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初次商旅(下)

第十二回 試才學商旅途吟詩作對 有巧思金龍莊設籌計數(下)

「今年這邊買賣很難做啊,盧員外!海邊那邊風聲緊,這邊陸上也抓得緊,一些兒都馬虎不得,還多費了不少的手腳。」金老爺說道,「原來的知州縣令相熟,還算好過些,總教是使了些銀子可保無事。誰知道知州去年年底評議不過關,被免了職,來了個新的知州,又多費了好些心機才搭上門路,至今半生不熟,但銀兩就已經花費了不少,還得小心翼翼,也不知道是否算得是通了路啊!」

「金員外開首就這麼說,莫不是又要漲價了?您知道這年頭人越過越窮,店鋪賣不出好價錢,也就不願給咱們這些行商多加一點兒。咱們是夾在中間,更加難啊!」盧永茂也訴苦說道。

「是沒錯,買賣不好做,尤其咱們這一行當的。眼下官府也窮得很,對曬鹽戶盯得緊,偷漏出來的鹽數量越來越少了,價錢也是水漲船高。說起來鹽戶也不容易,每逢開塘曬鹽都有監鹽司的公人登記監督,曬好了就得上交到官府,官府又遲遲不給錢,冒險偷留一點或偷曬一點,抓到了不但罰沒了鹽貨,還要加罰錢款,甚至要去坐牢充軍,你說難不難?」金員外繼續他的訴苦,為的是要價。

「咱們這些行商何嘗不艱難?一路偷偷模模、擔驚受怕的走,生怕哪點出個差錯被抓到,抓到可就是一大宗的財物沒有了,還得坐穿牢獄。就算一切順利,還得挨店挨鋪的求人接了去。就算店鋪接了去,還得擔心他賣時不小心被查辦了,把我等供了出去。辛苦冒險,賺的卻就是那麼一點點。」盧永茂更是苦著臉,神情哀戚地說道。

「在下這里的難你也知道,為了維持安寧,花費多少銀兩和心思去疏通門道?又花費多少銀兩和心思去保證這里和來往同道的隱秘?要是出了差錯,這不僅是財物的事了,這個家可都要被抄沒了。大家都難,但目前鹽戶出來的貨少了很多,要價高了卻是實情,想必你也有所耳聞。所以這次確實要漲點價錢的。」兩人訴苦到最後也就歸結到價錢上,再多說也只是鋪墊,金員外終于擺明了要漲價的想法了。

「又要漲價,這買賣本來就很難做的,要再漲還不知道做不做得下去了呢?要是咱們都做不了了,您金員外也就賺不到了,這個您也清楚啊!」盧永茂知道漲價可能不可避免的時候,還是一副哭訴困難的腔調,只為盡量少漲一點。

「你們行商的難處在下也明白。盧員外說的極是,在下是靠你們行商來出貨,但行商來這里拿到貨也是有大利的嘛,跟官鹽的價錢差別可不只是一點點啦!說起來咱們都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大家伙利益一致的。在下這里漲一點,就肯定有在下的難處,不然不會隨便漲的。你們向店鋪那邊擺擺明,也可以跟著漲一點,大家伙都要相互理解,利益共享,保證不出事,就永遠都有賺頭,不必計較一時間多一點少一點。」這個金員外是做買賣的老手,平常的話說起來都讓人不得不多信服三分。

盧嘉瑞听著父親與金員外的對話,有些一下子不太明白,但知道是在討價還價,知道談論這樣的事情是絕對要秘密進行的,也就放松了心情。雖然听得不是那麼明白了然,但也不妨礙盧嘉瑞插上一句,他說道︰

「金老爺說的極好,大家同是綁在同一條繩上的螞蚱,有錢大家賺。金世伯不要就為了自己多賺一點,讓買賣伙伴為難,買賣伙伴做不下去,您也賺不到錢。動不動就漲價,會影響長期的買賣,最終就會越做越沒得做。」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小公子年紀輕輕,有見識,長大必成大器!在下這里是實在不得已的漲點價錢,否則在下就做不下去了。話說回來,做買賣要講長期做,有時也得隨行就市。但就在下這里,在下敢保證一定不會隨意漲價錢的。」金員外用贊賞的眼光看著盧嘉瑞,說道。

