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五行之術(二)

伯陽將兩份冊命都推給了姬桓。他的話說得沒錯,虎賁衛士在驪山一役後幾乎盡沒,但是威名之盛依舊是世人皆知。爭奪王位的雙方,如若哪一方能得到虎賁少主的效忠,那便是如虎添翼,更平添不少合法性。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該听誰信誰……」姬桓抿著嘴,用力攥緊了拳頭,「大父,我父親他……當真死于國難了嗎?」

「……我算不出來,」伯陽沉默許久,搖了搖頭,「犬戎求和行成,歸還了不少殉國將士的遺骸,其中並沒有你父親。我試著推算過,可無論蓍佔龜卜,都算不出他生死存亡、居處何地——當真是生死未卜啊。」

姬桓聞言,牙關緊咬,沉默不言。其實他心中早有預料——天子罹難,身為天子近衛,父親多半也是捐軀疆場。可若非親耳所聞,親眼所見,他心中始終還是存有一絲期望。

「少主,您早點歇息,臣天明之時再來拜會。」

縉黎一句話將姬桓從回憶中拉回現實,君臣行禮各自回屋。

回去後縉黎先是將弓箭保養檠好,又秉燈讀了會兒伯陽留給他的書冊竹簡,而後便熄燈安睡。

縉黎向來淺眠,沒睡多久便覺外面有腳步嘈雜。原本他也沒放在心上,翻了個身想要繼續睡去,可不多時又聞到松木火烤的香味,听見木柴 啪之聲。他覺出不對,猛地睜開雙眼,窗戶竟覺天光大亮一般。

見此情況,縉黎忙從牆邊抽出弓箭破門而出,卻見庭院里圍了一圈火堆,庭燎通明恍如白晝。伯陽與姬桓二人站在中庭之間,衣著祭服甚是得體,而縉黎事出緊急,只穿了貼身中衣,甚是不妥。

「吵醒了?正好,此事與你虎賁氏宗主姬玄有關,你且披上衣服站在一旁。」伯陽此時面帶嚴肅,又對站在旁邊的姬桓說道,「或許用五行之術,可以推斷出你父親的所在。只是五行之術不僅危險,更是結果難料,你……千萬要有心理準備。」

听太史伯陽言下之意,此事關乎虎臣公姬玄,他不敢耽擱,忙跑回屋中換好衣袍。再出來時,恰見空中飛來五尊銅鼎。那銅鼎按照東西南北中的順序,呈十字狀穩穩落在地上。

五只銅鼎個頭不大,顏色分玄、白、青、赤、黃五色,均是四立雙耳,大肚方身,扉稜鋒利,獸足森森,周身遍布雲雷紋飾,盤虺縱橫,看著甚是古奧。

北邊那尊黑色銅鼎,里面裝滿了清水;南邊那尊,里面是一團燃燒的赤焰;東邊那尊,里面是一根干枯的樹枝;西邊是一把鋒利的金質匕首;而中央那只銅鼎,里面則是一抔黃土。

「父子之間血脈相通,取血來。」伯陽從懷中取出一個一尺來長的桐木制成的偶人,飄送至姬桓面前,姬桓會意,取下腰間短刃,割破一指,將鮮血滴在木偶人上。

伯陽點了點頭,抬起雙臂,那木偶人緩緩上浮,至五尊銅鼎的正上方,懸在五尺高處。「待會兒無論听到什麼、看到什麼、感受到什麼,都別慌,你們兩個記住了嗎?」

听見二人的應答之聲,伯陽沉思片刻,開始吟誦︰

赫赫五行,彈壓萬物。

網羅天地,其道廣途。

伯陽張開雙臂,聲音恢弘響徹山間。剛念完四句,五尊銅鼎忽然離地浮起,圍繞著木偶人漂浮流轉,只不過無論如何翻轉,里面所承載的東西卻不曾流出半點。

下人有難,我欲救輔。

遵洪範,惟筮惟卜。

又念完四句,被銅鼎包圍的木偶人,竟如同活了一般手舞足蹈了起來。姬桓和縉黎二個人死死盯著那木偶人,生怕錯過什麼重要的信息。

下人姬玄,生死不明。

何所存身?何所遁形?

分時化運,伏乞告訴!

嗚呼!

生人有鄉,死人有墓。

死生異路,毋相復忤!

伯陽一口氣念完剩下這幾句,最後一個「忤」字念完,那銅鼎就如同定住了一般懸在空中不再動彈,只有伯陽的回聲響徹山谷久久未息。

「呼——」青綠色銅鼎中的枯枝忽然飛了出來,竟如同青藤一般柔韌靈活,直奔桐木偶人而去。

「嗯?」姬桓看著那桐木偶人輕哼了一聲,兩手不由自主聳了起來。跟著,那白色銅鼎中的匕首忽然筆直的向木偶飛去,牢牢插在木偶的身上。而旁邊的姬桓幾乎在同時攥緊胸口處的衣襟跪了下去,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縉黎大驚,急忙喊伯陽,「太史公!少主這是——」

然而太史伯陽也是一臉的震驚,不可置信,他眼中泛起淚光,聲音顫抖,帶著哭腔,「快,捂住桓兒的眼楮!快!」

此時木偶人的周身被赤色銅鼎中噴涌出的大火團團圍住,無論那偶人怎樣掙扎,都逃月兌不出去。

縉黎趕忙伸手去捂姬桓的眼楮,卻被姬桓一把推開。

「我要親眼看著我‘父親’,我得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死的……」血從姬桓嘴角溢出來,他目眥盡裂,言語間滿是壓抑著的抽泣,分不清是痛苦還是悲傷,「到底是什麼人,竟能至父親大人如此……」

烈火熊熊殆盡,木偶人消無蹤跡,姬桓身上的痛苦也隨之消散了許多。清水流至,卷走地上的黃土,將之沖刷干淨。

這般五行加諸其上,姬玄分明是草繩束縛,金革加身,烈火炙燒,黃沙掩埋,水流沖濯……卻仍是不知所蹤。

不知是操縱五行之術太過勞累,還是所佔結果打擊太大,太史伯陽看起來不像先前那般精神矍鑠,顫顫巍巍的將法器收攏好,隨後他看著跪在一旁的姬桓,張了張嘴,一時之間卻也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孩子,嘆了一口氣,回了自己的屋子。

伯陽離開後,姬桓忍在眼眶里的淚,一顆顆悄無聲息的砸落在地面上。

縉黎同樣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眼前這個虎賁軍少主,思忖許久,他上前一步,左手搭到右手上,雙膝跪地,兩手撐地,頭緩緩磕在地上。

良久,他開口道,「從今日起,您便是虎賁氏的主人,臣縉黎拜見宗主。此後蹈赴湯火,惟宗主之命。」

聞言姬桓抹了抹眼角,坐直身子,他看著縉黎,緩聲問道︰

「你說你要蹈赴湯火,是因為我是虎賁宗主,還是因為你拿我當朋友,願意把命托付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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