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兵陳北塞,雲中唳弦

作者︰溫茶米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有人知道飛行的感受嗎?

自古以來,人類總是去追尋、幻想著飛行的感受。

他們的向往,也許要比許多人想象的更遠,要在歷史出現之前,要在文字和火焰還沒有能夠照亮人的心智之前。

就像是水里的魚都向往著天上飛行的獵手,時常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去感受一次月兌離水的束縛,飛行于天空中的自由。

那是本能。

賀修平一直覺得,自己的本能要比旁人強烈百倍,有用百倍。

他在八歲的時候,玩弄草葉間的一只老鼠,就能突然感受到來自身後的威脅,扼住一只獨眼老狼的咽喉,第一次殺死了一個體重超過自己的生物。這是求生的本能。

他在十二歲的時候跟隨一個師傅學習刀法,用三年的時間就追上了師父的水平,這時他的本能又告訴他,他的情人可能會妨礙他上進的道路,于是他悄悄殺死自己的情人,埋尸于無人知道的地方。

果然不久之後,他的師父試探出他並無妻子,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引薦他拜入一位更厲害的刀法名師門下。

這是向上的本能。

到他十七歲的時候,前一代大可汗暴斃,有三人競爭大可汗的位置,沒有多少人看好當時年輕散漫的賀蘭,但是賀修平在遠遠見了賀蘭一面之後,當天晚上就向賀蘭投誠。

果然,賀蘭成為了那次競爭最後的勝利,這二十多年的光陰里面,已沒有人記得他們當年對賀蘭的輕視,只記得去仰視那個把北漠王庭從瀕臨破裂、群梟並起,變成大權獨攬、揮斥萬軍的王。

這,則是血脈之中依附更強者的本能。

而在七個月前,當賀修平在夏日的傍晚,見到那只從夕陽之下掠過的飛鷹時,那時隔二十多年的悸動,再次在他胸腔之中翻涌起來。

那是離開大地,奔向天空,去更高,更遠,更快,更自由的本能。

于是賀修平趁夜出行,用一個月的時間追索那只鷹的痕跡,最後,帶回了飛行的希望。

今日,就是驗證成果的時候。

風聲呼嘯著被遠遠的甩在後面,凜冽的寒氣迎面而來,從發絲之間屢屢穿插過去,似乎有雲霧在眼前被撕開。

賀修平的視野從一片莽莽蒼蒼的白色向下降落,一座巍峨雄關逐漸展露在荒漠大地的盡頭。

………………

關城之中,方雲漢和豐子安從那七捷石碑所在的地方離開,轉向眾軍暫駐的位置。

突然間,一道淺黃的身影柔柔的從屋頂上掠過,落在他們兩人的面前。

方雲漢微訝︰「儀人?」

「你們怎麼在這里?!」

公孫儀人也沒有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他們兩個,不過她眉宇之間壓著一片急切之色,來不及敘舊,就立刻向豐子安說道,「你是鐵衣城那邊的主將,應該在這邊也能說得上話吧,快去通知這里的守軍,叫他們舉盾防備。」

豐子安不解道︰「舉盾?防備什……」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他話未說完,一連串爆炸聲就從軍營那邊傳過來。

豐子安臉色大變,身邊驟然卷起數道狂亂的氣流,方雲漢與公孫儀人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此時,三里之外的軍營之中,一團團人頭大小的火光,飛竄爆發,錯落無序,有的落在營帳頂端,有的落在人群之間。

還有的火焰,卻是于營帳外根本無人的街道上暴竄起來。

此處集結的三萬精兵及當地原有的守軍,雖然不能說每一個都是百戰精銳,但至少膽魄不缺,訓練有素,就算是白刃迎頭,虎狼正面沖撞而來,也未見得會有多麼慌亂。

但是,這些火光來的實在莫名,根本沒人知道到底是怎麼爆發的,眾多將士也不由得手忙腳亂,驚急失措,不知道到底該往什麼地方躲避。

倏然,連綿的爆炸聲中,一道清喝傳來。

公孫儀人的聲音傳遍了大半個軍營︰「這些攻擊來自上空,萬萬不要聚集在一起,去尋找足夠堅實的掩體躲避。」

呼!

