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無涯和周更等人啟程北上北地郡之時,也就是凌沺返回長興城的第四天。
一道旨意,從宮中傳來,將凌沺召入宮中。
「臣凌沺,參見聖上。」來到昭華殿,凌沺依例見禮。
只是這次就沒上次那麼好的待遇了,壓根沒有給他賜座的意思。
「禮學的如何了。」隆彰帝這次沒在看奏折,而是在擦著一柄金裝玉飾的寬闊長劍。
出口的話,讓凌沺有些懵,這不就是個名頭麼?咋還真要考考他啊?
「以為朕小肚雞腸?」見他不回話,隆彰帝瞥了一眼,再問道。
「臣不敢。」凌沺連忙搖頭,哪怕他就是這麼想的,卻是萬萬不能承認的。
「怕是朕讓人送去你那的書,你是一眼都沒看過吧。」隆彰帝嗤笑一聲,神色頗為不悅。
「你們這代人,生在大璟繁華盛世之下,有幾人還真的知道,中原這數百年間,是怎樣受到外虜欺辱的。類似嚴玖杭的經歷,你以為只是個例?你只見到了那些燕北的匪患,只知他們該殺、需殺,可曾想過他們又是因何為匪?」
「而今,雍北匪亂,可以說是尤家之過,卻又何嘗不是你此行之失!」
「以克木祿之分化,暫緩邊境之危,于眼下固然有益,可你又是否想過,若北魏上下一心,乃至借此盡收漠北之地壯大,屆時我大璟又將面對何種威脅!」
沒待凌沺開聲,隆彰帝便聲音愈冷,又是連番喝問。
「除最後一事,臣無可分辯。」凌沺微微蹙眉,欠身回道。
前者他不了解,也真的從沒有細想過。
至于雍北之亂,他其實並不認為是自己的過失。
首先尤家那些藏兵,他不可能一己之力便全部剪除。
二來他以為連家等五家門閥,既然攪了進來,該是有能力將之全部清理干淨、不留後患的。
但現在雍北的亂子仍沒有肅清,有許多人因此遭殃,這是事實,他也不想辯解什麼。
可最後一事,他有話說。
「說。」隆彰帝也是直接把劍還鞘,靜待看他如何言說。
其實他也不是真生氣,更多的還是在敲打凌沺,也想看看凌沺是否有這個遠見。
他年紀真的不算小了,凌沺是否可堪重用,在他這,其實並不算什麼。
現在他有夏侯灼、林佑芝等,諸多驍將、能臣可用,個個放到各自擅場都是能獨當一面的人物。
可這些人同樣也不年輕了。
似凌沺這般年歲的,文臣也好、武將也罷,他也要先給物色、培養幾個,讓繼位者有人可用。
凌沺不是唯一,似呂郃忽古、晏崒這兩位同為隆武百戰王的,在他的人選之中。
似夏侯明林、蕭寒林、燕林等人,也在他的人選之中。
文臣方面,新科進士、國子監學子中的一些人等,同樣也有些在他的人選之中。
乃至包括中間一代,似凌伯年等人,也同樣在他的人選之中。
甚至他對凌沺的重視程度,還要在晏崒、夏侯明林等人之下。
可同時,凌沺是這些人中,最年輕的一個,也是最稚女敕的一個。
這代表者凌沺的可能性更多、更大,成長的潛力、可塑性也更大。
是以,他對凌沺的期待,也在一次次的拔高。
這才有了今天這一幕的發生。
簡而言之,凌沺此間的回復,是十分重要的,這將意味著他在大璟的未來。
「臣以為,克木祿對邊境的威脅,並不僅只在眼前。
黠胡之亂,是尤家給自己創造的機會,而今尤家不存,這便成了克木祿最好的機會。
一旦克木祿稍緩生機,便直接前往漠北,將而今紛亂的黠胡各部,似當年老汗王整合荼嵐一樣,強勢一統,那才是對大璟、對荼嵐最大的威脅。
克木祿與而今荼嵐王庭並不一樣,他們並不信老汗王那一套效仿中原的做法,他們信奉的仍是馬背上論勝敗。
即便有二十多年前的那場勝利,在克木祿各部心中,中原仍舊是羊,而他們是可以逐獵的狼。
以菩苛西行,分化克木祿,並將之圍困在內,使其逐漸衰弱,這一情況則會被遏制住。
至于菩苛,現在他們只是想外分,然後站穩腳跟,與克木祿抗衡、並立,而不是去想盡收黠胡各部,也沒有那個實力去做到這一點。
而現在王庭各部,會不會西進,趁機拿下黠胡各部,或者在徹底降服克木祿及菩苛之後,會不會去這麼做。
容臣不敬,那不是臣該考慮的,而是要看文彰公主殿下的能耐。」
凌沺也不猶豫,或者說他自己沒有在這場問答中想的太多,只是說出自己的想法便罷。
「若文彰不能做到呢。」隆彰帝饒有興致的再問道。
對文彰公主呂傾這個女兒的能力,他其實是很相信的,不然不會派她去荼嵐。
