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惡魔的交易

柊羽臉上露出了然又神秘的微笑。

仿佛命運的棋局走到這里,終于露出了原本的面貌,一切籠罩的迷霧都散去,她原原本本地看到了世界的真相。

……即使那只是一部分,不過足夠了。

她看到秦疏言被老祭司帶著,一步一跪到那厚重的石棺之中。

原本那石棺中的東西對她們打擾自己的清淨很不滿意,里面的力量躁動起來,但是在感受到它的信徒虔誠無比的時候,又慢慢平靜下來。

上面懸浮著一枚令牌,若是柊羽有朝一日能夠用這時空之境去探索宋微生的記憶,就能夠知道,這正是宋微生接觸,打開封印,並最終來到她手中的這一枚。

而此時,她眼前的景象是一步步走上台階的秦疏言。

她身邊的女人用自己得到了的所有靈魂的魂力,連同自己的整個靈魂一起獻祭了出去。

一道溫和虔誠的力量涌進令牌之中,包裹住令牌之後,絲絲縷縷地滲透到下方的石棺之中,仿佛在滋養著里面的東西。

但是這好似並沒有引起老祭司和秦疏言的注意,或者說,她們根本就不在意,或者說沒有資格去好奇。

此時兩人都緊張無比,老祭司已經奄奄一息,可是還在用鼓勵的眼神看著身邊的秦疏言,那眼神中沒有什麼私人感情,即使這孩子是她養大的,與她朝夕相處了十幾年,是她精心培養的繼承人。

可是當秦疏言成為祭司的那一刻,她在老祭司眼中,就不再是自己的徒弟,而是至高無上的,神的使者。

而此刻,她真正要領受自己的使命了,她將會真正成為神的使者,成長為之前的每一任祭司都沒有辦法企及的存在。

看到這里,柊羽微微地嘆了口氣,仿佛有些苦惱地嘟囔道︰「你們找錯人了啊……」

而畫面里,小秦疏言忍著眼里打轉的淚水和滿腔的害怕恐懼,將手輕輕放在那棺木上。

那一刻,她渾身震了一下,不可控制地往前一傾,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拽了一下。

她的臉色瞬間扭曲了一下,神情滿是痛苦,仿佛身體里又什麼東西正在被吸走一般,而後一道光將她彈開,光芒散去的時候,小秦疏言已經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兩任祭司倒在台階上,血色籠罩,燭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熄滅了,光芒徹底消失之後,整個密室也陷入了純粹的黑暗。

「孽緣啊……」

柊羽沒想到,自己和秦疏言還有這樣的因果。

當初她在石棺里得到溝通天地的力量時,就注定今天會折在她手里。

因為那根本就是柊羽本源力量的饋贈,它憑借那枚鎮壓它的令牌為媒介,竟然一直靠著吸收別人的魂力來讓自己成長起來。

顯然,它做這樣的事應該不是第一次了。

吸收凡人的魂力是罪孽,是要受到規則懲罰的。

可是若是那神界的令牌吸收魂力,並且是對方自願獻祭的,那麼就是出于對神的虔誠自願獻祭,天道管不著神明的事兒。

這令牌原本是絕對不會主動吸收凡人魂力的,可是它雖然是鎮壓柊羽的力量,可是實際上這是殿下送給她的東西,本質上還是在保護她的,因此那力量可以通過令牌來吸收魂力,因為並沒有邪惡的氣息存在,也就不會激起令牌的鎮壓。

怪不得一直有人前僕後繼地來打著朱雀力量的主意,原來是它自己引誘的。

而秦疏言將自己的一部分魂力獻祭出去,得到了石棺的饋贈,可是窺探天機,算是作弊得到了捷徑,畢竟若是真的修煉到可以窺探天機的程度,必得到路塵的那種程度,他都活了多少年了。

