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幽王兆域(一)

姬桓和縉黎一路翻山越嶺,星夜前行,中路再次經過驪山這傷心之地。

傳說上古之時,此地曾經出現過一條黑色的驪龍,居住在此的戎人部落見到後,便以此為名,自稱驪戎。

周武王繼位以來,與當地部族的關系日益漸深。到了他的兒子周成王年間,攝政的周公旦與驪戎交好,運用政治手段收服人心,將驪山正式納入了版圖,並在此處構建了驪山氏之城,扼守附近的咽喉要害。

時隔近兩月,與上一次的奔襲相比,姬桓和縉黎二人此刻的心情處境一聲全然不同。

上一次縉黎跟著少主狼狽出逃,落魄地猶如喪家之犬,既要救人,又要躲避游卒,日日夜夜寢食難安,就算是小憩,也恨不得多張出幾只眼楮來警戒四周。

而這一次,雖說是依舊事出突然,倉皇而行,但總歸不必像當初那也提心吊膽,何況這兩個月在太史公的指點下,自己的見識與傍身技藝,也遠非當時可比。

入夜前夕,兩人圍起了篝火,將打到的野物剝洗干淨,穿上樹枝架在篝火上炙烤。

姬桓在來時的路上采了幾株帶著異香的花花草草,此刻他從袖中模出來,握在手里揉碎了,便要往烤肉上灑。

「少主,等等!」縉黎抱著在附近撿的枯枝跑回來,正巧看到這一幕,連忙阻攔。

他將手上的枯枝和之前撿的柴火堆到一起,撢了撢手上的灰,走過來,「少主這是要灑什麼?」

姬桓團了團另一只手里還沒來得及揉碎的花,隨手扔了過去,「路上摘的,還挺香,聊以提味。」

接過那團皺巴巴的花,縉黎聞了聞,哭笑不得,心道︰好端端一頓烤肉,差點被少主毀個干淨。

「不用提味了,不用了,」他在篝火旁坐下來,「少主你歇一歇,我來就好。」

按說姬桓之才可稱天縱,可唯有兩點可稱短板,其一是音律極差,其二便是廚藝可怖。

作為貴族從小學習六藝,姬桓音律原是分得清楚,十二律呂清濁高低,他一听便能听出來。但是自己一旦拿起樂器便滿不是那麼回事兒了。進山打獵,一根吸引雄鹿的鹿笛,竟讓他吹出了虎嘯龍吟的味道,山間走獸夭夭逃竄,著實駭人。

「鬼神之樂!此乃鬼神之樂!凡人听不得!」

縉黎想起此前在太史伯陽宅中養傷的時候,伯陽一邊手忙腳亂施展結界,一邊大聲吼叫讓自己捂住雙耳。當時自己正跟伯陽學習詩書,姬桓在庭外獨自撫琴解憂,伯陽的琴自然也不是凡物,清音之下屋宇震蕩鏗然,虧得伯陽結界施展得及時,宅子才沒被掀飛開來。

在飲食之道上,姬桓更是稚女敕。以香料提味,是烹調中常見的處理方法。可飲食如同醫藥,也講究中正平和,而且百般滋味亦有王、臣、將、佐之分,撒放的時機也有所不同。就好比香料,大多需要風干。料理之時或是提前腌制入味,或是烤成之際佐用。像這樣一股腦撒進去,除了燒成焦灰,再無其他意義。

可惜姬桓胃口極佳,食物的味道好壞對他而言差異甚微,論及吃喝可謂來者不拒,再難吃的東西都咽得下去。若是讓他自己認清廚藝上的問題,怕是要費不少功夫。

姬桓從炙烤的獵物上撕下一塊烤好的肉,塞進嘴里嚼了幾下咽進肚中。想到司巫偃因為替自己卜夢一事而身受重傷,他心里過意不去,長嘆了口氣,言語之中盡是自責,「唉,也不知太祝公他的身體如何了……」

司巫偃雖然行事詼諧,可說是頑童一般的性格,但表象之下絕非等閑之輩。他術法精深,比之伯陽更勝一籌,可僅僅推算了幾下便嘔血不止……

自己那日見到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見姬桓愁思愈深,縉黎想了想,岔開話題,「有太史公在,太祝老爺他不會有事的。倒是少主……咱們此行去鎬京,萬一找不到那個什麼兆域圖……我是說,鎬京那麼大,一個小小的金版,藏在哪兒不是藏啊。咱們萬一尋不到此物,又該怎麼辦呢?」

「嗯,到時候還需你回到太華山,替我跟大父通稟一聲。」

「然後少主您……獨自一人去先王之墓?」見姬桓點頭,縉黎有些著急,「不成不成!少主,太史公說了,沒有兆域圖,絕對不能私入大墓!

