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回上

作者︰眉毛笑彎彎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上回說到賈璉、章回與洪大、謝極謝楷兄弟吃酒畢,回到鹽政府;結果門上有人相候,見兩人回,立時就稟了事情,一撥一個拉了他們去。

先說賈璉,他見到是旺兒,榮國府里頭緊跟著他與王熙鳳夫婦的,正是心月復,千里迢迢帶了書信趕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于是忙叫了回松風苑房里,一邊問來意,一邊拆了信細看。旺兒就說︰「咱家里倒沒大事,卻是東府里的小蓉大女乃女乃沒了,珍大爺、珍大女乃女乃正惱著呢,滿家上下都為傷心。」

賈璉聞言吃了一驚,忙問︰「她這病雖也久,但上年請的張太醫不是說了,只冬天無事,捱過了春分就好。我出門前也沒听見說不對,怎的突然就沒了?」說著就忘手里家書看去。

這一封信卻是鳳姐口述、身邊跟的沒留頭的小廝彩明書寫。文字粗淺,要在說得明白,講了秦可卿亡逝時辰、寧府擬定的喪儀章程諸事。賈璉度算日期、比對行程,當時自己送林黛玉南下一行也只到平安州境內,距如今有小半月。又言賈珍為秦氏後事極盡其力,旁的熱鬧且不用說,為了靈幢經榜上好看、執事排場,索性與賈蓉捐了個前程;就在書信寫成前一日,方與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致了意,現補了五品龍禁尉。鳳姐在信里說道︰「今日方接到你書,林姑父病轉安好,老太太總算寬了這一樁的心。東府這般大事,家里也少人照應,外頭也總得有個正經的人出面操心。若到揚州,姑父處果無煩難,望度情勢回轉,家來寬慰老人,也為父母親長分勞。」

賈璉想此刻榮府,賈珠早已沒了,下面的寶玉、賈環、賈琮等都還小,賈蘭更小,且又低了一輩,賈赦、賈政之下再無旁人,如此果然叫人看著不像。且揚州這邊林如海身體漸安,鹽政府上下盡心用命,自己就留下也效不著什麼力。再有就是賈敏產業諸事,今日也已經與洪大商議定了主意,至于後頭詳細操辦,自有一眾管事去做,原不用自己親力親為、親眼盯緊。這樣盤算,倒合該如鳳姐兒家書上所說,度情勢回轉京城。

賈璉既然打定了這主意,就吩咐興兒、昭兒先將東西收拾起來,等自己明日跟林如海說明,後一兩日再走時也不致匆忙。他又問了旺兒自己家中情況,鳳姐、平兒等安好,這才定心,招呼眾人各自睡去。

再來說章回這邊。林如海的小廝林軻候在大門上,傳話說叫章回回府後,無論早晚,先往他那邊去一趟。章回自不敢怠慢,趕緊同林軻往泊月堂去。待到泊月堂,果然林如海尚未歇下,就在窗子前書案上鋪了一大張紙,握了筆隨手抹畫。听見章回來,林如海丟下筆,就向他笑道︰「來了?」

章回忙應了,先道一句晚歸謝罪,然後就上前勸林如海︰「伯父並未全好呢,正該休息保養。晚上弄這些費精神思量的東西,明天關爺爺怕又要數落一車的話。」

林如海大笑道︰「他說就說,難道我還怕了不成?」帶著章回到屋里坐下,問他道︰「你這兩日外頭忙什麼?可有什麼我能使力的?知道你們年輕人都想自己做事,但有一二捷徑能事半功倍,也沒有舍棄不用的道理。」

章回笑道︰「伯父照應,怎肯舍棄。實是小事,自家就應付得過來,這才沒來攪擾伯父。再者,這次是替我外祖的本家做事,在揚州他們原是地主,尋的鋪子也為了支應他們家生意,自然該要他們多費心才是。」

林如海听了點頭道︰「這話也對。我也听過你外祖父與他洪氏本家的事。不恭敬地說,前人確有不堪,洪家當年算是處置有據;只是罪不及妻兒,對後頭子孫照應得就不夠經心了。幸而你外祖父剛強,守著本心道義,勤懇好學,踏踏實實立出自己的一番事業來,于己于人于世都有功,真正叫人敬服,也不愧是儀真洪家的子孫。前些日洪蘼探病來時還說,就他與關夢柯合刊《本草匯要》一樁,前人多少不是,也都彌補過來了;不想他還戰兢惶恐,低著聲求到跟前,只想讓父母回歸祖墳,依在宗族翳下。如今事諧,還同一家,他這邊就算是本支,也該要同常州的這一脈多親近尋常親戚間尚要守望相扶,更何況同姓骨肉、一脈至親?」

章回道︰「正是這個道理。我外祖父交代表兄的也是差不多的話。所以這次叔外祖的計議,為族中增加幾樣產業,表兄也分外效力。我雖不懂,但給表兄打個下手,多少幫到些忙,自己也才安心。」

