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到了」葉元點輕聲道。
狹窄的巷道豁然開闊，兩側霧氣彌漫，狀若虛無，數丈高的石門巍然屹立，如鎮守幽冥的關口，分隔陰陽兩界，外來者一旦踏入其內，終將回頭無岸。
寒風拂面，幾縷青絲繚亂了韓怡的眼，將發絲撩到耳後，在昏暗的微光下，縴細的指尖輕顫，她甚至無法區分，這寒意源自陰風，還是涌自心頭。
「你不該進去。」韓怡輕咬唇間道。
葉元點抬起手，指尖觸踫到石門的瞬間，那股熟悉的冰涼再次襲來，手掌摩挲間，石門沉悶的低吟，恍若千百年來，亙古不滅的悲鳴。
葉元點長嘆道︰「沒有人應該進去。」
石門中傳出隆隆巨響，裂縫中投來的火光，似朝日的晨霞，奪目卻仍舊沒有半點溫度。
石壁搖曳的橘黃火光，將葉元點映的明滅不定，無法知曉他臉上的神情。
「葉兄？」許還稍顯吃驚道。
許還與易老，以及暗紅衣袍男子，早已在此等候多時，火光驟然濃烈了起來，發出 里啪啦的響聲，將許還的臉照得格外清晰。
他步子透著焦急，幾個健步上前，拉住了葉元點身旁的韓怡，口中重復道︰「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沒事。」
韓怡的動作稍顯不自然，她掌心冰冷的毫無溫度，想到葉元點先前的話語，她默默地抬起頭，在她眼中倒映出的，是許還焦急與擔憂的面容。
許還手心傳來的炙熱，似將韓怡的心都融化了，原本因葉元點的話語而產生的隔閡，也不復存在，她笑著，沖許還點了點頭。
許還拉著韓怡的手，向石殿中心走去，興奮道︰「你不是也一直想知道，我來這究竟為了什麼嗎？」
韓怡微微怔楞，她總覺得，眼前的許還，熟悉中帶著陌生，仿佛換了個人。
「我兄長，許屹，你也知道，就是那位我們許塵一族的神子，同輩第一人。」許還神情中透著蕭索道。
「初次入道，我築道境三層時，他就是築道境四層，我踏入生元境，他早已是死滅境，這麼多年了，他永遠都壓我一頭。」許還說道這，多了幾分沒落。
他的心頭再一次浮現出那桀驁身影，好似天上地下，唯其獨尊，其周身上下蘊含著一股懾服天地的氣韻，讓許還無法直視，這是他一生揮之不去的陰霾。
暗紅衣袍男子望著石門前默不作聲的葉元點，道︰「少主，這小修士？」
「不要打斷我說話！」許屹沖一旁的暗紅衣袍男子咆哮道，「我最恨人不認真听我說話！」
殊不知于族內，許還說話就時常被他兄長突然打斷，之後眾人皆被其兄長言語吸引，也自然忽略了許還，就這樣，他的一生好似都在被他人冷落中度過。
許還深吸一口氣，略顯平復道︰「讓他去那棺墩中取至寶，也讓我們的葉兄見見世面。」
話音剛落，他又趕忙上前拉住韓怡的手，她的雙手更涼了。
許還焦急地捂住韓怡的手，道︰「一定嚇到你了，別害怕，沒事的，沒事的。」
韓怡的目中露出驚恐，她覺得眼前的許還，已然是個瘋子，而許還的目光，看向自己時，正如葉元點所說，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暗紅衣袍男子心中暗自松了口氣，這虛遙谷中異變眾多，保不齊那石棺中仍有異狀。從棺墩中親手取出至寶，此事本應落在自己或是那刀疤男子頭上。
可那刀疤男子既然沒有出現，恐怕已是凶多吉少，恰在此時來了一個葉元點，對暗紅衣袍男子而言，就如同多了一個替死鬼。
他走上前，笑容間帶著冷意道︰「小友，請吧。」
葉元點瞥了暗紅衣袍男子一眼，他臉上無喜無悲，沉默間抬起頭，望向祭台上的棺墩，任由石殿內火光如何燃燒，都無法侵擾祭壇中那片黑暗，恍若生與死的界限，不容許半點打擾。
祭壇下的石梯，似跨入生與死的唯一通入，從明亮逐漸昏暗，模糊了生死的邊界。
踏于石梯上，他身後又傳來暗紅衣袍男子的催促聲︰「快走。」
葉元點的步子很輕，每步踏下都沒有發出任何的響動，耳畔傳來的，依舊是許還喋喋不休的言語。
「當年這虛遙谷被我族毀壞殆盡後。」許還注意到韓怡震驚的神情，笑道；「對，你還不知道，這虛遙谷全族上下，就是被我族所滅。」
