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劍身空間里
「你確定要進去？」
劍靈語氣帶著凝重，他望著身前夜幕下目光堅毅的少年，又補充道︰
「我準備讓你跨進宗師再打開這扇門的。」
江明深吸了一口氣，他抬眸望著身前，及膝高的青草里，屹立著一扇古樸的青銅門，紋路帶著些許銹跡，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年代感。
「我現在第五境，被兩個大宗師揍了兩次，被第九境的紫君揍了一次。」
「剛開局被整個醉雲京的年輕劍客堵在家門口，想殺我的人從定江候府排到金鑾殿。」
「而現在，還有一個藏在暗處的大佬要我命。」
說著江明頓了頓，在劍靈滿是無奈和苦笑的注視下，又強調了一遍︰
「我只是第五境。」
「如果不出意外，以這種命運多舛的運氣走下去，不推開這扇門，我跨不進宗師的門檻就讓人砍死了。」
劍靈︰「……」
深吸了口氣，他只得無奈般點頭。
這扇青銅門後面的一切，實在不應該讓一個第五境的小子進去觀摩，但奈何眼前這個少年人實在算不上普通第五境。
得到準許的江明，抬腳踩著青草朝那扇青銅門而去。
自從在祥騰客棧認識到自己的無能，江明便下定決定要變得更強，因為在這個世界，只有拳頭夠硬，道理才夠大。
他問過劍靈，想在短時間內提升境界並且還不損傷根基有什麼好的方法，得到的回答是，推開清竹劍身里的這扇門。
但這扇門所帶來好處的同時，也會帶來無盡痛苦。
手輕輕按在門上，紋路凹凸不平甚至還有些破損，入手是一種冰涼觸感，似乎能夠撫平人心神中帶的煩躁。
江明撇過頭，他望著劍靈︰
「門後有什麼？」
後者沉默了會，似乎在追憶著一些東西，語氣帶著唏噓︰
「有無盡地獄，還有……」
「光。」
江明臉色沉了下來，忽然覺得還不如不問。
按在青銅門上的手抖了兩下，皺起眉，語氣帶上些許怯意︰
「我會死嗎？」
「不會，但會很疼。」
一咬牙使出渾身力氣，江明在劍靈愕然注視下猛地竄進青銅門里，聲音帶著些許灑月兌︰
「不會死怕個屁啊，真男人會怕疼？」
劍靈︰「……」
望著再次關上的青銅門，劍靈裹了裹身上的黑袍，呢喃道︰
「真男人也會怕疼。」
……
眼前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少年有些迷茫的站在原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忽然發現不再似以前那般輕盈了。
此刻他身上青衫變成厚重鎧甲，抬起手模了一下臉，粗糙的皮膚上胡茬遍布，臉型也變成了國字臉。
「王擇，你在干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怒罵，江明正想轉頭，卻忽然發現白茫茫的天地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地獄般的景象。
天是紅色的，但並不是晚霞紅，是血的顏色。
腳下踩的東西有些崎嶇不平，江明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上，下意識伸手想按住地面，但手踫到的卻是一張臉。
瞳孔驟然收縮，那是一張瞳孔渙散毫無生機的臉，腦袋上被開了個大口子，腦漿黏了他一手。
而腳下踩的更不是什麼地面，是一具具殘破不堪的尸體，尸體蔓延到視野盡頭，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將地面蓋住，嚴嚴實實。
尸體堆積成山，血液匯聚成河。
少年忽然回想起劍靈對這地方的形容詞，這地方說是地獄，確實再貼切不過了。
「殺！」
「為了人族的榮耀！」
耳邊傳來的嘶吼，讓他回過身來。
一陣塵土飛濺，無數身穿鎧甲的軍士手拿劍器，他們從江明身邊穿過帶起一陣勁風，沉重的鎧甲將腳下尸體踩碎。
「王擇，你TM在發什麼呆？」
身後那道聲音再次響起，江明只感覺後面傳來一陣疼痛，還沒來及反應，他就被人從地上拎起來。
「季大人就要成就仙位了，這個時候絕不能讓魔族踏進劍山半步，我們人族的江山，豈能讓魔族肆意橫行。」
「你就是給老子把腦袋掉了，也得在死之前捅死幾個魔族。」
江明怔住了，他轉身望著身後，入目是一張滿是刀疤的臉，該怎麼形容這張臉，你已經看不清他本來的樣子，只能勉強從他端正的五官中猜出對方曾經也面容極好。
感受著那人一身渾厚的內力，讓江明第一時間就明白過來，對方是宗師高手，若是論實力估計比易風絲毫不差。
「給老子，殺！」
一聲怒吼，似乎喚醒了沉睡在骨子里的血性，憤怒的情緒瞬間充斥江明腦海，血液都沸騰起來。
仿佛他現在不是江明，是王擇，是一個浴血奮戰的劍客。
跨起步子，嗓音沙啞︰
「殺！」
劍器帶著寒芒，江明跟隨一在密密麻麻的人海當中朝著身前的陣地發起沖鋒，他發現自己已經擁有了宗師的實力。
視線所望之處，身邊境界最低的修行者都是一階宗師，這群大軍若是放到東軒帝國，足以橫掃一切。
但如今，卻脆弱的如同螞蟻。
「轟！」