但是,荼嵐人也不是傻子,他這擺在明面上的一步棋,瞞不過什麼人,有心提防或者處心準備之下,文彰能做到何種地步,誰也說不準。
亦或者,即便這一切都按照他們的預想,進行下去了,雍虞只胡在位這期間,文彰可以在旁盡掌大權,甚至推上她自己的日後的孩子繼位。
可這個孩子屆時會怎麼想,仍舊是不可控的。
屆時這個孩子,又能不能真的做得了整個荼嵐的主,則更加不確定。
對此,他們有準備、有預想,但不會全部寄希望與此。
凌沺此間之言,也同樣不能盡數托寄與此。
「一統山南海北,不在征服,而在融合。這是聖上所想,同樣也是老汗王所想。」凌沺似乎所問非所答的,給出這麼一個回應。
這並非只是臨時起意的胡言亂語,而是凌沺一直以來對這兩國帝王的猜度之想。
而且並非全無根據。
隆彰帝嫁嫡女文彰入荼嵐,是其一。
老汗王雍虞羅染,欣然接受,並任由呂傾在王庭施為,乃至予以支持,也是其一。
老汗王曾回了凌沺個‘不在乎’,也是其一。
只不過這里面這兩位帝王所想,有主次之別,都想是以自己的子孫後代,去成為這山南海北廣袤山河之主。
這才是兩方博弈之所在。
雖然很希望兩國能一直保持而今態勢,可現在的凌沺,很清楚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情況。
更明白兩國的這種博弈,乃至到了合適的時機,來一場大戰,都是他根本沒有能力去阻止的。
哪怕他成為荼嵐汗王,或者大璟皇帝,都一樣。
只要有一方,仍舊存著統一山南海北的這個心思,那就根本阻擋不了,除非兩國一同極具衰敗。
可那樣,同樣也會有人乘勢而起,再起繁盛之國,或許會真的統一山南海北,或許重現今日之境,乃至又是數百年的亂世割據。
畢竟,沒人真的能一眼百年,把什麼事都算計進去。
「那你又如何想。」隆彰帝再問。
凌沺的特殊,也就在此處,他終究並非一家之臣。
「臣沒啥想法。」凌沺睜眼看地,直接搖頭。
「說實話。」隆彰帝自是半點兒不信,輕哼一聲。
「臣希望兩國代代皆是明君,各自勵精圖治。如此,就能一直對峙下去。而且外有強敵在側,兩國皆可不忘戰,又不敢也不能輕起戰端。」凌沺抬頭回道。
這就是他的實話。
「異想天開。」隆彰帝輕笑搖頭,隨即再道︰「那你又該如何自處。」
「這個臣真不知道,也是最困擾臣的問題。」凌沺苦笑起來。
這個問題,在他這一直沒有答案,大大爺他們給他再多定心丸吃,他也並不能真的定下心來。
「朕給你個選擇。」隆彰帝說著把手里的劍,往凌沺那邊一扔,正色看向他︰「為大璟,為北魏,戍守邊疆!兩國之爭,你可以不涉其中,但兩國之外……」
「來一個,臣殺一個。」凌沺直接把話接過去,同樣極其鄭重,甚至直接單膝跪地,雙手捧劍立誓,立軍令狀一般。
他在荼嵐其實並不為難,這個問題老汗王已經給他解決了。
為難的就是他沒有在隆彰帝這邊,得到同樣的許可。
現在,隆彰帝此言一出,他心頭的煙瘴,已然盡數消散。其他的,盡皆可為。
「好。大璟給不了你察嵐刀一樣的自由,但此劍可類察嵐,執此劍,大璟山河日月之下,無論何地兵馬,可征三千之數為你所用,其余的,如你所言,便看你的能耐了。劍名‘山河’,望你不負母族先輩之志,為我大璟山河脊梁。」隆彰帝肅聲說道。
「臣謹遵聖命!」凌沺朗聲回應。
「回去吧。限你七日,拿出一份行之有效的甄選武吏、推行整頓江湖武人政令的奏折給朕。」隆彰帝再言一句,揮手示意凌沺離開。
「臣領命。」凌沺應道一聲,起身離開。
行到宮外,一個小廝打扮的人,一走一過,悄然遞給凌沺一張紙條。
這時凌沺才明白了,隆彰帝今日之舉的用意。
西北梵山國幾乎與大璟北伐緱山同時動作,調集舉國兵力大舉南征,而今已經盡下缽罕那全境。
先于荼嵐,大璟已經有一個強大的敵人,正在崛起。
現在可能還用不到他什麼,但若真有一日,大璟陷入與荼嵐對峙之中,那他這個‘閑人’可就能物盡其用了。
隨即凌沺快步往府中行去,他要找靳瀟給他的那個禮物,那玩意他之前一眼沒看,沒以為是啥有用東西。
可現在,收到這個紙條,他覺得這東西,怕是也與之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