許還神色中帶著傲慢，又道︰「世人皆傳，這虛遙谷觸怒了天，故而糟了天怒，滅了全族，可笑，哪有什麼天？若說有，那我們許塵一族就是這世間的天！」
易老神情倒沒有絲毫震驚，極為平靜，明顯對此事早已知曉一二，他們「永夜」作為殺手組織，自然搜羅到部分相關情報，只是不知其中具體因果罷了。
許塵一族，這世間真正的天！許塵之下，忠于許塵，許塵高于一切！
對于許塵一族的行徑，知曉者沒有任何人敢過問，哪怕當年與虛遙谷交好者，得知此事也都選擇了緘默。
「當年屠戮盡虛遙谷後，族內妙先生曾起過一卦，按照卦中所言，我族離開虛遙谷時，少取了一件至寶。」許還雙目精光一閃，此時他所說之事，也是數年前他偶然間從父親與妙先生的交談中得知。
許還緊緊握住韓怡的手道︰「可那卦象的後半段卻說，若我族中再有任何血脈殞命于虛遙谷，就將給我兄長許屹帶來必死殺劫。」
「他們怕了，他們真的怕了！」許還狀若瘋癲道，「這虛遙谷，從此成了我族禁地，那籠罩著虛遙谷的祖靈庇天陣，反倒庇佑了我兄長的性命。」
韓怡雙目微紅，她隱約能猜測到許還所想，不斷地搖著頭，帶著哭腔道︰「那是你兄長，你的血親。」
「對，他是我兄長，他是我哥！他還是我許塵一族的神子，未來的族長。」許還魔怔了一般吼道，「所以我要他死！」
韓怡猛地松開了許還的手，晶瑩的淚滴劃過她面頰，她目中充滿了痛苦與不解，這些年來，自己或是從未了解過眼前之人，此時的許還，簡直就是一個病態的瘋子！
許還一把抱住韓怡，將她死死摟在懷里，道︰「我準備了好幾年，才準備好足夠的血液，你不是一直為配不上我族血脈，感到痛苦憂慮嗎？我這就給你換上我們許塵尊貴的血脈。」
許還雙目血紅，不管不顧懷中苦苦掙扎的韓怡，用他覺得最為溫柔的語氣，在她耳邊繼續道︰「你不是說過嗎？為我做什麼都願意，所以你為我死，也願意吧？」
溫柔的話語，傳入韓怡耳中，卻好似惡魔的低吟。韓怡剛想開口，可整個人如同石化了般，僵硬在原地，只見幾丈外易老抬起手，神色玩味間，于虛空中輕輕一握，就將韓怡如玩偶般握住。
許還取出一個潔白的玉瓶，打開的瞬間竟涌出血腥之氣，整個玉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暗紅，濃郁的腥臭讓不遠處的易老皺了皺眉。
「這換血之法，會生生抽干淨你體內的血脈，換成我瓶中之血。」許還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道，「整個過程你會很痛苦，不要怕，盡管叫出來，你每一聲痛苦的喊叫，我都會記住，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長梯上的葉元點瞳孔微縮，轉過身，正好望見韓怡絕望的臉，她望向葉元點的目光，飽含著痛苦與淒然，她從未想到，自己的生命會這般迎來終結，也未曾想過，向自己揮出死亡鐮刀的，竟是自己所愛之人。
葉元點正欲開口，腦袋嗡一聲，狠狠地撞在了台階上，鮮血頓時從額間滲出，染紅了他的眼，順著他分明的稜角緩緩滴落于地，發出「滴答」的響聲。
這「滴答」的聲響，他听得無比清晰，緊隨而至的，就是痛苦的哀嚎，回蕩于整個石殿間。
暗紅衣袍男子又蹬了葉元點一腳，不耐煩道︰「自身難保，還有空理會別人！」
葉元點擦了擦額頭滲出的鮮血，站起身再一次朝著石梯一步步踏去，他的步子依舊很慢很輕，身後傳來近乎沙啞的嘶吼，讓他心神微顫。
這麼多年來，葉元點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死亡，然而當再次听到與自己有所交集之人，正發出痛苦的嘶吼，其生命正一點點流逝，葉元點的心，依舊還是動了。
踏在祭台頂端，身後的哀嚎漸漸平息，向下望去，韓怡倒在血泊中沒了生氣，以她身體為中心，鮮血四散流淌。
地上的血，讓葉元點想起了作畫落筆時，筆尖與宣紙相觸的墨暈，也是如這般緩慢地盛開，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