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回下

作者︰眉毛笑彎彎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眾人忙抬頭看,卻是謝楷翩然而來,身後跟的則是他的兄長,如今揚州的通判謝極。

章回見到同學,頓時又驚又喜,迎上去道︰「你怎的來了?」又跟謝極見禮,再引見賈璉、洪大。

一番敘話,原來謝極與賈璉先前也曾見過兩面。當初謝極少年高第,以進士第九名列身翰林,又豐儀俊美、舉止得宜,于眾庶吉士中最合上意。他又出身相府,自幼往來顯貴,就是皇子王孫也有結交。賈家是榮、寧二公之後,且有女兒序列宮掖,賈璉以賈赦長子,倒也經過幾次會游飲宴,遠遠地望見謝極,只是未多交言而已;後來謝極外放州縣,不在京中,也無從結交了。今日見到,彼此多少算有些交情。而這邊洪大與謝楷,二月在常州時也因章回結識了,他兩人都善吃喝玩樂,居然頗為相投。此刻再見,俱十分歡喜,謝楷就高高興興挨著洪大坐了,隨手抓了就近碟子里配酒的細果花生送到嘴里吃起來。章回原是見慣了自己表兄舉動隨心,一個謝楷也是任性縱情不受拘的,如今兩個舉手抬足行動仿佛,不禁好笑。旁邊賈璉瞧見,原想著謝楷與謝極源出一門,也都讀書中舉,只怕他兄弟一樣的矜傲威儀,不意這樣隨和,倒是把初見的生分都去了。

一時新整酒菜,眾人重又入席坐定。謝楷就問先頭幾人說的什麼,章回怎麼就要見怪。賈璉就把事情幾句話說了。謝楷笑道︰「果然是你的不是。雖說生意要緊,這里頭穿針引線、幾方關結起來的,還不是懷英?該罰個三大碗才像樣。」

章回一听這話,忙說︰「怎麼你一來就胡鬧?我自己笨拙,插不進話,跟別人有什麼相干?賈大哥千萬莫理他。」

賈璉聞言笑道︰「就不說賠罪的話,章兄弟救治了林姑父,我也該要道謝。」說著站起來,執了滿杯,向章回說︰「今日倉促,並不成禮,章兄弟只領了我一份心。改日再給章兄弟正正經經道謝。」

他既這樣說,章回也只能站起來,虛虛拱手受了,又吃了一大杯酒方算完。章回重新坐下,這才問謝極、謝楷兄弟從哪里來。謝楷看一眼他兄長,笑答道︰「通政使範桃生致仕回鄉,將他在京中七八年來的文字統編了一部《寓京雜記》,今日印成,請親眷朋友賀喜吃酒。中午散後,有要好的幾個另有話說,就同了往這六和紀園來。我跟大哥隨三舅父一起過來,只是他們一幫子老人家說話,湊著也無聊。倒是這湖心島上曲子新奇,听了幾支,正找人問是誰這麼雅趣,不想卻把我們給引到你這兒來啦。」

章回笑道︰「原來如此。這範桃生,可是範姨媽的叔父?」

謝楷的三舅母,即顧沖之妻範氏。顧沖與章回的父親章望為至交,範氏與洪氏亦情如姐妹,去歲一發結了干親。章回就稱呼範氏為「姨媽」。謝楷听他喊得親熱,臉上笑容立時深了,點頭道︰「正是舅媽嫡親的四叔。先前三舅父在史館時也得他許多照應,故此這一次特地趕過來。我想到老師程先生和他有同科之誼,又一向推崇他的文章,就央告舅父也帶了我來。順道也替家里給大哥捎些書信東西,我也見見大哥。」

謝楷這話,賈璉、洪大听著倒沒怎樣,然而章回是誰,如何不知道謝楷素性最怵他這大堂兄?要說謝楷主動來會謝極,他是斷然不信的。想到先前隱隱地听父親與顧沖閑談,謝楷因不喜家中為他議親,方才避到了常州,指不定此番到揚州來還是一樣的心思。但看謝楷賠笑小心,謝極拈著酒杯泰然危坐,章回一時也看不出門道,只說︰「我竟不知道顧伯父也到揚州。這可該要去拜見。你們在哪里下處?我這便就去。」

