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魚躍龍門,激五湖四海浪潮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夜釣閑談

長興,鶴祥園。

這是大璟宮城御苑園之一,前面就是昭華殿,算是大璟皇帝獨有的休憩之處。

這里是真的有鶴存在的,不單單是個名字。

在昭華殿之後,保留了相當大的一片濕地建園,修築亭台樓閣不多,絕大部分都保留了這里原本的模樣。

這里存在不少的飛禽,水中魚蝦也是不少,非常的原生態,隆彰帝這三十多年,或者說大璟歷代皇帝,最多的閑暇時間,都在這里度過。

一把藤椅,一根釣竿,身後是殿宇層疊,身前是天清水闊,在這獨坐,不怕孤寂的話,別有一番開闊心胸之感。

「兄長,何必非走不可?」

同一個深夜,隆彰帝也是仍舊未眠,鶴祥園中小小的木橋探入水面,三張藤椅並排,漁燈散發著微弱光芒。

只是垂釣之人,心思並不在此。

「聖上,又何必如此。時候到了,我若不離,夏侯不離,我們便是聖上最大的掣肘。」林佑芝欣喜的摘下鉤上肥魚,放入魚簍。

好些年了,好些年他沒有這麼閑適的心情,完全的靜下心來,不去想其他事了。

「老奴不走。聖上在哪,老奴在哪,習慣了。」隆彰帝看向蘇連城,後者也是拉起釣竿,一只肥美的小魚精準的落在簍中。

隆彰帝有些無語,朕是讓你說這個?就不能幫著勸勸?

一幫亂臣賊子!沒個听話的!

「聖上,我雖辭官,好歹也還是世襲的秦國公,這個我還是舍不得自辭的。這麼大歲數了,要富貴有富貴,非留在朝中做什麼。帶著那幾個,滿天下的走走,給聖上去挑些好苗子。而且啊,我們滿天下的走,這張老臉還是有些面子的,齊國公他們也能輕省點兒。等過了此間,游歷而歸,若還有精力,寫本游記、詞集,盡錄我大璟山河美景人文,若可流傳後世,豈不也是美事?」林佑芝笑呵呵出言道。

「唉!我這一生,真正的朋友不多,昔年燕北為卒時,最多,可都死了。當了這皇帝後,滿打滿算,也就還有五個,現在死了一個,被我派出去一個,夏侯……連你也要離開長興,就給我留個他,一天老奴老奴的,輕易不說幾句真心話,總怕我砍了他,砍了蘇家,你們……真放肆!」隆彰帝又是無奈,又是生氣。

林佑芝說的,他何嘗不懂。

可懂歸懂,但他並不想這樣,他希望這段時間,有人能陪他看著山河變遷,看他們這等了二三十年,乃至更長時間所期盼的結果。

山河崩塌也好,盛世美景更佳,前者他不怕死後萬古唾棄,後者是他心心念念,他都想這幾個人,能陪他看到最後。

一起笑看他們為之努力半生的結局,如此,才是無憾!

「聖上息怒。」兩人淺笑告罪,半點兒誠意沒有。

「夏侯……那老妖一天天的,沒人能看得透。他想做的,未必是聖上願意去做的,很多時候聖上不夠狠,他夠。有些事,若是做的不太過火,還望聖上寬宥則個,別跟他計較。」林佑芝為夏侯灼開口求個情。

從長興之變開始,從這一次夏侯灼再回長興開始,很多事就都變了。

夏侯灼不會再對隆彰帝知無不言,因為他知道,接下來他要做的很多過程中的事,隆彰帝是不會同意去做的。

夏侯灼的手段,也不會再是明面上的。

很多事,明面上其實不好處理的,隆彰帝可以強硬去做很多事,但有些事也是絕對不能做的,他是帝王,帝王可有權衡心術,帝王可有陽謀,帝王卻是絕不能滿月復陰謀,有,也不能做!

不說別的,舍子舍孫,若隆彰帝一開始就知道全部,那延禧門之變便絕對不會允許被發生。

其後,夏侯灼何嘗不是在等,等隆彰帝的一個態度。

太子呂思明,哦,前太子了,只是被廢儲位。

夠嗎?其實不夠。

延禧門之變,就發生在東宮牆外,作為太子,呂思明該擒拿呂羨才對,沒有,便該重罰,以肅綱紀。

沒有道理可講,講了,不是有情可贊,而是君王可欺,謀逆可為!

旁人謀逆,就是滿門誅殺,太子嫡長謀逆便可活?便不用株連?便只是教子無方可以解釋?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其實是最不能當做笑話的。

上行下效,君王為大璟之上,其余皆在其下,君王便是準則,是旗幟!

不連九族,在帝王之家,太正常不過,也沒發株連,可父母兄弟,都能從輕處置,便是不可以的了。

沒多少人,真想看他們人頭落地,那樣反而又太過無情,可貶為庶民,除籍皇族,其實才是最好的結果。

呂羨如此想的,夏侯灼認為應該會如此,呂思明自己也做好了準備,可終究隆彰帝沒有這麼做。

那時夏侯灼便知道了,隆彰帝其實不夠堅決,觸及了他的柔軟,他便只是呂旌陽,不是隆彰帝。

所以夏侯灼自退一步,他要從朝堂月兌身,他要自己去做,自己去操縱這個過程,不讓隆彰帝成為他的掣肘,也不讓自己成為隆彰帝的掣肘。

功過,他同樣不在乎,但他更在乎這個結果,崩塌,他不願意,也不允許!

