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前夕

這封罪書已被人抄下,現在交到了趙新琦的手中。

「豈有此理,簡直是一派胡言!」

趙新琦臉已成絳紅色,他很想將這封罪書給撕碎,但他還是忍住了。

趙新琦道︰「朱伶是誰?」

一弟子道︰「听說是客棧老板的女兒。」

趙新琦冷哼道︰「有氣魄寫這樣的罪書,怎會只是這簡單的身份。」

弟子疑道︰「莫非少莊主懷疑……」

趙新琦道︰「她一定是藏劍背後的人。」

說罷,他卻嘆了口氣,道︰「知道又如何,我又能做什麼……」

他兀自嘀咕道︰「今天是五月初四,明天是五月初五……」

那弟子道︰「少莊主,咱們山莊還有二百名弟子,他們要想來興師問罪,也得掂量掂量。」

趙新琦盯著那弟子道︰「你還嫌山莊的弟子死的不夠多?還要逼著他們去送死?」

他道︰「藏劍的劍比毒蛇還狠辣,又有幾人可以在他劍下逃得性命?」

那管事弟子也沉默。

趙新琦悠悠道︰「其實若真要一戰,我詠劍山莊也不怕他們,畢竟這些年來積攢下的底子還是有的。」

那管事弟子欣喜道︰「既然如此,少莊主還擔憂什麼?」

趙新琦道︰「只因為,詠劍山莊的人心,已經被這一紙罪書渙散了。」

管事弟子道︰「咱們兩百多弟子都是跟了老莊主十來年的,他們怎會不知老莊主的為人。」

他道︰「這些莫須有的罪名,用腦子想就知道是有人在故意污蔑莊主。」

趙新琦道︰「若是在平常,定然只當作笑話看待。」

他嘆道︰「只是山莊東部的一夜血案,已經將他們嚇破了膽,喪失了基本的判斷力。」

無論是誰,在身邊發生這樣的血案,都會心有余悸。

管事弟子道︰「所以弟子們在慌亂中,也許真的會去懷疑老莊主。」

趙新琦道︰「那叫朱伶的人,為的就是讓弟子們與山莊心有隔閡。」

管事弟子道︰「若是老莊主回來,親自闢謠,一切變好了。」

老莊主,這三個字傳到趙新琦耳中,令他猛然一震。

倘若趙舊羽還坐守詠劍山莊,那些人又豈敢造次。

只要趙舊羽親自闢謠,那些謠言必將不攻自破,而弟子們也能夠再次團結一心。

只是,他在哪里?

沒有人知道,趙新琦也不知道。

甚至趙舊羽是生是死,都完全沒有消息。

詠劍山莊只剩下他這個名義上的少莊主,他早已不堪重負。

但他心里還存著希望。

他相信五月初五那天,父親一定會回來。

他會用劍,劈開那些污蔑的謠言,用他的滿腔俠義,告訴人們詠劍山莊永遠屹立,永遠值得他們的信任。

明日就是五月初五。

雖然秘典遺失,但詠劍山莊的拜帖早已發放了出去,所以他還是要做些準備。

客貼發了有一百四十份,加上詠劍山莊弟子,一共有四百人次。

分二十桌,每桌二十人,趙新琦吩咐炊事房開始準備明日的酒菜。

如今還在山莊的,有金鳳先生,陸興,劉洪,南天劍宮,這些人要奉為座上賓。

在山莊口要安排一二十位弟子,負責替人拿行李。

山莊大堂,守舊堂,刻劍堂,禮堂,炊事房,賬房等各個重要地方,各派十名弟子輪流駐守。

剩下的六十人,趙新琦交給林霖率領,由他來負責詠劍山莊的治安。

任務都已經吩咐下去,趙新琦呆呆的看著天。

以前從來沒覺得天這麼深遠。

今日是五月初四。

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但只因它是五月初四,所以今日客棧內的酒水飯食一律八折。

只要有打折的地方,人一定不會少。

因此今日五月初四,著實是客棧生意最火爆,最多人的一天。

而就在客棧邊,卻擺放了一張小木桌。‘仙人指路’道招牌用竹竿子高高掛起,那椅子上坐了個白衣胖道士,自以為是仙風道骨。

正是汪遜。

與往日算卦不同,今日他做的生意,沒有解字,沒有看相,獨獨只有一樣。

抽簽!

是了,便是解簽。

在他那一方小桌上,擺了個竹筒,竹筒里放了約莫三十根竹簽,倒插在筒里。

他桌上竟貼著一行字!

五月初四,免費抽簽!

逢人走進客棧,他便會在邊上吆喝幾聲︰「瞧一瞧,看一看,算命抽簽,童叟無欺。」

那幾個臉熟的老顧客,紛紛詫異,心道這胖子怎今日如此作態,這般大方了起來。

汪遜豈是這種掉錢眼里的人?