見他說著起身,謝楷趕緊攔住,道︰「你倒不用忙,他們老哥幾個那邊正熱鬧,這會子去,指不定逗上些什麼」一句話未了,旁邊謝極已經一眼瞪過來,謝楷忙按了嘴,隨即笑道︰「我們現就住在大哥這邊。且總要多待幾天。你也不忙在這一時,等空了再過來就是。」又轉向賈璉,說︰「剛才那邊席上,听說近來京里有個‘吟萃班’,昆腔弋陽俱善,班主兼台柱的幾個生旦都是余杭本籍,五年前被京中王公看中,連班子一起帶到京里去的。近來很有幾出新戲,如新編的《白兔記》、《幽閨記》。還有一出《焚香記》,里頭《打神告廟》一折唱作絕佳、文辭最妙。賈兄可曾听過?果然精彩麼?」

賈璉不想他問得這般仔細急切,連人都整個兒地湊過來,倒嚇了一跳。這邊謝極咳嗽一聲,謝楷方老實抽身坐回去,只一雙眼還看著賈璉不放。賈璉只得說︰「早幾年確有個‘吟萃班’,堂會唱得極好,京中不是一等臉面、要緊大事的再請不到。只是京中喜好的人也多,各處央求,漸漸就都散去了各府。如今京城梨園行里是‘擷香集’和‘疊雲福’最好。還有一個‘揚秀班’,壓台的就是《海神廟》,里頭正有‘打神告廟’的段子,或就是謝兄弟說的《焚香記》不成?」

謝楷听了,拍手道︰「必定是了。這‘海神廟陽告桂英死報’原是元人話本里所記,後人改編了戲文來敷演,就有七八種也說不準。只是我也沒看過全本,可惜可惜。」

他這廂只顧著自說自話,卻不妨旁邊謝極面孔已漸繃起。章回看兩個神情,笑道︰「你只管可惜什麼?好歹明春你也要入闈,京里什麼班子的好戲、新戲看不得,要在這里感嘆個沒完。」

這一句話出來,當場說得謝楷閉嘴,一張俊臉全垮下來。洪大忍不住大笑,說︰「虧得還是個舉子,怕成這樣,說出去都沒人信。」又問︰「啟莊這一科也要下場?我只听說回表弟奉了姑父和老師們的命定要試一試。不過這樣也好,正可搭伴兒上路,彼此照應,就不孤單寂寞啦。等到了京里,除了各自家里的人,如今還可以尋賈兄玩兒去,豈不熱鬧有趣?」

賈璉忙笑道︰「可不是?家里老爺們也愛讀書,清客相公每常會文,若能得兩位世兄到府,絕是再歡喜不過的。」

謝楷听了,含糊兩聲,卻不多說,轉偷了眼去看謝極。果然謝極撂下杯子,淡淡道︰「路上、客居都還小可。倒是書本功課,也該仔細預備周全。你也這般大了,要拿那些移情易性的雜說戲文怎樣的行事,自也不必我多說。」

謝楷就應一個「是」,低了頭坐著,人也懨懨的。章回見了,推他一把,笑道︰「瞧你,又裝模作樣來了。謝兄吩咐的還不都是好話,你搬出這張臉,可不是沒良心的?快斟一杯酒來,敬上運樞兄,感謝兄長的教導之恩。」

他既說了這話,謝楷自然承情,忙照著向他哥哥敬酒。謝極也省得他心意,臉上就微微露出笑樣兒,受了自己兄弟的酒,然後方向賈璉、洪大笑道︰「教你們看笑話。只怪我見著這魔星就攔不住話,擾了大伙兒吃酒的興頭。就敬一大杯,當是我與大伙兒賠罪。」說著拿大碗自斟了一碗,團團敬過後一口飲盡。眾人也忙都起身與他喝了,又揀那新上來的幾樣熱菜過口,並說些京里揚州兩地的閑話趣聞來湊興。