「太史公還說了,我等若晚一日,王後便多一日危險不是?我現在仍是先王的臣子,救下王後是我的使命,不是你的。」

「那我還是你的臣子、你的朋友呢,你的使命是救王後,那我的使命便是一路保……」縉黎頓了頓,「救下王後。」

他本想說保護少主、救下王後,話到嘴邊才反應過來,以姬桓的本事,實在是沒有什麼需要自己護佑的,因而打了磕巴。

「那你我二人,可要背上‘盜掘王冢’的罵名了!」姬桓苦笑道,「你跟著我出生入死,‘侯爺’沒當上,最後還干了這苦差事,豈不可笑?」

兩人相視一笑,再看這驪山,便覺有隔世之感。

姬桓初識縉黎之時,他正遭逢喪父之痛。為了給他打氣,姬桓便許諾,若是立下功勛,則向天子表奏,賜予其封地和爵位,讓縉黎能夠建立社稷宗廟,永遠紀念他父親。而今時過境遷,許諾成空,縉黎早已不在意,姬桓心中卻還是有個小疙瘩。

入夜,姬桓和縉黎兩人圍了毛氈作在篝火旁,姬桓仔細地用皮革粗布整制出一副合適的劍衣,做好後掛在身上晃了晃,大小恰當合適。縉黎則在旁邊小心地安裝弓箭的箭鏃。

遠處傳來了極細微的腳步聲,縉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支起耳朵仔細听著。除了風聲、火烤枯枝的 啪聲之外,還夾雜有腳踩在雪上的聲音,以及兵器出鞘的摩擦之聲。

「少主……」縉黎壓低聲音,暗暗握緊九和弓。

「十個人……敵友難辨,下手輕點。」

姬桓解下劍衣丟在地上,順手抄起一根粗枝。他站起身扯開毛氈,提了一口氣,朗聲道︰

「君子行事,豈能藏頭露尾,各位,還請現身!」

話音未落,一支狼牙羽箭伴著弓弦聲響已向他射來,姬桓眯著眼,紋絲未動,右手手腕翻轉,手中的枯枝已將飛來的箭鏃撥開位置,射向了別處。

又是一聲弓弦聲落,對面傳來了一聲慘叫,跟著便是縉黎追罵了一句「卑鄙小人!」

「下手留情。」

「空箭桿,五分力。」縉黎點點頭,說話間又在弦上搭了三支沒有箭鏃的箭桿,站起身閃到一旁。

「殺!」

一聲喝令傳來,八個身著皮甲、黑衣蒙面的漢子,執著短兵利刃沖了出來。

縉黎抬手一箭,三人應聲倒地。余下五人也不退縮,依然揮刀亂砍的沖過來。

姬桓上前兩步,右手橫招格擋,跟著左手一個變招卸力,將左側一人帶了過來,兩個黑衣大漢撞在了一起,竟昏了過去。

第三人長刀突刺,姬桓也不躲閃,與之面面相沖。姬桓甩出手中枯枝,「」的一聲枯枝撞在那人的甲衣之上,瞬間得那人捂著腰月復跪倒在地。

姬桓身形一轉,左手已餃起對方掉落在地長刀,步履變化,一個回身將刀刃架在了第四個人的脖頸上。

另一邊縉黎已是打到了最後一人。他拳腳功夫有限,貼身近戰原本佔不得便宜。偏巧他跟隨太史伯陽學了幾日五行術法,慌亂間竟被他打出了一掌火花,那人驚慌失措下,被縉黎抄起一塊石頭打翻在地。

那個發號施令者本是留在原地,看到這情形卻沒逃跑,抄起兵器便殺過來。

姬桓見狀,反手一推,將手下之敵丟給縉黎看管,他身子一閃,已然欺上前。

左手隔開那人的攻勢,姬桓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然搭在了他右側鎖骨上的缺盆位置。

姬桓的指力極強,那人護身的甲葉已經被摳壞,只消稍一用力,他的鎖骨便會碎裂,右臂從此便廢了。

「你們是什麼人!」

那人也是硬漢子,咬著牙與姬桓的指力較著勁,怎麼也不肯多說一句。

「快說,你們為什麼偷襲我們?」

縉黎俯身喝問身下的黑衣人,他揚起左手,此時掌心已微微發紅,似是再要打出一個火花一般。

「我、我們乃是……」

「住口!要殺便殺,休要多言!」那黑衣領袖繼續掙扎,無奈鎖骨被制,動彈不得。

這幾人出招頗有章法,顯然不是山間草寇流民。

姬桓敬佩那首領是個漢子,不忍繼續折辱他。「你既不說,我自己查便是。」

姬桓扣在對方鎖骨上的手指微微用力,那人瞬間倒地。同時他手指一晃,那人掉落在地上的短刃便飛到了他手上。

姬桓兩手捧起短刃,回到篝火邊,仔細觀瞧,尋找上面的銘文,只見短刃的刀身上,勒刻著一個拇指大小的「鄭」字。

姬桓擰眉,看向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幾個人,「你們是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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