一個巨大火球從遠處天際奔襲，滾滾狼煙在空間留下一道弧度，它朝江明的隊伍當中砸來，地面顫抖了兩下，火焰開始從腳下蔓延。
在少年震撼的注視下，那火球硬生生砸死了上百名沖鋒陷陣的人族宗師，無數殘肢斷臂從遠處襲來，拍打在了他鎧甲上。
「人族不朽！」
吼聲震的江明腦袋嗡鳴，他撇過頭看向身邊的戰友，對方握劍的手在抖，眼中恐懼也分外明顯。
但哪怕手抖的不成樣子，他依舊沒有任何後退。
江明又朝身前的戰士望了一眼，那人的手臂斷了一根，肩膀變成了圓形切口，甚至看見了那白花花的骨頭，還有凸出的骨茬。
恐懼在腦海里蕩漾開，他只覺得胃里翻江倒海，哪怕也殺過人，可終不過是來自那個和平年代，見到這種場面又豈會不怕。
生命在很多地方都是珍貴的，但在這里卻反過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是因為江明不再是江明，雖然恐懼依舊來的猛烈，但他卻無論如何都生不起後退念頭。
江明迎上了自己的第一個敵人，那是個高了他兩頭的男人，他渾身都是紫色，臉上帶著些淺藍色紋路，頭上張著犄角。
這就是……魔族麼。
「鏗鏘！」
抬起劍器，江明感受著渾厚內力 多了些底氣，他朝對方月復部猛地捅了過去。
對方紫色眸子閃過不屑來，快到根本沒有給江明任何反應的時間，伸手將他握劍的手捏著，而後猛地發力。
在江明愕然的目光中，加上鎧甲幾乎有兩百斤沉重的身軀雙腳離地，整個人被身前魔族給甩起來，在天空繞了一圈，而後狠狠被摔在地上。
「轟！」
塵土飛揚，地面龜裂。
手中劍器被甩飛出去，在天際劃出一抹弧線，落在地上，斜插進一具尸體當中。
少年只覺得視線開始變猩紅，他腦袋一懵，四周景象變模糊起來，隱約看到那高大魔族手拿彎刀高高抬起。
「 ！」
彎刀刺進胸腔，他清清楚楚听見自己肚皮被劃開的聲音，感受著肺部被捅穿，腸子從月復部流出，似乎還被路過的軍士給踩了一腳。
疼，真TM的疼。
原來真男人也怕疼。
這是……要死了嗎？
他大口大口呼吸著，但卻怎麼都感受不到氧氣，肺部被捅穿，一張嘴吐出來的都是血，但即便這樣他依舊還沒有死。
迷迷糊糊望向來時的天際，身旁所有人族都低著頭一股勁往前沖，他看向身後，那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
戰場上，密密麻麻的軍士當中，他仰面平躺在地上，路過的人族偶爾會低頭看他一眼，然後努力壓抑自己的恐懼喊一聲︰
「人族不朽！」
渾身開始麻木，意識漸漸潰散，江明睜大眼楮朝這那山峰上望去，那里有一抹光。
「那就是人族守候的光麼。」
……
眼前又變成了白茫茫一片。
就在江明以為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白色散去，入目仍舊是剛才那噩夢般的戰場。
但這次他不再是王擇，變成了一位大宗師級別的劍客。
所以……不會死，但會無限去死。
他開始明白過來，為什麼劍靈會阻攔他進入這扇門了。
江明埋頭沖進人群，再次向著魔族陣地沖去。
死真的很疼，那種感覺映照進了骨子里，所帶來的恐懼不是常人能夠克服的，尤其是像江明這種惜命的人。
但他沒有退路，只能跟隨大軍沖鋒。
這次他只是沉默著，手中劍刃揮灑，不停有魔族倒在他身前，也不停有魔族將他砍傷。
從戰意昂揚到筋疲力竭。
他倒在了另一位魔族大宗師劍下，頭顱被一劍砍了下來。
可剛戰死，還沒來的及喘息。
江明視線再次變成白色之後，一陣閃爍，他又換了新的身份，重新投入到戰場。
就像是在體會生死，在磨練身法，在感受恐懼。
死亡的感覺哪怕經受一次就足以刻骨銘心，若是經受第二次會無比恐懼，第三次也是，但時間長了，就沒什麼感覺了。
被人砍下頭顱，被人一腳踩透胸腔，被人從背後刺穿。
一次次死亡過後，麻木開始佔據雙眼，只剩下了冷漠。
江明甚至開始希望自己去死，因為只有死亡的那短暫空白，世界是安寧的，沒有密密麻麻的魔族，也沒有殘肢斷臂，聲嘶力竭的人族軍士。
「所以……你知道要付出什麼代價了嗎？」
腦海里，劍靈的嘆息忽的響起。
無盡死亡，是這少年變強所應該付出的代價，比任何東西都沉重的代價。
江明沉默了一會，他沒有回答，反而問道︰
「這里的一切，曾經發生過嗎？」
劍靈深吸了口氣，他語氣帶著顫抖︰
「正因為這里的一切曾經發生過，現在的大陸才依然有人族。」
江明問道︰
「魔族在三大帝國還沒成立之前，就已經入侵過大陸一次了？」
「他們被趕出去了。」
劍靈說著。
江明的手緊了緊，回道︰
「但他們現在又來了。」
劍靈沒有回答，事實上也並不需要回答。
江明眼前的白色褪去，他這次並沒有投入到戰場，而是睜開了眼楮。
視線里，是刺目陽光。
他躺在庭院的椅子上，沒有喧囂，也沒有尸體，似乎只是在烈日下睡了一覺，似乎剛才的那一切都只是場噩夢。
但少年清楚那不是夢，因為哪怕在灼熱陽光下，四肢依舊冰冷刺骨。
「第六境了。」
嘆了口氣，他目光沒有一絲欣喜，與往常相比，那眸子只剩下了平靜，似乎再也不會有什麼太大波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