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濁浪起

在雛陽鎮,詠劍山莊便是天。

只不過現在,天塌了。

如太陽崩碎成了幾塊,再也沒有了原先的光輝。

詠劍山莊失去了威懾力。

而原本沉寂的幾方勢力,卻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各個地方也開始拉幫結伙,甚至出現了幾個新興的幫派。

曾經不攜帶兵刃入鎮的規定,由一個人率先打破,到三五成群試探的違反,最後規矩已被完全踐踏在腳下。

又有大批的人涌入了雛陽鎮,原本就不大的小鎮,已經變得擁擠。

但有個地方依舊沒變。

它還是江湖人士最愛的地方,是每日聚集人最多的場所。

那里的酒一樣的醇,那里的飯菜一樣的可口,那里的姑娘也一樣的惹人喜愛。

沒有名字的客棧。

沒有地方比這里的消息更靈通。

隨著詠劍山莊變天的消息傳開,這里便如一壺燒開的水,始終咕嘟咕嘟的冒泡。

他們談論的話題有很多,因為最近幾天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

從一份放在桌角的拜貼開始,到那人莫名的消失,到震驚四座的葫蘆坡夜戰。

由魔教青樂散人斃命,到那人被金鳳先生擒拿囚禁,到詠劍山莊一夜崩塌,最後卻回到了原點。

原點在何處?

桌角。

他再次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中,帶著神秘,帶著故事,還有一種只有他才有的威懾力。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一切也必將因他而終結。

但他卻像一個旁觀者,置身事外。

藏劍。

他再次戴上了那竹斗笠,披上他那件黑色外套,一人坐在最偏僻的桌角,一口一口慢慢咀嚼著飯菜。

他吃的很輕松,很享受。

他人的目光和議論,在他身上完全不起作用。

正如他的黑衣一樣,所有的光照在他的身上,都不會反射出一絲火花。

藏劍幾乎和第一次出現一樣。

唯一的區別,是他的桌上擺了一壇子酒。

這酒,還未拍碎泥封。

他嗜酒如命,卻因此戒酒,只因他怕酒誤事。

他明知酒誤事,任嗜酒喝酒不停,只因有人請了他一杯。

請酒,是要還的。

他正是在還這壇子酒。

又一個人來了,帶著他孤獨深邃的眼眸。

他的身上,也有太多傳奇。青樂散人更是死在他的掌下。

這個人二話不說,直接坐下,一掌拍碎泥封,給自己先倒了一杯。

星辰君道︰「自罰一杯。」

藏劍道︰「喝!」

他們二人之間,本不需要太多言語。

一壇酒,很快見底。

星辰君喝罷,大笑。

只有和志同道合的人喝酒,他才會興奮,才會感到快意瀟灑。

星辰君頗有深意的對藏劍道︰「後日再見。」

後日,便是五月初五。

他孜然一人走了出去。

孤獨的人討厭嘈雜的人群。

他來此,只因想陪藏劍喝一杯酒。

酒喝完,他就是生人莫近的孤獨浪子,遙遠如星的街頭過客。

藏劍飯菜已吃完,但他未走。

因為星辰君走後,又有一人站到了他的桌前。

他豈想分一杯羹?

他不配,也不敢。

這位叫黃潯的人,只是詠劍山莊的一名普通弟子。

詠劍山莊的弟子,站到了藏劍跟前。

他難道不怕死?

當然怕,而且怕的要命!

他的腿,在微微戰栗,他的雙手,在不由自主地哆嗦。

他的嘴唇上下頜動,喉結一吞一咽。他的目光,緊緊注視著那把劍。

藏劍腰間那把三尺長,一寸半寬的長劍。

他不敢再靠近一步。

那收斂于腰間的長劍,仿佛可以隨時如閃電般出擊,刺向他的咽喉。

劍光只需要一閃,只一閃。

他躲不過,他甚至看不見,他就會流血,就會死!