林如海點頭。他肚里自然是知道洪大、章回表兄弟幾日都忙的什麼,也听關夢柯感嘆過洪家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不過兩三句沒實用的話、一番早該做的處置,就把洪艽祖孫都哄住,盡心竭力,替他置辦下好出息的產業,還要幫他安排管事、教導經營之法;而洪氏本家統共不過拿出千把兩銀子,面子里子實惠俱得了真真詩禮讀書的大家,算計起來比生意人更精明。只是洪蘼等所行都是正道,也沒有虧待了洪大等人什麼,林如海這才不接關夢柯的話頭。但他也不免存心,要探一探這邊心思。此刻听到章回言語,益發覺著赤誠坦蕩,臉上笑容也益發多起來。于是說︰「如此正好。對了,我叫你來,原是另有一件事情。我經這一病,多有感觸,特別你這一向在跟前,叫我一發覺得親人可貴。想到少年時與你父一道吃住玩耍,種種仿佛就在眼前,更是思念得厲害。如今我病是漸漸好起來,這念想反倒更深更切了。只是關先生認定我這一兩月間不可到處跑動,我就想既然你在跟前,不如索性把你父母也一道請來;揚州又是你母親的本家祖籍,也可當順道兒省親了。今天下午我已經寫了信命人火速送去,不出一兩天就該有回音。我這邊告s 你,省得他們突然來了,倒把你給平白地嚇上一嚇。」

章回听了歡喜道︰「父親母親要來?真是天大歡喜,再好不過了。」一抬頭,見林如海笑微微看著自己,才省得自己兒女態了,臉上一赧,隨即道︰「佷兒年少孟浪,這些日來有做的不到處,只求伯父在父親母親面前還幫忙遮掩則個。」

林如海見慣他老成,難得犯一次呆,早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好個老實小子、好個溫敦君子,這就先來求告串供打馬虎眼麼?看把你給伶俐的。」接著又安慰一句,道︰「你寬心。自家人還不曉得自家情形?父母親子,就有什麼,還怕現落在他們手心眼底?」

章回聞言也笑,轉頭去尋了茶壺茶盞並溫的茶水,給林如海倒了茶來喝。林如海笑著喝畢,方說︰「其實我也是想到下月初七,洪蘼的小孫女兒出閣,你外祖父就不來,你舅舅他們也必定要來的。你又去過了洪家,洪蘼指定要往常州你家寄帖子。他既遞了帖子,多少年頭一遭親戚聯絡,你父母再沒有不到的道理。于是我這邊書信去,不過叫他們早動身兩天,不算只為一己私心就勞動他們炎天暑熱地滿世界趕,所以我這里也安心了。」

章回笑道︰「就是沒這一檔子,伯父相招,父親也再沒有不來的。別的不說,只看近來兩三日一封書信,也都是問伯父平安。母親那里也問表妹安好。」

林如海听他最末捎帶的一句,不禁就笑起來,說道︰「你母親確是周到。前日送來的那套描金彩漆嵌螺鈿的香奩,又精巧又別致,玉兒喜歡得什麼似的,直叫我必定要多謝上嬸娘呢。」見章回低了頭不答,林如海又續道︰「你妹妹家來,我自然歡喜。只是可憐她少小喪母,家里又沒個女性的親長,今番回來,怕也只能跟我拘在家里。所以信上我特意請你母親來,一則我該當面謝過,二則也是一點私心,到時還要煩勞她,帶了你妹妹往各家去。」

章回听了,一聲兒也不出。林如海笑笑,又隨意說了兩句就讓他自回去延桂堂歇著了。他自己則重新到書案前,從案頭一個兩層的匣子里頭拿出幾封書信,就堆在先前涂抹未完的畫紙上,呆呆看著不動。待了好一時,外頭有腳步聲響,就听到老管家伍生說︰「老爺怎的還不睡?都交二更了。」

林如海嘆道︰「病了這一個月,外頭的架勢都是天翻地覆。先頭你們不說,自然也是有你們的道理。現在我也差不多好了,事情也一樣樣都堆到眼門前,豈有置之一旁不管的道理?哪里就能睡得著。」

伍生說︰「老爺還是像關大夫說的,心思重也就罷了,特別還不肯自己寬心。下半日的時候還說,再煩難的事體,等舅家望老爺後兩日到了,兩個人一起合計,就什麼都不打緊了;結果現在又一個人犯愁。倘若不小心再熬壞了,望老爺來了,正經事做不成不說,回表少爺那里可又該落一個不是。」

林如海笑道︰「怎麼該落他的不是?我已經打發了他去,難道他能管得我?」一語未了,突然明白他意思,老臉也忍不住面皮發燙,只含糊說︰「就算應準……也沒有長輩受晚輩管的。」

伍生也笑,上來幫林如海收拾紙筆書硯,一邊勸道︰「老爺的擔憂,老奴多少也能知。老奴一輩子在林家,伺候了先頭老太爺,再伺候老爺。雖然只是一點沒見識的話,但而今的情景,與當年還是不一樣的,當今聖人對老爺的信重也跟當年不一樣。至于別的遠慮近憂,老奴無能,不好替老爺分擔,但好賴一把身子骨還健壯,就請明日一早往常州,連夜把望老爺搬了來,老爺可肯準的?」

林如海聞言動容,握了老家人的手,道︰「伍叔,還是您老最疼我懂我。只是誠如你言,今日之事,與當年不同,並不到那十萬火急的份上,不過是我因著往事才多心的。你也不用勞動。望表弟是最精細之人,得了書信,必能知曉我意,迅速趕來的。」

他雖如此說,伍生還是再請了一次往常州去。林如海到底不許。伍生這才罷了,服侍林如海歇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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