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世聯邦大酒店，此時已經被瑞士政府包下來，以供這些外國學者住用。
其中，一個小套房的沙發上，正堆坐著十數個物理學家。
他們年齡不一，性別不一，國籍不一。但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們手中相同的論文和臉上緊皺的眉頭。
索墨菲爾德深吸了一口香煙，仔細端詳著盧格安那篇關于「幾率解釋」的論文，越看越生氣。
明明每一個字符都能看得懂，但是連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完全不知道盧格安在寫這篇論文的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麼。
最終，忍無可忍的索墨菲爾德一把將這本論文摔到桌子上︰「夠了，海因里希！你看你寫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下午的學術討論會在混亂的鬧劇中暫時告一段落。夜晚，索墨菲爾德等人齊聚在盧格安的酒店房間內，要盧格安給個說法。
「幾率解釋？」
愛因斯坦緊皺著眉頭，好像對這個理論十分抵觸。雖然愛因斯坦沒有看懂數理證明，但是結論他卻是看懂了。
「你是打算將電子的位置交給上帝來決策嗎？」
這邊話音剛落，沒有盧格安解釋的時間，另一旁的普朗克教授就緊跟著說道︰「還有這個幾率守恆定律，統計力學里哪有這麼個東西？」
「還有這里……」
「這里……」
幾大教授圍著盧格安，指著他論文中的問題，氣勢洶洶地一個個逼問，好像不給個說法盧格安就別想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一般。
盧格安最初時還想要一個個解釋，但後來他逐漸發現︰其實「幾率解釋究竟為何」這件事對這些教授一點也不重要，「沒有幾率解釋」才對他們很重要。
幾率解釋，一個反*人類，反常識，卻又真真實實存在的理論。
在這套理論中︰波函數是固定時刻的空間某處找到該粒子的幾率密度。很簡單的一句話，背後隱藏的物理意義卻非同小可。
它意味著人類不可能憑借計算得知電子的最終位置，一切只能交給「未知的骰子」來確定。
而這里「未知的骰子」，在舊世代則有一個更加響當當的名字——上帝！
顯然，這已經不是推翻某個理論的問題，而是對整個決定論系統的挑戰。我們知道，根據牛頓的引力和力學定律，通過了解物體的初始條件和受力情況後，我們可以預測大到宇宙星辰，小到隻果的運動情況。
而現在盧格安的「幾率解釋」就是挑戰這一切，如果我們失去了預測能力，物理定律變成了隨機的擲骰子嗎，那物理學存在還有什麼價值？
顯然，在座的這些物理學大能也認識到了這個問題。
幾率解釋之于物理界，就相當于不完備定理之于數學界，如果幾率解釋真的成立，那將是對牛頓力學以來幾百年的物理學體系的最大沖擊！
而現在這些物理學家沒有馬上追殺盧格安的理由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沒人看得懂盧格安的論文！
「我說海因里希。」玻爾坐在一旁，淡定地抽著雪茄，罕見地高情商開口問道︰「這個幾率解釋不會是你瞎編出來的吧？」
表面上這是玻爾對盧格安的調侃，實際上則是給了盧格安一個台階下，再這麼討論下去，恐怕盧格安連在物理學的一席之地也沒有了。
想象一下，數學界和物理學界聯手追殺同一個人，那種感覺該有多酸爽？
但盧格安害怕歸害怕，他卻沒有任何撤回幾率解釋的意思。
學術就是學術，正確的就是正確的，他要是就因為這點小事就違背了自己對真理的信仰，那不要說別人，就連盧格安自己也會唾棄自己！
所以，盧格安沉吟了許久，最終笑著搖搖頭︰「我回去整理一下這篇論文，把里面的自定義詞匯改一改。」
听到這話，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沉。
他們知道，盧格安還是沒听進勸說，打算在「錯誤」的道路上一走到黑了。
雖然他們不知道「幾率解釋」的具體證明過程為何，但是他們清楚，這種把牛頓從墓地里挖出來瘋狂扇而光的行為絕對是錯誤的！
眾人沉默了很久，他們不知道如何去勸說盧格安放棄這個瘋狂的念頭。
「海因里希，你要知道，即使你那篇論文修改完成了，也不會有人能看懂的。」玻爾認真地看著盧格安，做出了最後的嘗試。