黃潯的臉,蒼白且驚恐。

臉上滾落下白騰騰的汗液,從額頭滾到鼻孔,再流到他嘴唇上。

他渾身開始顫抖,但他也鼓起勇氣說道︰「藏……劍……」

藏劍依舊坐著,只是單手將斗笠撐開了些。

黃潯下意識朝那斗笠下的面孔看去,他想看看這竹斗笠下究竟是雙怎樣的眼楮,能夠讓人望而生畏。

但他還是不敢,他只敢垂著頭。

他捋直了舌頭,道︰「藏劍,我們少莊主約你相會。」

藏劍悠悠道︰「不見。」

黃潯咬牙,沉聲道︰「少莊主只是想見識一下你,並不是找你私斗!」

藏劍依舊道︰「不見。」

說罷,他竟要轉身離開。

黃潯豈肯讓他離開,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突然雙腿一蹬,跪了下來。

這下,便是藏劍也愣住了。

斗笠之下,看不出他的表情。

黃潯拖動膝蓋,跪到藏劍面前,懇求道︰「我求你去見見少莊主,他真的想見你很久了。」

藏劍道︰「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他以為,憑他個毛頭小子可以勸住我?」

他頓了頓,又道︰「我既已接下拜帖,五月初五那天自然會光臨府上,他若還要見我,便等著好了。」

此話說完,藏劍再也不看黃潯一眼,徑直往樓上走去。

和沒有意義的人講話,就是浪費時間。

黃潯已癱倒在地上,和藏劍說這幾句話,耗盡了他的氣力。

他已經站不起來了。

藏劍打開門,便走了進去。

屋內卻傳來一聲親昵的埋怨。

「進來也不敲門,這可是我的閨房!」

朱伶已款款走來。

她美麗的臉染上一圈粉色的暈,睜著剪水秋瞳,朱唇紅紅,精氣神已恢復了許多。

藏劍竟看也不看她,坐在桌邊的小凳上,道︰「是你找尹夫人來救的我?」

朱伶點頭道︰「是。」

藏劍道︰「她是魔教中人。」

朱伶道︰「但她也是個女人。」

她用嬌柔的語氣道︰「沒有男人,柔弱的女人要想生存下去,只能相互依靠,抱團取暖了。」

說罷,她抬起眼眸看了藏劍一眼。

藏劍嘆了口氣,道︰「多謝你了。」

朱伶立即道︰「不必謝。」

藏劍道︰「可是你又怎知,那瑤光女尹夫人可以救我出來?要知道看守我的人可是金鳳先生!」

朱伶道︰「不可思議是不是?」

她微微一笑道︰「恰恰有些事情男人辦不到,只有女人才能辦到。」

藏劍道︰「看來人總歸有缺陷,金鳳先生便過不了美人關。」

朱伶道︰「他過不過的了美人關我不知道,但有個人美色對他一定不起作用。」

藏劍疑道︰「難道是星辰君?」

朱伶白了一眼,道︰「是你!這麼大個美人在你面前,你卻連看都不看一眼。」

藏劍道︰「我怕看你一眼,我就會沉醉。」

朱伶臉上一紅,她道︰「酒都醉不了你,我又怎麼能讓你醉?」

但她這句話說出來,自己卻先咯咯笑了。

藏劍道︰「金鳳先生號稱一手鳳翅鎦金鏜絕世,如今這位江湖大俠竟在一個女人手里栽跟頭,傳出去恐怕不太好听。」

朱伶笑道︰「他不就不是什麼好人物,和趙舊羽一丘之貉。」

藏劍亦笑道︰「他可是年少即成名,江湖上最出名的俠義之士,怎麼到了你嘴里這般不堪?」

朱伶道︰「越是完美的人物,背後就越骯髒。」

她恨恨道︰「當初他若非使了陰招,豈能把你擒住?」

藏劍道︰「我絕不是他鳳翅鎦金鏜的對手。」

朱伶道︰「但我還是覺得你的劍快。」

藏劍道︰「那是你沒見過他的出手。」

朱伶皺眉道︰「你見過?」

藏劍道︰「我也沒見過。」

朱伶笑道︰「或許他那鳳翅鎦金鏜只是騙騙人的,這金鳳先生恐怕早就拿不動這柄鎦金鏜了。」

藏劍道︰「我曾听一人說過一句話。」

朱伶問道︰「什麼話?」

藏劍道︰「若一個人敬重生命,就會對武器產生畏懼,便不再拿起武器了。」

朱伶道︰「你認為他是這樣的人?」

藏劍道︰「不知道,但我知道說出那句話的人一定是。」

朱伶感嘆道︰「他一定是個可敬的人。」

藏劍笑道︰「他是我的師父,也是個糟老頭子,如今雲游去了。」

朱伶笑道︰「說不定他也是因為老了,故意拿這句話糊弄糊弄你,你還把它當作金玉良言。」

藏劍道︰「就因為這句話,所以我出劍才快,才準。」

朱伶疑惑,但她突然嫣然一笑,道︰「你真的醉了,你在說反話!」

听她這句話,藏劍竟真的倒在了桌上,如喝醉一般睡去。

他安心的睡去,他實在太累了。

朱伶沒有再打擾藏劍,她替藏劍掩好房門,自己就走了出去。

但出去的時候,她的手上,卻多了一份罪書。

還有兩天就是五月初五,風浪已經到了最高潮,是時候讓它席卷而下了。

這封罪書,是寫的誰的罪狀?

它又有什麼力量,可以作為一次了斷。

書,已經到了客棧樓下,並且被張貼在了客棧正門上。

立時便有一大群人圍聚了上來。

不乏有好事者,但也有許多江湖知名人士,現在都聚集在了這封罪書下。

這封罪書,簡直是荒繆絕倫,令人發笑。

但絕不會有人笑。

因為罪書上控訴的人物,竟然是盛名于世的詠劍山莊老莊主,趙舊羽。

而涉及的內容,竟然包括最近連發的慘案。

罪書稱︰

趙舊羽的莊主之位,乃是謀篡得來。

假借秘典為由,實則讓天下豪杰替他除去心月復大患。

勾結魔教,私藏秘典,迫害本門弟子。

而詠劍山莊的巨變,只因他陰謀敗露,畏罪潛逃。

罪書最後上陳,誠邀天下英雄,共赴詠劍山莊,討得公道。

署名是朱伶,約定時間在五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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