但是強行將極其強大的力量加諸在她身上,自然也是有些反噬的。

就比如秦疏言的眼楮,還有她的心性會變得越來越極端。

就算這些折磨她都可以扛過去,都可以不在乎,可是最重要的事,那石棺將力量交給她的時候,也同時將因果交付給她。

承受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就要承擔相應的代價。

當初她通過柊羽的力量擁有了強大的力量,獲得了無限榮耀與權力,後來又通過天象感到柊羽的到來,即使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那是什麼,而現在,她也注定會將一切得到的東西,用另一種形式還給柊羽。

可惜柊羽並不稀罕她的一切,因此命運借她的手將一切毀掉。

因果輪回,誰也逃不掉的……

雖然柊羽看到了眼前的結局,可是她此時更加關注的卻不是這個。

不過通過今天這一遭,她也終于明白,自己面對的敵人到底是誰了,以前的一切疑惑,也漸漸撥開迷霧。

在她看到一切的同時,秦疏言也不好受。

她幾乎是一出生就被選為祭司,年少時就身兼重任,這並沒有給她帶來多少榮耀,反而是無窮無盡的壓力和折磨。

她又太多事不能做了,不能吃自己喜歡的東西,不能像其他孩童一起出去玩。

每天都有人對她耳提面命,身為少祭司,她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

凡是會冒犯神明的,她統統都不能踫。

衣食住行,處處都是禁忌。

從睜眼到閉眼,全是規矩。

吃穿有規矩,舉止有規矩,就連說句話也有規矩,甚至她心里想什麼都有規矩。

師父告訴她,神明對她心里的想法洞若觀火,她必須時時刻刻保持謹慎虔誠,不論什麼時候都不能做瀆神的事。

不過她還算是比較幸運的,她的師父很早就走了,就死在她面前,為了她獲得無上的力量獻祭了。

其實她知道,對方不是為了自己這個徒弟而獻祭的,而是為了祭司一脈的永久榮耀。

的確,秦疏言在那之後的確獲得了以往任何祭司都無法企及的高度,她真的可以通過簡單的佔卜通曉天機,預測未來。

當看到龜甲懸浮起來的那一瞬間,所有扶樂殿的人都沸騰了,他們絕對自己眼前的這一幕,將會是祭司一脈的歷史性時刻。

沒錯,若是祭司一脈可以繼續流傳下去的話,秦疏言真的會成為祭司史上舉足輕重,堪稱最重要的人物,她將會被永遠銘記,永遠敬仰。

可是每次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沐浴著熾烈的陽光,看著下面那些人虔誠敬仰的眼神,她都會想起自己在那黑暗的密室里跪拜虔誠的模樣。

那樣子是不是和現在下面這些人很像?

她站在天地之間,站在目之所及最高的地方,好像上解神明,下撫百姓,無盡的榮耀和光明都歸于她,她穿著最聖潔的華服,是神的使者。

可是她站在那里,又忽然會想,她到底是神的使者,還是惡魔的使者呢?

……

她懷疑自己將惡魔帶到了人間。

那些人跪拜自己,像是跪拜一個神明。

而自己當初跪拜那陰暗密室里的石棺,又何嘗不像是跪拜一位神明呢?

——

秦疏言內心復雜,柊羽亦是如此。

她回想一下後來兩人的際遇,無論是初見時秦疏言主持殺死左詩雲的哥哥給柊羽帶來的心理陰影,還是秦疏言不知道什麼時候喜歡上殷離的事,好像都是在一步步讓她們往對立面走。

這是命運的安排,誰也無法阻擋,也沒有誰對誰錯。

重來一次,即使柊羽知道一切,還是會無可避免地走上和秦疏言對立的立場上。

縱然原本在原著里,她是喜歡這位祭司的。

其實在漫畫世界里,秦疏言也是一位重要的角色。

和殷離的形象還有所不同,在創作殷離的時候,柊羽剛開始對他沒有什麼感情,實在創作的過程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被他身上的一種神秘力量吸引,她發現對方越來越強大,根本不受她的控制,而她也沒有辦法強行降智,去害這位驚才絕艷,運籌帷幄的幕後者。

