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百戰破籠,山水入江河 第九十五章  晚宴

用察嵐刀吃羊肉,該說不說,有點兒暴殄天物了。

但是當下也沒人在意這個,盡皆震驚于凌沺的態度。

「看我干啥?奉旨去長興的,是都利葉護和胡綽,又不是我。閑來無事,我完全可以經常回來逛逛嘛。」凌沺一邊吃著肉,一邊說道,全然不在意的樣子。

他這話吧,也沒毛病,按照當時聖旨來說,上面還真沒有他。

可以說是他跟去長興,只是夫妻之間的陪伴而已,還真不是必須的。

「葉護這麼說,可是不太對吧。誰人不知葉護在緱山一戰中,屢立奇功,璟帝也對葉護贊賞有加,賜官賞勛,拜將四品啊。」坐在凌沺下首首位的何楨,輕笑言道。

這尋常日子的汗王晚膳,也只是雍虞羅染自己吃,正常也就胡綽陪著的時候多些,連雍虞只胡都很少。

今日這其實是小小慶賀一下捷報傳回,所以也不僅是雍虞羅染一眾子嗣在,荼嵐重要的大臣、勛貴也在。

「哦。你不說我都快忘了。」凌沺頭不抬眼不睜,淡淡回了一句。

隨即喝了口女乃酒,順順食,才再道:「回來時候,把太子兒子揍了一頓,還放跑了四五萬緱山流民,胡綽前幾日給我來信,說是罰我削官抵罪,功過相抵了。」

這事兒他也沒瞎說,大璟太子呂思明沒有向長興提及此事,但夏侯灼提了。

功過相抵這主意,也是夏侯灼出的。

意在將此事徹底揭過,日後不會再被人提及,當做把柄攻諂凌沺。

而且也不願讓凌沺過早直接置身朝堂之中,尤其是直接身居高位。

讓凌沺展現出自己的能力,被隆彰帝看在眼里,這個目的已經是達到了。

那就暫時不要走的太快,起步太高的好些。

畢竟快了會扯蛋,站高了摔死的風險也大。

凌沺自己對此也不怎麼在意,也就听了大大爺的意見,你來我往幾封信,把這事兒說定。

還沒等凌沺真正進入大璟官場,這被人彈劾的第一次,就被大大爺拿去了。

「說來我也是粗鄙慣了,習慣了用拳頭和刀說話。以後閑暇不少,許多道理倒是得向何相多討教學習一二。還望何相不吝賜教,多多指點啊。」凌沺接著再道,也是笑眯眯看向何楨。

「不敢當,不敢當。葉護自謙了。」何楨忙搖頭回道。

說的好听,誰知道這玩意哪天不痛快了,先給他來兩拳,或者直接來兩刀。

正常來說,他也是荼嵐首屈一指的要員,便是諸位葉護、王子,也得對他禮敬有加。

但眼前這個,看著畢竟是不那麼正常的,他也怕疼怕死啊。

「喜歡用拳頭和刀槍說話,才是咱們荼嵐男兒的本色嘛,我也慣常如此。來,我敬妹婿一杯。」雍虞安殷朗笑一聲,接過話去,向凌沺舉杯示意。

「久聞妹婿武藝超絕,卻一直未能一見真容。今日難得相聚,又恰逢大軍捷報傳回。你我兄弟,不如切磋一番,為此宴助興一二,如何?」

喝酒沒含糊,倆人都是一飲而盡。

但這雍虞安殷沒憋好屁,也是半點兒不假。

荼嵐而今的葉護其實不多,奈古已經沒了,也不用算了,可即便算上克木祿部的,也不過十五六人。

其中荼莫爾部不過八九人,這里面三個是雍虞羅染的弟弟,一個是雍虞羅染的一位年紀不太大的,但輩兒大的叔叔。

余下的才是雍虞羅染的兒子,加上凌沺這麼個被大璟硬踹過來的朔北葉護。