方雲漢從空中飛掠而至,周身黑氣纏繞,抬手一抓,一根從高空中疾落而來的箭支,就被他捏在手中。

箭身前半段死死的綁著幾管火藥,就在方雲漢捏住箭支的一剎那,爆炸開來。

黑氣驟然一卷,將火光吞沒,方雲漢分毫無損,兩邊太陽穴黑氣如絲,裊裊升空,他抬頭看天。

只聞鷹啼穿空,在渺渺白雲之間,一群黑點,盤旋而舞,正在轉變方向,從東向西,空中落下的火藥箭雨,也從東向西。

方雲漢看的分明,那竟然是數百只頭部套籠韁繩的巨鷹,巨鷹側行之際,箭火紛紛,顯然是有人以鷹為騎,發動了這一波突襲。

以他的耳力,甚至能夠听到巨鷹啼鳴的聲音之中,有人的笑聲混雜著從雲間傳下。

巨鷹之上的弓箭手所發動的攻擊,實際上不算是多麼密集,每一次呼吸之間,大概只有兩百多根利箭落下,箭身之上綁的火藥,分量也不算多,除非是剛好射中人體,不然光憑火藥的威力,還遠遠不足以一擊致命。

當軍營之中眾將士定下神來,立刻發動反擊。

此次調集的三萬精兵之中,有三千名火槍兵,而且都是彈藥充足,槍法精準的銳士,他們紛紛抬槍,瞄準高空黑點射擊,然而一輪槍聲過後,空中的黑點竟然一個不少,連飛行轉折的隊列都沒有產生半點影響。

公孫儀人在另一座營帳上,接連不斷的揮出刀氣,盡量抵擋那些火藥利箭,見狀說道︰「他們飛得太高了,就算是火槍也沒用的。」

大齊如今的新型長柄火槍,在平地上的有效射程,也不過就是四百米左右,而那些乘鷹的弓箭手卻飛在五百多米的高空中,火槍對他們造成的威脅實在是微乎其微。

五百米的高度到底有多高呢?

大明紫禁城奉天殿,即使是最初建成規模最大的時候,高度也遠不及一百米,但是站在頂端俯視廣場上的人們時,就像是在看一群螞蟻,自己也渺小的像一只螞蟻。

一般富貴人家的堂屋,那種看起來極其寬闊高大的,實際上屋頂距地面,最多也不過是六七米左右,如果有人孤身爬到頂上,都有可能產生一點危危高乎的感覺。

五百米的高度,就算那些巨鷹背上的弓箭手,都是北漠最負盛名的神箭手,人人以千斤之力拉弓發箭,也絕不可能鎖定任何一個精確的目標,所以他們落箭的時候偏差極大,造成的殺傷也有限。

