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與神

作者︰楓葉青岩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由于這種教學活動,我在《探索者》號上的生活過得很有意義,也很愉快。

由于飛船以大約一個「G」的加速度運行,所以沒有超重或失重的感覺;通過燈光的控制,在時間上設置了「白天」與「夜晚」,有固定的作息規律。白天,宇航員都忙于自己份內的工作,夜晚,除了值班的人,大家都睡覺。除了活動空間窄小、窗外景色單調外,人們的生活似乎與在地面上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坦率地說,在食物方面,就實在難以恭維了。剛離開地球的那些日子里,大家還能吃到從地球上帶來的各種蔬菜水果,不久,這些美味就從餐桌上徹底消失了;每日的正餐只有少數幾種味道不同的粥,里面攙雜著一些嚼不爛也不能被腸胃吸收的粗縴維。阿爾法人告訴我,這些粥都是根據科學配方制作的,絕對可以保證人體的營養需求,其中包括人體必需的各種維生素和礦物質。因為食物的吸收利用率很高,過去宇航員要好幾天才大便一次,而且還是靠一種定期服用的促使大腸蠕動的藥物才能讓大便順利排出;後來,為了正常排便,保證宇航員的健康,就在食物里加入粗縴維。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排泄出來的糞便經過分解消毒,還要重新利用;那種縴維也要弄干淨後再次吃下。這听起來有些令人作嘔,但為了寶貴而有限的資源的充分利用,減輕飛船自身的質量,這樣做是絕對必要的。

與此同時,《探索者》號正向半光速逼近,朝著阿爾法星飛行。到了第二十個地球日時,朗姆博士宣布,《探索者》號已安全飛出地球所在的太陽系;這時的太陽變成了一顆小小的、有點發黃的明亮光點。按朗姆博士的說法,只是到了這個時候,阿爾法人才算真正踏上了回鄉之路。

為了慶祝對地球和地球所在的太陽系的考察成功,《探索者》號上舉行了一場歌會;會場就安排在餐廳里。因為空間太小,自然是無法跳舞,但每個人都可以唱幾支歌,用于伴奏的樂器就是電子計算機控制的音響合成器。

除了值班的人外,全體宇航員都參加了歌會,一共有七十五個人。我也被邀請到場。在美妙的電子樂的伴奏下,阿爾法人共唱了六十多首歌曲,有的是獨唱,有的是合唱。雖然當時我的阿爾法語水平很低,但在巴姆蒂蘿小姐的幫助下,我還是明白了歌詞的意思。這些歌曲,與我們地球一樣,大部分是歌唱愛情和家鄉的。其中有一首歌的歌詞是這樣的:

阿爾法,我金色的土地,

阿爾法,我金色的旗幟,

在茫茫的宇宙之濱,

戰士們向你敬禮。

我們沐浴太陽的風暴,

我們在銀河中航行,

沒有哪一個行星之島,

比你更為可親。

我為你殊死征戰,

我為你苦苦搜尋,

獻給你一條清澈的大河,

還有一片濃濃的綠蔭。

母親啊,張開你的雙臂,

愛人啊,敞開你的襟懷,

英雄已從遠方凱旋,

滿載榮譽擁入你的懷抱。

這首歌的前半部分是女生獨唱,後半部分是大合唱。曲調中帶有一種俄羅斯或朝鮮半島式的深沉與憂傷,尾音拖得很長,「4(fa)」這個音階用得較多,非常感人。這也勾起了我的思鄉之情。雖然我離開地球時間不長,但空間上的距離可實在太遙遠了。我想起遠在地球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想起大學里的老師和同學,想起考察隊的朋友,特別是化學系我那個可愛的張瑩姑娘。我也很想念地球上的海洋與河流、高山與平川、森林和草原,以及那廣闊的藍天和茫茫雲海。