面對玻爾的問題，盧格安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確實，在如今這個泛函分析連雛形都沒有的時代，想要人們明白幾率解釋的意義，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實在不行，我只能單獨出一本書，用來闡述幾率解釋中的數學原理了。」
「……」
真的有人會為了發表一個理論，而專門去出版一本配套的講解書目嗎？
以前他們沒見過，現在他們是見識到了。
索墨菲爾德長嘆一口氣。
看來自己這個學生已經拿定主意了啊……
「好了，當務之急還是把你那篇波動力學的論文完善一下，等這次討論會後，我會把它發給《Verhandlungen der Deutschen Physik Gesellschaft》和《Ann der physik》雜志。這也將成為你獲得博士學位的畢業論文。」
索墨菲爾德岔開話題，暫時將眾人的思維拉到正軌上。
畢竟這次討論會最大的成果，還是那個無可爭議的波動力學。至于幾率解釋？反正現在也沒人能搞清楚他的數理證明，萬一盧格安日後在整理論文時，自己就發現它的錯誤了呢？
客廳內緊張的氣氛稍有緩和。
大家圍坐在沙發旁，除了居里夫人以外，男人們集體白嫖著朗道教授的煙卷……
沒辦法，俄羅斯的煙卷確實好抽，勁大！
「德拜教授，既然海因里希的波動力學已經發表完畢，請問接下來的討論會還有什麼安排嗎？」普朗克教授舒服地抽了一根煙卷，聳肩道︰「柏林那邊還有很多事請等著我去處理。」
「我也是。」朗道教授點點頭，道︰「波動力學一經發表，物理學未來的研究方向勢必受到影響，我得趕緊回去主持工作，好讓莫斯科大學不落後學術前沿太多。」
其他教授也是紛紛點頭贊同。
德拜也是理解地點點頭。
不過理解歸理解，同意與否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些人都是國際上赫赫有名的大學者，他們只要在蘇黎世多留一天，就會對瑞士物理學造成巨大的進步影響！
德拜腦筋轉的飛快，思考著如何用正當的理由去多挽留這些人一段時間。
該說不說，德拜能坐到蘇黎世聯邦理工大學教授的位置，除了他本身的學術能力過硬以外，那靈活的政治手腕也必不可少。
很快，老狐狸德拜就想到了一個「十分正當的理由」。
「波動力學確實是一個頗具有開創性的理論。它向我們展示的未來也是相當可觀。」
眾人點點頭，但眼神中卻有些疑惑，不知道德拜說這些話的目的是什麼。
注意到周圍疑惑的目光，德拜笑笑，露出了狐狸尾巴︰「正是因為波動力學的可發展性，所以我認為我們有必要做下來好好談談未來物理學界的發展方向。」
「嗯……」
听罷德拜的建議，這些教授臉上多有意動。
畢竟小半個索爾維會議都在這里，他們一起討論，豈不是比自己回去閉門造車更有效率？
最終，在德拜不斷地勸說下，這些教授終于決定︰再留下一個月！把波動力學的各種問題徹底留在蘇黎世！
深夜，這些物理學大佬陸續回去了自己的房間，只剩下了盧格安，泡利和玻爾三個人。
盧格安看著遲遲不走的兩人，疑惑地問道︰「玻爾先生，泡利先生，你們是有什麼事嗎？」
玻爾和泡利尷尬地對視一眼，那眼神仿佛同時在說︰你怎麼還不走？
兩人沉默一會，大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對方都在等自己先走，好留下來和盧格安談些事情。
「嗯……其實玻爾先生在也沒什麼。」泡利聳聳肩，轉頭看向盧格安，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海因里希，我希望你能將幾率解釋堅持下去。」
「嗯？」盧格安有些詫異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冥冥中有種感覺，幾率解釋才是波動力學背後的真理。」 泡利沒有任何不好意思，誠實地說出「第六感」這種玄乎的解釋。
「……」
盧格安和玻爾無語地看著面無表情的泡利。
不一樣的是，令玻爾無語的，是這家伙不科學的理由；而盧格安無語的，則是泡利那恐怖的物理直覺。
應該說不愧是「上帝的親兒子嗎」？
連愛因斯坦都不認可的理論，他卻能感覺出是對的……
不吸冷氣了，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人和人還真是不能比啊，盧格安無奈地搖搖頭，轉頭看向玻爾，問道︰「所以說，玻爾你有什麼事？」
玻爾見一旁的泡利都沒有避諱自己在場，索性也就直接說道︰「我和泡利先生正好相反，我認為你是時候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