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旌旗林立,漫山遍野的趙字大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山腳下是遍地尸骸。看服裝應是官軍無疑,可這官軍部隊的裝備屬實簡陋別說是鋼刀盔甲, 就連個像樣的旗幟都拿不出來,白祭也是勉勉強強能從那破布條上看見一個淡淡的李字。

「這是李儒松的部隊?」白祭難以置信,就這麼一個一觸即潰的部隊卻硬生生逼著他們進了無名深山,只用了幾百人就讓他們這幾千士卒抱頭鼠竄?

「應該不是,李儒松的部隊再怎麼落魄也不至于拿個這布條旗子蒙事。」文酆捋了捋自己那稀薄的胡子,他對這位南方新來的猛將不甚了解,他也是在路上听茶樓里的看客說,這位李儒松在北方河站一帶剿匪厲害的很,大大小小的營寨拔了不下幾十個,這才被派來圍剿他們這些叛軍。

「不是李儒松的軍隊?那倒是稀奇,這南方還有其他的清叛軍?」白祭略一沉吟,之前他不是沒和清叛軍交過手,清叛軍的部隊算不上一流,但收拾收拾他們這僅比流民強一些的隊伍還是不在話下的。可讓他害怕的並不是清叛軍的軍力,真正讓他感到畏懼的是清叛軍背後的李儒松。他看的出來這李儒松的手筆下了很大的功夫而且對付他們這種走投無路的軍隊更是很有一套。正所謂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李儒松指揮的每一次的行軍都在縮減他們的生存空間,就像溺水的人一點點的窒息,這種壓迫感與絕望感不僅能讓白祭無法閑下心來想對策,更是對他的軍隊施加著一種無聲的壓力。

當時他們退進無名深山,實在是走投無路。若真要他們在這山里呆上一年半載,他手里這軍隊可能真要出大問題,輕則軍心動搖作鳥獸散,重則可能要全體嘩變。

「會不會是誘餌,是李儒松勾引咱們大軍出東江的誘餌。」文酆也想不通,王禮承拱手讓出東江是將逼上懸崖的他們救了下來,若沒有這口緩氣,怕是大秦再無翻身的可能。更可疑的是,清叛軍對外聲稱是調離回京換防,但他們在外界的眼線告訴他們,有一支精銳部隊趁著夜幕繞開了東江城,若不出所料的話,這支軍隊是為了攔住他們退回無名深山的路,那麼注定李儒松的下一步必定是趁他們腳跟不穩突襲東江城前後夾擊,將這一伙尚有氣數的叛軍完全吃掉。

但事到如今,他們散去的斥候沒看到所謂的攔路軍隊,更沒等到李儒松的突襲大軍,只是一路上的流民逃兵倒是越來越多,使得他們的軍隊也擴編了不少。現在,整個東江的錢糧稅賦都盡在趙肅的掌握之中,根基不穩的他們根本沒有可能離開東江,所以這潰敗的軍隊一定程度上也不太可能是誘餌。

文酆如此想著,也覺得十分不對,不由得晃了晃那因年紀太大而不靈光的腦子,但他還是想不出李儒松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總不能是李儒松這小子讓人撤了吧,換上個貪財的狗官找的替死鬼吧。」

這種吃空餉做樣子的官兵他們不是沒見過,大多是披著破舊官服的死囚來做替死鬼,而官府則拿的是正常士兵的撫恤金,順便還能向朝廷哭訴哭訴叛軍的軍力高強以此來多掛些兵士的空餉。這種一舉兩得的事自然不是一兩個人做,大抵上只要有戰事的地方多多少少是少不了這種情況,分到好處的各位巡察使對此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若是這樣那再好不過了。」缺錢?缺糧?缺士兵?文酆怕的不是這些,他們是赤腳漢,一窮二白的日子他們也熬過來了。但文酆怕就怕在大興軍隊的死纏爛打,絲毫不留給他們喘息的空間。無名深山暗無天日的恐懼已經牢牢刻在了他們的心里,這一刻的自由是他們期盼已久的東西。