此後的日子過得很快。我一直在學習和實踐阿爾法語,學習阿爾法人的科學技術知識,了解他們的風俗習慣。在《探索者》號上,我可以向宇航員們請教所有我感興趣的問題,而且一般總能得到耐心細致的解答。有時,經批準,我也會到朗姆博士那里去坐坐,與他在一起,更是讓我受益不淺。巴姆蒂蘿小姐給我安排的學習任務很重,讓我緊張忙碌得像個當今的中國高中學生。

我也常在窗口觀看星空的景象。我感到,我原來居住的地球,甚至我們的太陽系,竟是那樣的渺小,在茫茫宇宙中是那麼不起眼,簡直就像一團懸浮的灰塵那樣微不足道,無足輕重;然而它們卻在宇宙統一的法則下做有規律的運動。我甚至想,也許整個兒宇宙就是一個更高級別的人體,銀河系,只是這個人體的一個器官或一塊什麼組織,其中的恆星系則是些大分子,而每一個太陽系,就相當于一個原子,而我們人類只是這個原子中的某個電子上的一種微生物而已。我把這個想法告訴朗姆博士;他听了之後顯得若有所思,沉默許久才感嘆道︰

「阿卡利利,你把無窮大、無窮小的概念發揮到極致了。事情很可能就是如此的。」

《探索者》號的速度越來越大,已經到了可以和光速相比擬的程度。根據計劃,飛船將在離開地球二百一十天後,達到光速的一半。我注意到,飛船前進方向上的許多星星變成了美麗的紫色,而後面的星星則變得越來越紅;我注意到,這兩個方向上不少熟悉的星星消失了,同時又出現了好多新面孔。對此,普蘭朵教授為我做出如下解釋。

讀者一定有這樣的經歷: 當你乘坐一輛快速奔馳的火車,與相鄰軌道上迎面開來的另一列拉著汽笛的火車相遇時,你會听到尖銳刺耳的呼嘯,那列車發出的聲音的頻率大大提高;而當這列車掠過之後,你會覺得聲音逐漸變得低沉下來,對你而言,聲波的頻率逐漸降低。當我們以可與光速相比的速度飛行時,我們就會遇到相似的情形;由前進方向射來的星光的頻率提高,而光色又是由頻率決定的,所以,這些星的光色會變紫,也就是所謂的「紫移」;而從背後射來的星光,則因頻率降低而發紅,即所謂的「紅移」;而原來在可見光譜兩端的星光,則因此而移到可見光之外,這樣,發出那種顏色星光的星星就不會再被我們看到了。

這種說法,我在大學里讀書時就曾听老師講過;如今,我算是親身體驗到了。

普蘭朵教授在做這一番解釋時,一面用他那深邃而明亮的眼楮向星空瞭望。他雙手抱在胸前,那蓄著又黑又密的短須的下巴向前抬起。在從背後射來的燈光映照之下,猶如一尊青銅塑成的神像。

其實,對于我們地球人來說,阿爾法人不就是天神麼?他們來自天上,具有人的形體,有與人相似的喜怒哀樂,但卻擁有我們地球人遠不能及的科學技術,掌握了巨大的能源,駕馭了強大的動力。他們能在宇宙中自由飛行,在我們地球上著陸,甚至混跡于普通地球人中間進行考察,又把我接到天上。他們做了許多當代地球人不能做、也不會相信的事……這不由得使我想起中國古代傳說、天方夜譚和古希臘神話中那些奇異的故事,猜想那些故事里所說的事情、描述的奇跡也許並非只是想象和編造,而是確有一定的事實基礎呢。其中,至少有一部分,很可能就是外星人在地球上從事各種活動的記錄!只不過這些記錄出自當時還很愚鈍的地球人之手,粗糙、不完整、又未能給出解釋,從而使它們蒙上一層超自然的面紗罷了。