確實是。

因為抽簽不要錢,解簽要錢。

不過他也沒昧著良心,這竹筒里放的,大多數是上簽,喜簽。

從字面上看,就是好的,抽過也就撂過。

實在有人想听他講兩句好話,听個樂呵,也不貴,一兩銀子。

已到正午。

今天的陽光很刺眼。

汪遜的桌上已經有了一團亮銀銀的光。

他把銀子往自己面前一摟,然後塞在口袋里。接著便將他的招牌,他的竹簽,他的小木桌暫且收拾在一邊。

他往客棧里去,打折這種機會可不常常有。

客棧早已人滿,當然也洋溢著飯菜香味。

只有一個地方稍稍空些。

汪遜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朝那個方向走去,他竟看也不看就坐了下來。

藏劍正在慢慢吃飯。

他抬起頭看了汪遜一眼。

汪遜笑道︰「怎麼,這個位置我坐不得?」

藏劍又低下頭,吃他的飯。

汪遜盯著藏劍看許久,突然笑道︰「要不要算命?」

藏劍冷聲道︰「怎麼,又要和我說宜解劍?」

汪遜大笑搖頭,道︰「今日算命很便宜,對你就更便宜!」

「哦?」

藏劍冷笑道︰「怎麼個便宜法?」

汪遜眨眼道︰「今日別人解簽要一兩銀子,你十兩。」

藏劍道︰「我怎比別人還貴九兩?」

汪遜道︰「非也,非也。」

他接著道︰「你那十兩,不是你付,而是我付,我倒貼給你。」

說罷,他抬手示意小兒道︰「來一壇杏花酒!」

一壇子杏花酒,打折下來剛好十兩。

汪遜接過酒壇,對藏劍道︰「十兩請你喝酒。」

藏劍只說了兩個字。

「來,喝!」

汪遜道︰「共事愉快。」

他又補充道︰「對了,我再送你一卦。」

藏劍道︰「什麼?」

汪遜喝了口酒道︰「明日,諸事和順。」

夕陽已盡,黃昏垂影。

朱伶俏生生的站在閣樓上,兩只手握在背後,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她看向四通八達的街道。

一個人的人生路,豈非也有這麼多的選擇?

而一旦選擇,就會通往不同的地方。

但她希望自己是對的。

為什麼要做這麼多,為什麼決定要這樣做?

從她知曉藏劍的身份秘密,她就這麼想好了。

因為朱伶想配得上他。

遙遠的俠腸古道,一片昏暗。

但一人牽馬走來,卻映亮了半壁河山。

俊白色的馬,嬌艷艷的人。

她一身白衣素裙,獨自走來。

這樣的人天下有很多,但也很少。

不可否認,無論她們走到哪里,都會是一道亮眼迷人的風景。

星辰君站在溪畔。

潔白的月光灑落,照應漫天的繁星。

溪水中倒映著一個人的臉,有一雙深邃的眼眸。

他注視著這個人的眼楮,他此刻不再孤獨。

葫蘆坡。

這里本不該有一個人影,但偏偏有一個人在這。

瑤光女。

尹夫人獨自一人在林中散步。

她走的很慢,腳步很輕,她的體態依舊豐腴優雅,她的容顏依舊鮮艷嬌媚。

她慢慢地走,仿佛已沒有了束縛。

但每一步又陷下去一道深深的腳印。

都說她是個浪蕩的妖婦,但只要是女人,誰不想找個丈夫安安靜靜度過一生?

世間的愛恨情仇,坎坷命運,本就是說不清道不明。

七里山。

山不是山,只是一道比較深的山溝,還有繞著山坑流的小河。

這里是雛陽鎮最東的地方。

也是雛陽鎮景色最宜人的地方。

但這里很少有人來。

因為很遠,很幽深。

但此刻這里卻充斥著一股肅殺之意。

強烈的殺意仿佛要將山溝抹平,要將流水折斷。

夜已漸深,月已漸圓。

清亮的月光下,緩緩走出兩個人影。

殺氣本是從他們兩人身上散出,他們之間必然有一個人要倒下。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這兩人卻並排地走,就好像一對交心的老朋友,欣賞幽靜的月景。

誰不想在死前,在看一眼世間少有的溫柔圓月?

誰不想在死前,多領略一次潺潺流水,多吹一吹清爽的山風?

他們都想再體會的。

誰也不打算剝奪對方這個權利。

一人笑道︰「多年前這里還沒有山,只是個小水潭子。」

另一人淡淡道︰「世事變遷,人都會變,何況是物?」

那人道︰「你的確變了。」

另一人冷冷道︰「我沒變,變的是你們!」

那人道︰「你早知道是我們?」

另一人道︰「我猜過,但我一直不信。」

那人道︰「現在怎麼信了?」

另一人道︰「因為你們太讓我失望。」

此話一出,頓時一陣寒意彌漫,流水都似冰凍。

但月光這時也照到了他們身上,照清楚他們的臉。

楊嚴道︰「不錯,我早有叛心。」

趙舊羽道︰「但你不該殺了詠劍山莊那些弟子,他們是無辜的。」

楊嚴笑道︰「他們跟錯了人,為何不殺?」

趙舊羽道︰「你謀劃這件事,其實也只不過是為了自己。」

楊嚴道︰「你難道不是為了自己?」

他道︰「同樣都是為山莊出血出力,憑什麼山莊是你的,而我只是個過客?」

楊嚴道︰「換作你,你也會和我一樣做。」

趙舊羽點頭道︰「的確。」

但他補充道︰「但我做了不會讓人看出來。」

楊嚴冷哼道︰「偽君子。」

趙舊羽道︰「活著的人,才有資格評判別人,活著被人評判。」

楊嚴道︰「你怎麼還不出劍?」

他大喝︰「拔你的劍來!」

趙舊羽出劍,楊嚴亦出劍!

兩人此刻的精神劍意都達到了頂峰。

劍光相接,只是一閃。

沒有亮眼的劍招劍式,因為他們的目的都很簡單,就是殺了彼此。

殺人,只需要刺出一劍就夠了。

楊嚴劍鋒已經抵到趙舊羽的咽喉。

只要再移半寸,趙舊羽便血濺當場。

但他無力再刺了。

因為趙舊羽的劍,已經洞穿了他的心髒。

聞名天下,盛名十年的飛花飛令奪命劍,終究比他快了一分。

楊嚴眼中詫異,但又有幾分平靜。

他閉上了眼。

趙舊羽劍鋒一斬,鮮血染紅了他的劍尖。

映紅了天上的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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