血染長興那一刻,林佑芝知道了,夏侯灼還有很多事沒有跟隆彰帝說,不止呂羨這一件。

那一刻,他也有了些明悟。

身在長興,他能做的林肅南也能做,所以他也要去其他地方,再多做一些,而不是再留在這里。

他也好,崔清幾人也好,都是門生故吏遍地,不見得人人都會听他們的,但還是很有些面子和威望的,這天下他們去走上一圈,還是很有作用的。

崔清幾人,也許當時就懂了,沒懂得,待隆彰帝宮城前那番話一出,也會懂。

明日他們便將結伴遠游,發揮他們這些老人家的余熱。

而朝堂沒了他們,也就沒剩幾個難以處理的了,大刀闊斧,都可以了。

他唯一擔心的,是夏侯灼做的太多,最後誤了自己。

便是算上開國時期,有夏侯這般功勛,有夏侯這般對中原江山赤誠之人,在他看來也是寥寥,該有個不錯的下場的。

「隨他吧。他們這一脈人,都是作死沒夠的。」隆彰帝恨恨地哼了一聲,兀自惱怒。

或許是惱怒他們,也或許是惱怒自己,誰知道呢。

「阿城。」林佑芝也不搭理他,喊了蘇連城一聲。

「你三弟家有個小丫頭,今年該十九了吧,還沒許人家麼。」蘇連城轉頭看來,林佑芝再道。

「兄長是說雅兒?那丫頭也野著呢,成天跟在郡主後面轉,誰敢娶她啊。」蘇連城回道,搖頭晃腦的苦笑兩聲。

大璟有兩個林家,也有兩個蘇家。

不過與前者不同,京兆林家和江南林家,並不同祖,沒多大關系。而京兆蘇家和弘農蘇家,同祖同源,一脈兩支。

前者就是蘇連城出身的蘇家,而今在朝中位最高者,是左千牛衛大將軍,政事堂諸相之一。

而弘農蘇家位最高者,則是當朝太師,三公之一。

這兩家本因亂世而分,現在雖同殿為官,卻也往來不多,不然蘇家才該是大璟最 赫的士族。

倒是這幾年,隨著蘇太師告老還鄉,返回弘農,兩家是又漸漸親密了起來。

「琰兒那丫頭,自己都快嫁人了,還能瘋哪去。你這當伯伯的,就不為佷女打算打算?蘇家,可就這丫頭跟你最親厚,難不成你還真打算讓那些義子義女給你養老不成。」林佑芝再道。

「兄長何意?」隆彰帝和蘇連城聞言都看向了他。

「都利葉護也快回到荼嵐了,沒幾個月也就能回來,而今雙親不在,聖上這舅舅,多少也該上點兒心,給安排安排終身大事的。」林佑芝笑笑,再收一條肥魚入簍,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在你們眼里,朕成了專門賜婚的了?」隆彰帝和蘇連城這下都明白了,前者輕哼了聲,再道:「本來打算給他賜婚申屠嫡女的,也算親上加親。」

「太子那邊也有個照應是吧?」林佑芝接言過來,微微搖頭。

「聖上,臣以為不妥。」林佑芝放下了釣竿,正色道:「而今余肅已死,我等告老,夏侯必退,朝中需要些人,來當一桿大旗。天下世家,此番之後,也必將損失慘重,縱有生機,卻也仍舊太險。蘇家其實足夠,兩脈合一,有在外援手,有在朝高位,又足夠可信。聖上何不以蘇家領士族,共渡此間風浪。」

這可不是閑談了,這算諫言。

林佑芝言下之意,是在朝中再扶持一個世家領袖,不再分北地江南,不再分關中關外,只這麼一個,足夠可信的,掌握世家一眾的變化,引進世家一眾的態度,更給與世家一眾更多的希望和暗示。

來讓這個關頭,更順利的度過。

雍虞業離回歸,必然入朝,而且不會位底,還是武職。

更重要的,他還有個身份,是隆彰帝的外甥,再加上所有人都以為的,對北魏的圖謀,可以說隆彰帝賜婚哪家女給雍虞業離,哪家就代表著深得聖心。

「那不還會尾大不掉嗎?」蘇連城疑惑道,並未給自家說話,並未欣喜。

「听話,隨時可散。不听,亦可斷尾!別跟我說,這些年蘇家所為,你們就不氣!」林佑芝冷哼道。

蘇家其實事兒辦的很埋汰的,他們得益與蘇連城,卻又對其報以鄙夷姿態,講究的只是少數人而已。

「兄長,您被夏侯老妖附體了啊?」蘇連城笑笑,有些咋舌,這話可不像林佑芝說的啊。

「恩仇皆報,這還是從凌沺那小子身上學的。」林佑芝輕笑擺手,魚鉤再次拋入水中,躺靠在藤椅上。

「是個挺有意思的小輩。」隆彰帝點點頭,也不知道在認可什麼,隨後也不再多說。

蘇連城欲言又止,遂也作罷。

「那小子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對思懿公主更是極為珍視,對這大舅哥倒也舍得,一千頂尖武備,說給就給啊。」林佑芝有念叨了一句。

蘇連城揚眉,挑起的肥魚,落在簍外,微微點頭。

隆彰帝看了林佑芝一眼,微笑挑眉,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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