將飛鷹弓箭手這樣的殺手 ,在開場的時候就暴露在敵人面前,如果不是為了殺人,那就是……

方雲漢驟然想到什麼,目視西側。

軍營之中也已經有不少將領反應過來。

火槍兵的彈藥、大軍的糧草雖然分開存儲,但大體上都是位于西側,這箭雨火光,若是落入其中,後果不堪設想。

彈藥庫前方,一個老道士目視上空,嘴巴微微張開,滿臉錯愕之色。

為了防備北漠這邊又有人借助法術做出刺殺主將的事情,靈春、靈門等七人留在皇都之中,劉青山則隨軍至此。

這老道士自詡見多識廣,對大齊的東西全都見怪不怪,唯獨覺得這里的火藥發展,要比他的故鄉更危險一些。

所以他對這方面特別上心,為謹防彈藥失火,釀成事故,所以到這里來,畫了些闢火符貼在周邊。

只是闢火符是針對一般燭火失手,區區幾張符紙,也不可能擋住這種箭雨的引爆啊。

老道腳下一跺,激發兩道符令,就要趕快逃開,不料空中猛然有一股刀意掠過,清寒如雪,峻如冬岩,使得他雙腿符紙上神念微光一暗,沒能順利發動。

劉青山倒吸一口冷氣,驚道︰「不至于這麼倒霉吧?!」

火藥箭雨紛落,從東向西,已經迫近彈藥庫。

庫房上方,公孫儀人身體半旋立定,空刀鞘繞身一轉,戲水刀氣凝結空中水分,化作數十道縴長流水,以她立足之處為中心,破風如刀,旋轉如輪,蓋住了庫房上空的一片區域。

落向此處的一波箭雨被擋住,箭上火藥被流水之刀斬破、浸濕,未曾引爆。

但是她這一刀過後,口鼻之間的呼吸帶著些許嘶聲,輕微的痛楚使眉間輕皺,雙臂上稍微完全愈合的傷口又沁出一點血絲。

以公孫儀人現在的狀況,縱然還能發招,也難以重現這一刀的巧絕。

而在高空中,那些弓箭手察覺到剛才這次攻防的異常,已經變相確定了彈藥與糧草的位置,那群巨鷹一個側旋,方向回轉,人人張弓搭箭,即將再度對著此處進攻。

乍聞一道雲霆震金,鐵弦破玉似的鏗鏘鳴動。

琴音飛揚直上,涉入行雲。

那些弓箭手听到了這一聲,只覺得心頭一顫,倒還不覺得如何,他們坐下早已經被馴服的飛鷹,卻突然現出狂躁受驚的跡象。

原本一直展現的極為整齊的飛行隊列,頓時散亂,他們來不及繼續射箭,只能緊急拉住韁繩,安撫坐騎。

軍營高處,方雲漢一手托琴,一手撥弦,目視高處,神色冷冽,手上那一方奇石也似的八弦異琴,不是天魔琴,還能是何物。

方雲漢剛才須臾之間的沉寂,正是去自己休息的地方,取出了天魔琴。

五百米的高度,即使是他的刀劍之氣還能保證一定的殺傷力,也必定無法同時對數百人造成影響,音波功即是最好的選擇。

而玄天統御龍虎雷音一發,固然剛強無匹,又有難辨敵我的弊端,要想更有效的針對高空中的飛鷹箭手,還需借助琴上技巧。

天龍八音,錚錚琴鳴,傳在軍營之中,其他人耳朵里面,只不過是一曲普通的錯雜小調,但是當他們仰首望天的時候,那高空中的一群黑點,就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驅散的蟻群,混亂不堪的四散亂飛。

賀修平最先控住了自己座下的飛鷹,高飛突襲的暢快笑容一掃而空,凝神靜听琴音,驚疑之間,就發現自己身邊的部下,接連有人在下降。

飛鷹射手的高度,在琴音震蕩之下,逐漸無法保持。

而他們越是降低,越是受到琴聲的影響,下降,甚至可以說是墜落的速度也更快。

當有十幾只翼展丈余的巨鷹,帶著它們背上的弓箭手,砸落到軍營中之後,天上的弓箭手終于不敢繼續逗留。

北漠王庭目前馴養的飛鷹,能成長到帶人進行長途飛行的,還不足四百,此次他們出動三百之數,寧可無功而返,也絕不能被此莫測的琴音造成更大的損失。

賀修平在頃刻之間收拾心情,口中吹出一道尖銳的哨聲,在雲霧風聲之中清晰地穿透過去,傳到部下耳中,指揮他們撤離。

只是,就在他們想要飛回北方的時候,賀修平後頸上的汗毛忽然間根根豎起,像是猙獰無比的百千根獠牙,正在他背後緩緩張開。

地面上,方雲漢的目光鎖定了那些飛鷹箭手的頭領,天魔琴落地一豎,右手黑氣如漩,從軍營中卷來一根長槍。

他上身前傾,雙腿一屈,整個身體給人一種向下一沉的感覺,腳下的營帳轟然四分五裂,身影沖天而起。

高空中毛骨悚然的賀修平順著危險的感覺,回頭一看,望見地面飛起的身影,心中卻霎時一定,不屑地嗤笑一聲。

即使方雲漢運起了天香風露,這一躍,將他目前輕身提縱的能力運轉到極限,其實也不曾真正突破百米的高度。

但在他即將墜落時,倉庫上的公孫儀人刀鞘平舉,左手握住刀鞘尖端,右手松開,用力一甩。

刀氣激發,看似空空如也的刀鞘中,實則還有那一節尖端斷刀,去勢如電,射向方雲漢。

方雲漢足尖向後一探,擊中斷刃,七尺之軀,輕若羽箭,借著這一踏之力,剎那間再度高飛。

賀修平察覺不對,凝眉回頭,反手拉弓,一箭嗡鳴急去。

恰在此時,地面上有兩箭飛起。

豐子安手持青鐵大弓,鐵箭激發,一弦兩箭,在山字經的秘意流轉之間,落向不同的方向。

一箭在疾寒雲風之間,截住了賀修平居高臨下的射擊。

另一箭,發揮出與剛才斷刀相似的作用,成了方雲漢第二次落足之處。

鐵箭被他一踏,從中彎曲,墜勢如同閃電,筆直的劈向地面。

而人影掠身向北,叱喝之中,一桿長槍裹著雷火震音,在爆裂的聲響中劃出赤紅色的軌跡,正中賀修平座下巨鷹。

「給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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