想到這里,我就試探著問普蘭朵教授,阿爾法人可曾在五、六千年之前來過地球。教授說沒有,那時的阿爾法人還處于野蠻時代;于是我把地球上的一些古代神話說給他听。我講到古代的神是如何創造萬物,又在尼羅河畔創造了人並賦之以生命,講到普羅米修斯為人類文明所作的貢獻和犧牲,講到半人半神的妖怪的所作所為以及它們的滅亡,還講了一些人與神之間的愛情悲喜劇,甚至把希臘神話特洛亞戰爭的梗概也說了一遍。

普蘭朵教授認真听完,就開口說道:

「阿卡利利,你講的這些事情,在我們阿爾法的古代文獻中,也有類似的記載,只是故事的具體情節有所不同。我們的學者經過孜孜不倦的考證、挖掘和研究,已經得出結論,它們當中的多數事件是真實的,確曾發生過。」

「阿爾法學者是否認為生命是神創造的呢?」我問道。

「不,從本源上來說,星球上的生命的確是自然發生的。」教授說,「當然學者們也不否認在星球形成後,從宇宙其它地方飄泊來的一些生命胞子得以落地萌生的可能性;但歸根結底,生命是自然發生的。假使一顆質量適當的恆星能夠在幾十億年的時間內持續而穩定地燃燒,周圍有一個或幾個質量適中的行星在橢圓形軌道上繞它旋轉;軌道半徑不太長也不太短,同時它的自轉周期不太大,那麼,在這些行星上就可能會產生生命。如果這個行星的自然條件與阿爾法或地球相近,也就一定會產生高級生物。總之,生命是物質及其運動的一種非常普遍的形式。類似于你們或我們的太陽,僅在銀河系中就有幾百萬個,而具有阿爾法或地球這樣自然條件的行星數量,按照最保守的估計,也有幾十萬個。」

「我們地球人曾在實驗室中制造出一些組成生命體的大分子,」我疑惑地說,

「卻沒有辦法賦予它生命。」

「對于生命來說,這些大分子還是太簡單了,」教授說,「需要許多不同的大分子組成復雜的分子團;這些分子團又以數不清的方式進行組合,其中一些具有吸收、排斥和自我復制的能力,這,就是生命的火花,生命一旦產生,就會沿著所有可能的路徑進化,並以野火燎原之勢發展起來。」

「人類就是生物進化的巔峰。」

「是的。」

「普蘭朵教授,」我提醒道,「您剛才說到,你們阿爾法古代神話中的許多事件都確曾發生過,那麼神是否真的到過阿爾法星呢?」

「首先得弄清一個概念,什麼是神。」教授說,「阿爾法學者認為,對于一群人來說,如果另一群人來自另一個世界,同時具有前者不能理解的知識,掌握前者不能運用的技術,那麼,後者就被前者稱為神。你相信這種說法嗎?」

我思考片刻,回答說我相信。

「在確定了這個概念之後,我就可以說說神與阿爾法人之間發生的事情了。」教授說,「長期以來,阿爾法人一直以為,有關天神的傳說,只是古代人憑空想象和隨意編造出來的荒誕故事,經歷代文人修改、整理而流傳至今的。後來,我們的一些離經叛道的學者,在傳說事件的發生地,進行了非常細致的考察,發掘出大量文物,無可質疑地證明了那些記載的真實性;我們又利用現代科技手段,破譯了許多古代文獻中的神秘符號。結果我們驚奇地發現,它們記載的好多知識,是阿爾法人不久前才剛剛掌握的;還有一些,是我們現在仍不能理解、也無法利用現有手段證實的。文獻中使用的計量方法,以十進制和二進制為基礎的數學知識,與當代數學驚人的一致。特別是其中的天文學知識,更讓學者們感到震驚。而文物年代考證卻表明,這些文獻存在了至少八千個阿爾法年,可是那時阿爾法人還處在文化啟蒙時代,過著狩獵和摘采的原始生活哩。