說完,金員外在書房靠牆的書櫃上搬下幾本書,用手掰開了原本掩在書後邊的木板,露出一個機關,然後用力往一邊掰,半個書櫃就像一扇門一樣被推開——原來里邊是一個密室。

金員外走進密室,捧出一個木盤,里邊裝著滿盤的白淨的鹽。

「請盧員外來看看,這就是這批貨的貨樣,白、細、均勻,一等一的好貨,店鋪商家一定會滿意的。」金員外一邊說一邊抓一點放到嘴邊舌忝。

「看起來是不錯的貨色。」盧永茂湊上來看了一下,也抓一把在手,舌忝了一下,說道。

「這次還是老規矩,兩百擔?」金員外問道,不等盧永茂說話又說道,「這批貨比往常的都好,一定搶手的,盧員外不如多進點。」

「量還是兩百擔的量。價錢怎麼樣?還按上次的四兩二錢一擔吧?」盧永茂最關心的還是價錢。

「真的不行了,這批貨不但品相好,而且由于近來官府抓得緊,鹽戶出貨困難,量也少了很多,要價也高了不少。在下這里應付各方面的開銷也增加了很多,在下這里也確實得加一點價錢。給別人都是四兩九錢,盧員外跟在下交易多年,大家熟絡,就按四兩六錢給盧員外好了。」金員外說道。

「金員外,你我交情多年,在下一直都在金員外這里進貨,也為金員外增了不少的利,就算價錢真的漲了,金員外也當多分擔些,方見得交情的特別嘛!就按四兩三錢,怎麼樣?」盧永茂討價還價道。

「金老爺,您老家大業大,且是坐地收銀,也不必計較區區毫厘,不似咱們家這些行商走販,辛苦勞碌就只為那麼點蠅頭小利。您多擔待一些,咱們的買賣就一直都是您的買賣,就當多看長遠一些。您看,我父親如今將我帶來,見識了世伯,就算以後父親老了,跑不動了,小佷來接著做,咱們家的買賣還不都一直是您老人家的買賣?看似少賺一些,實是多賺很多呢!」盧嘉瑞這時插話說道。

「好樣的,真是虎父無犬子,後生可畏!說的中听在理,就憑小公子這番話,就按四兩五錢每擔,同時在下按慣例負責派船送貨,盧員外只需在卸完貨後打發船夫點賞錢就行。」金員外再次以贊賞的眼光看著盧嘉瑞,說道。

「多謝金員外!」盧永茂父子幾乎同聲道謝,作揖說道。

「還有,覆蓋表面用的十幾包大米依然算在下贈送,也不另行算錢。希望盧員外和盧公子記得今日這番話,保持這份交情,也保持這份交易!」金員外繼續說道。

「這個自然。」盧永茂說道。

「小子一定會牢記世伯的情義的。」盧嘉瑞也跟這說道。

「好吧,如今請盧員外去貨倉看好貨,需入夜後方能裝船,等船裝好,咱們好好的飲幾盅,然後安安穩穩的睡一覺,明日清晨起航回去。」金員外說道。

金員外說罷,陪盧永茂和盧嘉瑞到莊子河邊樹林中的鹽倉,查看了存貨,還拆包查看了鹽品,看來跟在書房看到的樣品一樣,盧永茂便放下心來。

金員外說如今外邊風聲緊,需等到晚上入夜方可裝船,白日間都不能有什麼動靜,萬一走漏風聲,對莊子便是滅頂之災。

看完鹽倉,時辰尚有些早,盧永茂便與金員外一同回書房去喝茶談天。

金員外吩咐下人準備酒席接風洗塵。盧嘉瑞便邀同于魁,由金員外安排的一個莊客帶領,在金員外的莊子里游逛觀覽。

金員外的莊子庭院甚是闊大。院子遍植樹木花草、藤蔓修竹,亭台樓閣散布其中,游廊曲徑穿插延展,假山魚池輝映成趣。雖則是冬日光景,依然別有景致趣味。可以想象在春夏時節,這里定然是滕樹勃發,繁花似錦,鶯歌燕舞,鳥雀爭鳴,一派熱烈而秀美卻又雅致的景象。

跟著莊客在院子各處游逛許久,盧嘉瑞心里不禁贊嘆不已,覺得比自己家的宅院好多了。他想來日自己也應建造這麼個宅院,才不枉人生得意,樂享世間日常家居之美!