她好像和漫畫里的主角一樣,磕磕絆絆地對付著這位強大的敵人,甚至因為多次交鋒,開始欣賞對方。

可是秦疏言不一樣。

沒有轉變,從最初的時候,柊羽就是喜歡這個角色的。

其實她站在上帝視角的時候,和親身經歷的心態就截然不同了。

而她原本在這個故事萌生之初,出現在她腦海的第一個畫面,其實就是關于秦疏言的。

她不是主角,可是卻是整個故事的引子。

雖然柊羽在構思的時候,將她也立為反派的一員,可是這並不影響她沉醉于對方的魅力。

在創作這個故事的時候,她會有很多喜歡的人,會時時地想起他們,每次想起的時候,還會有種心頭熨燙的感覺。

在漫畫世界里,是她創造出了他們,而事實上,在現實中,他們也時時陪伴著她。

秦疏言便是在柊羽心中佔據重要地位的一位配角。

因此現在看到了她的「隱藏劇情」,柊羽也絲毫不意外,她為這個角色賦予的復雜性,已經足夠秦疏言成為自己世界的主角了。

可是今天,她要在命運的推動下親手斬殺她了。

此時此刻,她好像忽而抽離,從原來與秦疏言有仇的柊羽,忽而又變成了俯視這個世界,記錄下一切的旁觀者,在有些可以控制的節點上,成為她們的神明。

但這並不是值得高興的事。

柊羽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殷離在她懷里動了動,似乎感受到她低迷的氣息,用肉乎乎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胳膊。

柊羽低頭,扯出一抹笑容來,安撫地回應。

其實她今天來這里,的確是抱著殺了秦疏言的目的,可是看到這一切之後,她又忽然不想殺她了。

其實柊羽知道,對于秦疏言這樣驕傲的人,被自己羞辱,還不如直接殺了她痛快,可是她不想殺她,或者說,她不會親手殺她了。

因為她的心態已經變了。

其實想想,她要殺秦疏言的理由是什麼呢?無非是對方天涯海角地追殺她,不依不饒,之前在西月國結了些仇,後來秦疏言也想要得到朱雀力量,妄圖將她獻祭掉罷了。

說起來她也只是為了自保,可是在如今,她忽然覺得對方像是在一雙無形之手的操縱下做事,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子牽引著,走向未知的末路,這樣一看,她其實也很可憐。

秦疏言還在時空之境下面掙扎著,柊羽抬手將令牌收回。

殷離不解地看向她。

其實殷離和秦疏言倒是沒有什麼仇怨,反而是他當初利用過對方。

之前的殷離是沒有絲毫情愛觀念的,他好像是一個無心的人,一切感情都被他隔絕在外,他並不在意對方是因為什麼為自己做事,只要有利用的價值,而且不會影響到自己就行了。

遇見柊羽之後,他卻無師自通,明白了感情的欣喜與折磨。

對秦疏言雖然談不上什麼愧疚,但是畢竟不會為了利益隨便殺她,總歸還是有一分惻隱之心吧。

這惻隱之心無關情愛,最多只是之前對方幫自己無償做事的感激,雖然之前並不懂這樣,利用的心安理得,可是後來既然知道了,那麼就沒有辦法繼續利用下去。

之前的殷離一心只想復仇,幾乎被仇恨與權力蒙了眼楮,現在清醒過來,總不會繼續如此了。

若是真說起來的話,應該與柊羽此時的感情相當吧。

不過殷離在之前扶樂殿覆滅的時候沒有對秦疏言趕盡殺絕,可是此時若是柊羽要殺她的話,他也絕對沒有阻攔的道理,反而因為她的猶豫不決和心情低沉感到有些奇怪。

「怎麼了?」

他還是小聲問了句,這疑惑和秦疏言,和那邊的所有人,和突然出現的時空之境都無關,只是殷離看到了柊羽的心情好似有些不太好,單純關心她罷了。

柊羽低頭笑笑,搖搖頭。

待地面上的秦疏言緩過來,慢慢抬起頭。

她此時的樣子和之前在黑暗的密室之中醒來如出一轍,她之後很久都沒有忘記那種感覺。

孤獨、冰冷、毛骨悚然……

她好像真的和惡魔做了一場交易。

現在,報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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