可以說除了凌沺,要麼是荼嵐的王子,要麼曾經是荼嵐的王子。

但葉護都是王子,可不代表王子都是葉護。

荼嵐就那麼大地方那麼些人,雍虞羅染十多個兒子呢,也不可能把荼莫爾部的地域人口都給他們分個干淨。

所以雍虞安殷,只是個王子,身份尊貴,但沒有自己的部民,沒有自己的親軍。

輸給幾個兄弟,他都不服氣,蹦出來凌沺這麼個外人,也封了葉護,這就讓他更加意氣難平了。

尤其是此間奈古被滅,大量地域和部民亟待分配,他也想在父王面前表現自己,期待得封葉護。

而凌沺勇武,也自恃勇武,正好就給了他這個機會,若能打敗凌沺,豈不就是最好的自我證明。

場間所有人都看向凌沺,等著看他如何回應。

雖然都知道他有傷在身,畢竟當時雍虞羅染派御醫北去朔北部,並沒有避及眾人。

但也正是如此,才能看出凌沺究竟是只會恃強凌弱,慣會趨利避害的假老虎,還是真的狠人,對自己都不在乎。

「好啊。」凌沺笑著應下,隨即心中暗自無奈。

怎麼每次和人說完,有傷在身動不了手,隨後就得跟人打一場,也太難了吧!

「你傷勢未愈,今次就免了吧。日後你們兄弟多交流,有的是機會切磋。」就在凌沺當即欲要起身之際,看了半天熱鬧,一言不發的雍虞羅染終于開口道。

接著其又吩咐下去,很快有舞姬登場,王帳內開始起舞奏樂,推杯換盞,熱鬧歡慶了起來,沒人再多說些什麼。

只是一個個,交頭接耳之際,仍舊不時將目光瞥向凌沺。

一個不惜己身,勇武善戰的凶人,還有汗王護持,讓得眾人心中思緒百轉,神色各異,食不知味。

凌沺倒是造的挺香,酒也沒少喝,在老汗王的示意下,跟諸位王子,以及沒見過的勛貴,打了一圈。

當初朵顏大會,是在獵場舉行的,並非王庭,對很多當時不在場的人,這次也算認識了一下。

晚宴上,也沒再發生什麼,更沒談及什麼重要的事。

大抵就是相熟的人,互相攀談說笑著,凌沺孤零零吃著、喝著,還有看著。

看著那些人互相聊的最歡,看著那些人大致是站在一條繩上的,看著他們有沒有貌合神離,或者眉來眼去…

夏侯灼的那本筆記上,對對手的琢磨,甚至要比行軍打仗的事,記錄的都更加詳盡。

也不知道他哪來的探報,有些人甚至詳盡的,連些日常小習慣都有。

什麼吃飯時候,不管吃沒吃完,只要停筷就會擦下手的。

還有說話時候,習慣手指輕敲桌面的。

還有習慣掠須的、半年不洗澡的,習慣多人運動的,等等……

而且其對這些更看重,曾對凌沺說,就是這些最日常、最容易被忽視的,細小的習慣,最能看清一個人。

凌沺自己是不擅長這個的,但他現在在嘗試著用大大爺的辦法,去揣摩、去打量。

「看得挺認真,有什麼收獲。」雍虞羅染突然對他問道。

凌沺在觀察別人,雍虞羅染也在觀察他,覺得雖然沒過去幾個月,但凌沺的變化還是不小的。

「沒什麼有用的,個個虛假的可以。」凌沺聳了聳肩,撇嘴回道。

大概是因為座位是有序的,不是隨便坐的,臨近的人雖然也都交談甚歡,彼此交頭接耳哈哈大笑的,但除了極少數幾個,他們的笑容里帶著的都是虛假,並非自在。

「嗯。當一個孤臣,並不是就一定讓誰都看出來,你是個孤臣。不能說你故意表現出得桀驁粗狂有錯,只是並非最好。」雍虞羅染點點頭,看向下方眾人,再對凌沺道:

「你看看他們,虛假也好,真實也罷,在這里唯孤和你,像是一個局外人。」

「陛下想說,讓我和光同塵?」凌沺試言道。

雍虞羅染是因為君臣有別,是因為一眾勛貴對其敬畏。

而他是不被接納,對于此間所有人而言,他都是一個外人。

這個凌沺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加入他們,你才能知道他們怎麼想,又打算怎麼做,你的觀察也才更有揣度的依憑。」雍虞羅染微不可查的點點頭,再道:「去吧,讓他們接受你,哪怕是假意的接受。時間長了,真假也就不那麼能分辨的出來了。」

凌沺懵了一下,然後笑著搖搖頭,拎著酒壇走了下去,這個堆兒里扎一會兒,喝兩杯,那個堆兒走一圈兒,說著跟放屁沒啥區別的話。

甚至還跟雍虞安殷幾人,拼起了酒,稱兄道弟的劃拳行酒。

「過于粗鄙了些。」雍虞只胡見狀,不由搖頭,眼中鄙夷是清晰可見的。

雖然支持凌沺和胡綽成婚,是他與蕭無涯的交易之一,但這可不代表他就對凌沺有好感。

恰恰相反的是,他心里從來都不待見凌沺半分。

「這才是他的精明之處。若他現在突然換了一副模樣,開始表現出來的,豈不就成了笑話。而且莽人?粗鄙?阡陌崖一脈,在大璟朝堂哪個不是這般表現,可又有哪個真的是無智莽夫。」相反,雍虞羅染對凌沺在下面高聲呼喝,一副江湖市井習氣的樣子,表示贊賞。

「世子,我跟幾位兄長約好明天一起去狩獵,你要不要一起啊?再把文彰公主也叫上,讓咱們也見見未來世子妃嘛。」其話音方落不久,便見凌沺搖搖晃晃走過來,攬著雍虞只胡肩膀道。

「哈哈。孤以為甚好。」雍虞只胡沒待蹙眉開口,雍虞羅染便是先給拍了板。

其隨後看向雍虞只胡,再道:「文彰來了有些時日了,正好你也帶她去騎騎馬散散心,免得她整日待在帳中,煩悶無聊。這一點上,你可不如小胡綽。」

「而且只胡啊,雖然聘禮已經送過,但可不是你親手獵的雁、鹿,這次你也正好在文彰面前,展露一下我荼嵐男兒的勇武強壯。」雍虞羅染朗笑再道。

這次他可不是僅用兩人可聞的聲音說的,而是聲音極大,弄得滿堂哄笑起來。

「對呀,大哥,你得展現一下自己的雄姿啊。」雍虞安殷跟著起哄道。

射雁、獵鹿為聘,古來有之,其能看出力量、眼力、勇毅、魄力等。

而且也隱喻腎精足、肝氣足、膽氣足之類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你能做到這個,那相當于身體就是極好的,從里到外都沒得問題。

雍虞只胡,說大不老,可也三十好幾小四十的人了,確實該證明一下子。

「我沒這意思啊,你別瞅我。反正我是絕對射不了雁的,我那箭放出去,跟我現在一樣,直線都走不了。」雍虞只胡看向凌沺,有想掐死人的心,後者連忙道。

當下又是引得哄笑滿堂,雍虞只胡也只得無奈搖頭。

這一刻他發現,這貨真的不傻。

凌沺也發現了,這北魏世子,當真沒有半點兒城府。

而且凌沺看向老汗王,怎麼都覺著說老汗王快掛了的話,假的不要不要的。

不管是朵顏大會時,還是現在,他看見的雍虞羅染,都是中氣十足,腰板筆直的,可沒見半點兒衰敗氣象。

喝酒、吃肉的,也沒比旁人少了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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