盧嘉瑞正在觀覽中暢想,夜幕降臨,天色不知不覺中已然暗了下來,有管事的莊客來通報說道︰

「金老爺說可以裝船了,盧員外交代盧少爺自個跟去監督裝船,他與我家老爺還在喝茶談天。」

于是,盧嘉瑞叫莊客將于魁帶回客廳去,自己跟管事的莊客去看裝船。

盧嘉瑞跟隨金家管事的莊客來到坐落于莊子里河邊樹林中的鹽倉,看到的依然是那堆滿一間大屋子的鹽,都用麻織的袋子裝著,整整齊齊的堆放。地上架著一層木板,鹽包堆在木板上,一直堆到差不多貼上屋頂,上面的鹽包要爬上梯子才能卸下來。

這屋子是一排三間,盧永茂估計另外兩間里邊也一樣的堆著鹽包,因為管事的莊客還跟裝船的人役嘀咕一陣,計議著裝哪一間屋子里的貨。

看來並不是金員外說的貨少了,他所說的僅僅是漲價的一個說辭而已。不過,也是沒辦法,這行商的買賣,又是見不得人的,兩頭都得求人,他要漲也只能由著他,到自己去賣給店鋪時卻不好輕易漲價,這買賣做得實在不易!

「這麼多的鹽,怎麼金老爺還說鹽戶近來出貨量少了呢?難道以前就比這還多?放哪里啊?」盧嘉瑞不禁故作驚訝地問莊客道。

「俺們就這三個鹽倉,這段時間堆得特別多,都堆滿了。」管事的莊客說道。

說罷,管事的莊客便招呼船靠過來,叫裝船的人役,開始裝船。

「小公子,您和我一起數數,鹽包裝到船上後就不好數清楚了。咱們在這里看,裝一包數一包,每包鹽五斗,合半擔,兩百擔就是四百包。」管事的莊客對盧嘉瑞說道。

盧嘉瑞一听,覺得一包一包的數,很麻煩,同時數多了也會混亂搞錯。他想了一想,說道︰

「一包一包的數,麻煩,也會混亂,不如去找些小木棍或小石頭諸如此類的東西來,放在鹽倉里,作為計數的籌,扛一包拿一籌,到船邊時放下籌而將鹽包裝船上,我與你只需看裝船的人搬鹽包時有沒有拿籌就可以了。等到裝得差不多時,就數一數船邊的籌的數目就可以知道裝了多少了,簡單,也不容易搞錯。」

「小公子真聰明,這辦法好,就這麼辦吧!以前還真有這麼搞錯過好幾次,數著數著,就亂了。」管事的莊客想了一下,贊同盧嘉瑞的說法。

管事的莊客便叫一個莊客找來一堆小木棍和小石塊,作為計數的籌。裝船的人役搬運動作十分麻利,就依著盧嘉瑞說的去做,搬一包,拿一支籌,放到船邊上。

盧嘉瑞和管事的莊客就站在鹽倉門口和木船之間空地上,看莊客搬鹽,看他們是否漏拿漏放計數籌。

在裝船歇息的間隙,盧嘉瑞到屋子里面看,看到有一包縫線有點裂開的鹽包,便用手挖出一些鹽來看,覺得還不錯,跟方才在金員外書房里看到的完全一樣︰白淨、細粒、均勻,比自己在家里廚下看到的鹽都好看,忍不住舌忝一下。

趁著這空擋,盧嘉瑞又叫管事的莊客拿斗來,就著這包縫線裂開的鹽包量一量,量得確實是五斗,證明莊客說的一包五斗合半擔所言非虛。

搬了好久,中間歇息了好一陣,裝船的人役便又開始繼續裝船。再過約莫半個時辰,四百包鹽就裝船完畢,裝船的人役再到另一間屋子里搬來十來包大米覆蓋在鹽包上,以防萬一遇到緝查可以糊弄應付一下,這樣就算裝船妥當了。