一時就說到範桃生。謝楷道︰「听舅父跟他言語,早就奏本請辭,只是上意讓過了今年新春的朝賀再行離京。他去年斷斷續續病了一冬,雖不甚重,但年紀擺在那兒,到底看著讓人揪心。請辭能得準,這也是個要緊緣故。不想他卸了任,多少心事也一並卸下,整個人都開闊起來。再有廣陵書院這邊許多的文友故交,著書行世,越發舒暢輕健了。」

洪大問︰「範大人似乎也不過六十有余,怎麼一早倒請辭了?幾十年的朝廷棟梁,就偶然疲病,把職司責任分散些也就是了,到底還有許多後生輩要帶攜呢。」

謝楷笑道︰「無官一身輕。做老了朝臣的,誰不想有個清閑?舅父就常說田居之樂,山水怡情。範大人同樣一派文士品格,自然是要跳出碌碌來的。」一句話說完,突然瞥見謝極,忙又續道︰「這也是範大人的年紀,且一輩子為朝廷操勞。像我們這等青春精神的,正該為國效力,再沒有推月兌躲懶的道理。」

這一句話出,章回、洪大、賈璉都笑了。謝極也忍不住抬了嘴角,笑罵一句︰「你知道這道理就好。」然後向幾人說︰「範大人任的這通政司,確實職當緊要,上承下達,容不得一點點的錯。範大人年紀上去,精神頭漸短,為怕誤了君上與朝廷大事于是請辭,這也是有的。也正是範大人一輩子的小心謹嚴,才必定堅辭官位,這樣的為國盡心,堪稱朝臣典範。」

眾人听了紛紛稱是。賈璉道︰「我倒听到議論說,上意曾命範大人兼領詹事府詹事一職,範大人辭了,過了幾日便上本說老病,只是皇上不許。後來範大人又辭了幾次,直到去冬方才應準了。」

謝楷就好奇,忙問︰「有這樣事?卻是個好差,比他那通政使可輕省多了。只是當今雖有數位皇子,未曾听見立儲。如今新置詹事,莫非是要坐定千秋業了?」

賈璉搖頭,他自己也不過道听途說,平時一眾王孫公子多的紈褲嬉鬧,這樣正經朝廷大事反倒不甚了了。再有就是京城里無論門閥市井,平素都最愛這些閑談猜議,縱有什麼傳言,實在算不得數。謝楷又問了幾句,不得要領,這才作罷,只是神色不免悻悻。

這邊章回就笑起來,說︰「天家事體,自有天家做主。我們閑扯就罷了,難道誰還真費那腦筋?不如吃酒取樂,順道啟莊也把那個‘海神廟’的故事細說一遍。你也莫要說‘未見全本’的話,能得你一聲贊,就只幾個片段也必定有趣的。還那唱詞,不管是成曲成折的還是一鱗半爪的,怕也該都記熟了還不快快唱出來,叫我們先听為快。」

謝楷道︰「照你這樣說,合著我就是個看場子說書取樂的麼?」到底不曾推辭。于是幾人有說有笑,推杯換盞,直到日落放散。章回跟謝楷、謝極約了改日往府上拜見顧沖,這邊洪大也跟賈璉約了商議兩家協作的時日並主要幾個經手的人;都說定了,五人方分成三撥各自回府。賈璉就和章回一道坐了車往鹽政府去。

不想才到鹽政府門上,早有人等著他兩個。分作兩撥︰一撥是林如海的小廝,名喚林軻的,說林如海的話,讓回表少爺家來後立時往他泊月堂去一趟;另一撥則是賈璉自京里帶的人,旁邊還站著一個旺兒卻是帶著榮府的家信從京城趕來的。賈璉不知出什麼要緊的事情,忙請章回代為向林如海問安,自己帶著從人急急忙忙回松風苑去了。要問這榮府的家信里說了什麼,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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