「在距今八千到一萬個阿爾法年前,從距阿爾法星系大約八光年的一個叫做瑪拉的太陽系中的一顆行星上,來了許多運載著我們阿爾法人稱為天神的宇宙飛船。他們分屬瑪拉星上的不同政治集團,在阿爾法星上駐足達一百年之久。

「瑪拉人給阿爾法帶來各種農作物的種子,教我們耕種、收獲和貯存糧食;教我們進行丈量和計算、建造房屋、開采礦物與冶煉鑄造;教我們觀測天象來確定時間、節氣,預測氣象的變化和大海的漲落;教我們用動物的皮毛和植物的縴維制成衣服來保護皮膚,抵御寒冷。瑪拉星不同政治集團各自佔據一方地盤,推行自己的文化,用不同的文字和符號記載事物。這些,都是我們的祖先向文明社會快速發展的科學文化基礎。

「瑪拉人,或不如說天神,讓自己的遺傳物質與阿爾法星球上的人結合,創造出智力和體力超常的半人半神英雄,使他們成為各地的統治者。因為他們身上流著天神的血液,所以被稱為天子。瑪拉星各個政治集團都有自己獨特的生活習慣和道德標準,在他們自己的星球上就有矛盾,因此在干涉阿爾法星的事物時,就引起了仇恨和戰爭。阿卡利利,你所說的地球上有天神參加的特洛亞戰爭這一類沖突,在阿爾法上也發生過多次,規模也更大。戰爭造成巨大的破壞,不少種族被消滅,還有許多天神傷亡。

「天神在阿爾法還搞了許多惡作劇。他們利用生物工程技術讓不同的物種結合,甚至用他們自己的遺傳物質與其它動物結合,制造出大批不能繁育後代的妖怪。後來這些妖怪或被殺死,或因病而亡。

「天神與天神、天神與阿爾法人之間,在遠離他們故鄉的這塊土地上,也曾發生過愛情。有愛情就有仇恨,愛與恨交織,就產生了很多喜劇和悲劇。至今,在阿爾法的文藝活動中,這些劇目不時搬上舞台,使一代又一代的人深受感動。

「最後,瑪拉各政治集團達成妥協,不再干涉阿爾法星球上的事物,隨其自由發展。于是,天神們乘坐雲霧和烈焰,也就是他們的飛行器,返回天上,也就是他們自己的瑪拉星球。

「瑪拉人的所作所為,被阿爾法最有智慧的人記錄下來,世代流傳,成為神話故事。這一段歷史,也就成為阿爾法遠古文明光輝燦爛的篇章。然而,一個星球社會,僅僅靠少數外來幾個神,是不可能一下子發達起來的;生產力的發展、人們觀念的轉變、智力的提高、知識的積累,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盡管瑪拉人在阿爾法建立了很多學校,來教導我們的祖先,仍然無濟于事。瑪拉人的學生、學生的學生,在解釋那些遠離當時阿爾法人生產生活實踐的知識與能力方面,一代不如一代,最後連他們自己,也不再認得天神的文字符號,更不要說理解那些知識了。客觀地講,那時的阿爾法人為生存而苦苦拼搏,不可能有很多的時間去研究那些與自己的生活不相干的知識。結果是,除了與當時人類生產生活緊密相關的知識得以保留外,其它的知識,都漸漸地被遺棄了。過了好幾千年,那些學校保存的原始教科書或它們的抄本大部分已腐爛或遺失;那些僥幸保留下來的文獻上的符號,沒有人認得了,而學校本身則變成人們對天神模拜的場所,也就是廟宇,完全失去了原來的意義。

「阿卡利利,我們在地球上長達五年多考察證明了,阿爾法文化與地球文化的基礎部分驚人地相似。我們推測,這兩個星球在文化上是同宗同源的。告訴你吧,阿卡利利,根據我們初步研究,地球人與我們阿爾法人……」

「您是說,」我喊道,「在那個時期,瑪拉人也到過地球!」

「很可能如此。」普蘭朵教授平靜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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