盧嘉瑞與管事的莊客回到客廳,盧永茂與金員外還在那里喝茶談天。兩人報稱船裝好了,盧永茂便招呼于魁來,將銀子稱了給金員外。金員外收銀畢,便安排酒席,用晚膳。

晚上的酒菜自然很豐盛,盧永茂與金員外要好好的吃一頓酒。盧永茂本就是個好酒之人,只是平常在家沒多少機會踫上合適的酒伴,難得有盡興的喝酒之時。而金員外本身也是個豪飲不倒翁,兩人雖是多年買賣伙伴的老相識,又是一年只見那麼一兩回,正好對飲。

于魁原本也是「見酒歡」,推推勸勸之間也不禁喝開來。在酒桌之上,盧永茂也管不了那麼多,讓他于魁愛喝就喝的。

盧嘉瑞在家里倒是不喝酒,就是節慶日子也只是喝一點,都不知自己酒量怎麼樣,這時也經不起金員外及管事莊客之勸,加入到酒菜敬奉勸酬之中。

美酒佳肴,賓主幾個便都把酒笑談,喝開來了。

差不多一個時辰過去,觥籌交錯、推杯把盞之間,一眾人都有了幾分醉意。

席間,金員外和盧永茂大談買賣江湖之道及奇聞異事,都是些黑道紅道的秘訣秘聞。兩造高興處,得意洋洋,手舞足蹈,看著就使人听得入神。管事的莊客和于魁間或閑談一下,則多閑扯家常雜事以及侍候主人之道。

盧嘉瑞坐在一旁听,很少插嘴。盧嘉瑞看父親酒興很高,也不便勸阻,而于魁這時也似乎喝得忘乎所以,他自己就盡量克制少喝。他擔心萬一他們仨都喝得死來活去,到時會耽誤事。他得少喝,保持清醒。

盧嘉瑞的想法沒有錯,最後,金員外和管事的莊客喝倒了,盧永茂和于魁也都喝得醉醺醺的,不知東西南北。盧永茂和于魁是莊客們扶著到客房歇息的,一放到床上,不一會便就鼾聲大作,睡著了,臉和腳都省得洗了。只有盧嘉瑞尚然能自管自己洗漱干淨,然後寬衣就寢。

翌日凌晨,天還遠未見亮,盧永茂父子與于魁都是在睡夢中被莊客叫醒,說要啟程了。

酒困眼困中匆匆忙忙梳洗了一下,胡亂吃了一些送來的早膳,盧永茂父子和于魁三人就跟著莊客出門。

莊客在前邊提著燈籠引路,走向河邊。

臨出院子門,盧永茂似乎才想到還沒跟金員外道別,莊客卻說不必回頭了,金員外在河邊候著。

其實盧永茂還困頓得不行,走路都是一步高一步低的,由于魁與盧嘉瑞半扶著來到船邊。

這時,在那里候著的金員外迎過來,作揖說道︰

「盧員外,辛苦您這麼一大早起身趕路,因如今外邊風聲實在緊,為不招人耳目,要在天亮前離開莊上。到你那邊卸貨或散貨時,最好也挑在傍晚入夜後或者天未大亮之前,免得招來麻煩。正所謂謹慎做得長遠買賣,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多謝金員外關照,在下一定小心謹慎。」盧永茂強打精神作揖還禮道,「這次來又有勞金員外盛情相待,在下一定謹記在心。再次謝過金員外!在下要告辭了!」

「謝過金老爺!告辭了!」盧嘉瑞和于魁也跟著作揖告別。

「不必言謝,咱們買賣還要長久地做下去的,希望盧員外買賣順利,也歡迎常來。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多多見諒哩!」金員外謙虛說道。

別過金員外,盧永茂三人就登上鹽船。兩個船夫解纜,同時用篙使勁一撐,船就浮離了岸邊。于是,四個船夫就一前一後的使船槳劃起來,不一會,船便駛離了裝貨的小碼頭,在朦朧的晨霧中飛向莊外。

鹽船駛向回程,他們會踫到官府盤查追緝嗎?盧永茂能將鹽順利出手嗎?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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