝中的官員。

虺孤菱沒有同伴,沒有直接上級,多年來,她始終是孤軍奮戰,粘桿處的人,她一個人都不認識,唯一認識的只有當初教授她本事的老師。

虺孤菱的老師是一個年齡不大的婦人,姓什麼,叫什麼,不得而知,只有一個花名,花姐,虺孤菱一身本身,都是在花姐那殘酷到變態的手段下,硬生生被折磨出來的,而虺孤菱殺的第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花姐。

自從殺死花姐之後,虺孤菱就徹底的出師了,也開始執行任務了,而每次給她下達人物的,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

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她通通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這個人的身份很高,權利很大。

看著桌子上的兩封信,虺孤菱很想拆開韓德厚交給她的那封信,但是,當她的手觸踫到信封的時候,仿佛是觸電一般,又迅速的縮了回來,她的理智告訴她,不能看,絕對不能看,看了她就會死。

以她對韓德厚的了解,韓德厚不會拿這種事情跟她開玩笑,可是,她又很想知道信里的內容,畢竟,為了這個任務,她可是花費了七年多的時間,到現在為止,她都不知道她的確切任務是什麼,說一點兒都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作為一名頂級的探子,她明白,很多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只有這樣,她才能活的久一點兒。

想通了這些,虺孤菱把兩封信重新收好,放入胸口,貼身放好,然後,看了一眼不算大的房屋,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什麼都不帶了,這些東西沒有一樣屬于她的,或者說,沒有一樣是屬于虺孤菱的。

虺孤菱換了一身常服,做了一個簡單而精細的偽裝之後,就起身準備離開,只是,在其準備打開房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轉過頭,看了一眼梳妝台,桌子上放著一支銀簪子,那是她娘留給她的,也是她唯一的念想了,更是她當年少死花姐的武器。

猶豫了一下,虺孤菱還是走過去,拿起了銀簪子,將其插在頭上,然後,就推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虺孤菱沒有從正門走出,而是選擇從後門離開,無聲無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離開韓府之後,虺孤菱在人群和街道之間來回的穿梭,很快,她就走進了一間成衣鋪,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了,就這樣,這個已經暴露的探子,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徹底的消失不見了——

書房內。

只有韓德厚一個人在,其夫人已經離開了,隨著其離開的,還有那碗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的參湯。

「她走了。」

正在低頭看書的韓德厚,突然听到一道聲音,愣了愣,隨即,繼續看書,淡淡的說道︰「知道她去哪了嗎?」

「跟丟了。」

「知道了。」

房間內只有韓德厚,而說話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伴隨著韓德厚這句話說完,書房內再次恢復了寧靜。

就這樣,韓德厚一直待在書房,直到黃昏十分,他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舒展了一子,然後喊道︰「來人。」

「老爺。」管家迅速的走了進來。

「備馬。」

「去哪?」

「出城。」

「是。」

管家轉身離去,而韓德厚則月兌掉了自己身上的便服,穿上了多日未曾穿上的官服,那是一件很有年頭的鎧甲,是當年炎武帝賞賜給他,今日,他再次披甲在身。

整了整衣襟,扶了扶甲冑,取下懸掛在牆上的炎刀,挎在腰間,然後,徑直走出了大門。

此時,正是準備晚膳的時間,府中的下人看到如此打扮的韓德厚,都紛紛露出詫異和茫然的神色,不明白老爺這是還準備做什麼,而韓德厚的三位夫人,在看到這一幕之後,並沒有出現,只是站在門口,默默的看著自家男人的大步離開,她們知道,韓德厚要去做一件事,一件有去無回的事情。

伴隨著夕陽的最後一抹余暉,韓府緊閉多日的大門,緩緩打開,身披甲冑的韓德厚,大步從走出了韓府。

在韓府門口,站著十七人,十八匹馬。

韓德厚出來之後,沒有任何的言語,只是默默地翻身上馬,然後,揮動馬鞭,直奔涼州城的城門而去,身後十七人緊隨其後,其中一人手握一桿旌旗,上面只有一個字,韓!

在涼州城城門即將關閉的時候,一行十八人出城,在這個亂世已起的時代,時隔十六年,韓家十八騎再次出世。

韓德厚祖籍燕洲,韓家十八騎又被稱之為燕雲十八騎,一人可當千騎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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