天上是白雲流逝,地上是枯血流淌。打掃戰場的士兵許久沒這麼興奮過了,誰不是半大的小伙子?誰又不是見了血就殺紅眼的樣子,幾曾何時在他們的記憶里除了逃跑就是逃跑,那些敢于短兵相接的人最後都沒能活著回來。所以有人在夜里哭泣,有人在夜里嘆氣,有人閉上雙眼逃避回憶。這一戰,不僅僅是喚醒了被打疼了的他們,更是祭奠了那些在地下長眠的亡者。

「看看這些孩子,我是真舍不得。」白祭負手而立,目光漸漸失去光亮。

「其實,陛下也舍不得你。」

文酆瞄了一眼白祭腰間的秦王佩劍意味深長,他知道白祭替這些為了一頓飽飯而丟了性命的士兵不值,可在文酆眼里白祭卻與這些士兵無異,在這天下的大棋盤里人人都是棋子,哪怕是他也不例外。建功立業靠的不是他文酆上下兩張嘴皮動一動,是真的要死人的。

「舍不得?」白祭對上文酆的目光,下意識模了模腰間佩劍劍首上的圓潤玉石苦笑道︰「若是真舍不得,這柄劍就不會在我的手上。」

文酆听得仔細,心中也是萬般惋惜,但這話又有幾人懂得?倒不如隨著這陣西風散去,兩人都落個明白糊涂

一寺兩廟三功德,四祠五觀六塔座。

這里的一寺指的便是櫻花江邊上的大極樂寺,每年來此禮佛的富貴人家絡繹不絕,到了每年的四月初更是漫天的櫻花飄落浮在櫻花江上,萬里的江面化作香氣撲鼻的胭脂粉,引得一眾大家閨秀來此求姻緣。所以一到每年的四月大極樂寺的法空主持都會出門向那一個個桃花眼的姑娘們解釋他們寺里供奉的是極樂如來並不掌管姻緣大事,可就算如此法空主持也架不住那軟磨硬泡的姑娘們。

無奈之下,法空主持只好在寺廟的左邊門門柱上寫下一幅上聯︰怒無相,形于色,無厭之下知福禍。世相貪,性似魔,不修心禪,如何極樂?佛,佛,佛。並聲稱,凡是有女子能對出下聯,他便在極樂如來邊上鑄上一尊夫羅如來,供這些姑娘們求姻緣。

一時大大小小學宮的才子才女們爭先涌向大極樂寺破對,其中更是不乏潁山世家程雲川的程公子千金求對,可就算如此也沒有人對的出來。這一出好戲將本就被世人捧上了天的大極樂寺又一次推到了佛家巔峰的位置上。到了如此地步,法空主持本以為自己站出來說兩句公道話息事寧人便罷了,誰也想不到就在當天夜里,大極樂寺卻迎來了一位對出此對的年輕女子。

當時正值四月中旬,滿寺的櫻花開得正應景。華燈初上,對不出對子的小娘子們都苦著個臉坐在寺廟前,看著索然無味的花燈打趣,一邊嘲諷學宮里的學生都是酒囊飯袋一邊大聲抱怨法空主持的不近人情,本打算等花燈落幕就打道回府。可就在這時,一道弱不禁風的年輕女子身影緩緩站定在寺廟門前,審視了那標有上聯的門柱許久,便回頭問這幫小娘子們有沒有筆墨。一開始眾人還以為這女子只是裝裝樣子,但接過筆墨的年輕女子卻笑了笑,好似在笑那些質疑他們的眾人,又好像在嘲笑那門柱上對子的簡單。

女子起手那剎,筆墨橫飛,字字如劍,每一筆好似都要將墨汁刻入門柱不可。僅僅幾息之間,那門柱上便多出來一行下聯︰潮聲闊,燈火陌,萬般是非無對錯。求情難,大道寬,一句夢囈,眾生無過,默,默,默。

「三日後,我來此見夫羅如來,求拜姻緣。」

說完此話,那年輕女子擰開腰間的酒袋,狠狠地灌了一口。也不知是因為這口酒還是那句話,剛才還瀟灑至極的女人,臉上多了一抹潮紅,留給眾人的還那道弱不禁風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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